很快又到了周三。午休刚刚结束，骆启凡就从办公室拿了文件出来，“走！我们去吉瑞！”
正在准备会议纪要的乔曦很是意外：上周只不过是临时去凑个数，怎么今天还要去吗？就算是需要搭档的话，姚景慧显然比她更合适吧。
不过容不得她揣度，就又迅速跟上了骆启凡的步伐。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寒，骆启凡打开了车上的暖气，又在后视镜中望了一眼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助理，显然还未进入状态。
“不要那么紧张，等会儿我会负责整个谈判，你只要把广告修改案的部分陈述好就行了。”他将那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她，语气温和，“都已经看过了吧？”
“嗯。”乔曦点头，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只不过上午匆匆瞥了一眼，跟着马上又要做陈述，似乎太快了些。
趁着车上的短暂时间，乔曦又重新打开文件夹，逐字逐句地细看起来，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细节。而这一切在骆启凡看来，跟她口中所说的那种天赋相差甚远。
什么是天赋？出口成章，下笔成文，一目十行还是过目不忘？所谓天赋，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轻而易举，无需耗费任何多余的努力。就像他骆启凡一样。
可是空有天赋又怎么样？他看得懂罗浮宫，读的通艺术史，音乐、美术、摄影、雕塑样样皆精，却唯独造不出一件充满独特生命力的作品。随手画一张女子图都会笑，但永远画不出像蒙娜丽莎那样只属于她的笑，无论这个女子名叫SnowWhite还是SleepingBeauty。众生万象，在他眼中却没什么不同。他低眉一嗤，觉得自己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工匠。
很快就到了吉瑞，临下车前，乔曦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诵着什么东西，配上她稚嫩的模样，就像一个即将参加考试的学生。
骆启凡无奈地摇了摇头。
“乔曦，这样不行。”他合上她手中的文件夹，“你现在是策划代表，重点不在于景慧的方案说明写的是什么，而在于你说的是什么。”
“可是……”
“不要可是。我们现在是在洽谈环节。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就是资深策划，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专业的态度和精神有时候比内容更重要。”
乔曦似懂非懂地点头。
骆启凡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我们是资深策划！”
他的目光看起来如此坚定，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是资深策划一样，于是乔曦好像也就有了相同的错觉。
不过几句寒暄，骆启凡很快打开了谈判的局面。还真像他的为人，三两句话就能让人产生好感，也许这就是天生的亲和力。而乔曦缺少的，恰恰就是这种亲和力。
到了现场，乔曦才发现除了具体的合作条件，骆启凡似乎并没有按照姚景慧提交的方案进行陈述。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而且总体内容又并未离题。明明是在谈判，却搞得跟聊天似的，谈笑风生。
“好了，关于这支广告的最新修改案，还是由我们的资深策划来跟您谈吧。”骆启凡很自然地便把话题抛给了乔曦。
“您好，上个星期听取了您的一些意见之后，我们对广告案也进行了一些调整……”乔曦学着骆启凡的样子，娓娓道来，如果说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渐入佳境。
与在车上那个紧张默记的乔曦完全不同，她对方案的理念宗旨，元素意义和宣传效果都做了相当客观理智的评析。陈述从容流畅，分析入木三分，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仿佛透露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
别说吉瑞的代表是外行，就连一边的业内精英骆启凡都不敢置信，乔曦仿佛灵魂附体，一时间换了一个人。这哪里是什么私人助理，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咨询顾问嘛。
惊艳！这是骆启凡今天的感受。
虽然两个人的风格完全不同，但效果却很好。
吉瑞的老总自从上次听说这个叫乔曦的小姑娘那些光辉的战绩之后，对她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今天又有这么出色的表现，更是心悦诚服。旋风和吉瑞未来三年的合作前景似乎一下也就光明起来。
走出吉瑞的时候，乔曦竟然看到骆启凡脸上的笑容，不同寻常。
*****
徐徐的暖风把车里衬托得更加安静。撇开工作的事情，乔曦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沉默不语。
骆启凡在后视镜中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很久，终于在进入黄金圈的时候开了口。“我请你吃晚餐吧。”
“嗯？”
骆启凡见她迟迟没有答复，又问，“你晚上有约了？”
“没有。”乔曦坦诚地摇头。
“那就一起吧，我们聊聊。”
乔曦纳闷。进入旋风将近半年时间，除了第一天的会面，上个礼拜的辞职以及今天与吉瑞的谈判之外，她与骆启凡之间再没有更多的交往。反倒是在她即将离开之际，这位传说中的好上司却要找她谈谈。有什么可谈的呢？
他们就去了黄金圈里小有名气的中华食府，因为还没到用餐时间，空荡的餐厅显得特别宽敞。乔曦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忽然就局促起来。
骆启凡似乎也感受到了她这种奇怪的情绪，却只以为是自己平时太少跟她交流的缘故。在他看来，乔曦是那种被动的女孩子，可能不太习惯跟不熟的人来往。
找好了位子，骆启凡就把菜单推到了她面前，“看看想吃点什么？”
乔曦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看都没看就把菜单递了回去，“还是你来点吧。”
“没关系，尽你喜欢的点。”骆启凡笑意温和，边往乔曦的杯子中添了点水。
翻来覆去，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最后也只是一脸尴尬地看向骆启凡，“还是你来点吧。”
骆启凡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点个菜能把她为难成这样，于是笑着拿过菜单，随意翻起来，“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都差不多。”乔曦仓皇应着，随手拿过杯子来喝水。
骆启凡指了几道这里的招牌菜，礼貌地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好了，就这样吧，谢谢！”
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乔曦双手环握着透明水杯，局促不安，偶尔碰触到他的目光也只是微微笑下，便赶紧低下头去喝水，不觉满满一杯热水就已喝了一半。他真怀疑饭菜上桌之前她就已经被水填饱肚子了。
骆启凡抬头看向她，“辞职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乔曦一怔，半晌才点了点头，轻微地答了句，“嗯。”
“不觉得可惜吗？”
乔曦迷惑不解，“可惜什么？”
骆启凡一时无语，面前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到底是涉世未深还是心机过重？他不得而知。
乔曦毕竟还只是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职场新人，对形势的判断和对自己的定位都难免主观。可能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她的资历是无法如此顺利进入旋风国际创意部的，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监助理，也还远远不够资格。
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外人看来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她便轻易做到了。可能世事就是这样，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难以教人珍惜。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进来的地方，既然你觉得自己的天赋和兴趣在这里，那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乔曦不太明白骆启凡的意思，他这算是挽留吗？还是自己上次那番口无遮拦的辞职理由让这位好脾气的上司也觉得难以接受了？
略微想了一下，乔曦还是决定采用最保守的答案，“可能是我之前对于职位的要求了解得太少了吧，私人助理这个职位我实在无法胜任。”
骆启凡看她安分得体的样子，却更不明白了。在办公室那样正式的场合她能直白地表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而在这种私下场合反倒官方化起来。理应是聪明灵敏的女孩子，却总与各种场合表现得格格不入。
骆启凡也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她，“其实是你认为公司没有给你足够的发展空间，或者是说我没有给你足够的重视。对吧？”
明明温和又坦诚，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投射出一种洞悉的目光，让乔曦不知所措。
骆启凡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反而是很郑重地问：“可是，除了你所谓的天赋之外，你又有什么表现是能让我无法忽略你的呢？”
乔曦更加无言以对，就连握着水杯的手指也变得不安起来。
骆启凡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困窘的神态就像一根细小的银针刺到了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是温和博雅之人，从来不会让人难堪，此刻乔曦的表现多少叫他有些不习惯，倒像是自己的唐突冒犯了对方一样。
而且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之前对她的忽略多少有些不公。一方面自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无缘无故身边就多了一个如此亲近的私人助理他很不习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齐思朗的关系，骆启凡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纠葛，但是他再也不想让自己卷入其中。
不过骆启凡一直就是个拿捏有度的人。他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往她杯子里又添了些水，压低的声音更显柔和亲切。“乔曦，其实每个新人都会经历你这样的过渡期，但不同的是，有人会自己去争取机会而不是退缩。一个对未来充满规划却不知道把握好当下的人，是不是有点空想主义？”
看着她低头沉默不语，骆启凡语气更加和善，“好吧，我承认之前也是我的疏忽。从现在开始，如果能发现你的潜力，我保证会给你机会。能重新考虑下辞职的事吗？”
虽然骆启凡的态度并不算热情，但挽留的意图很明显。只是乔曦不很明白他的用意，之前一直把她当透明人的上司现在竟然挽留她？
乔曦默不作声。她不是一个喜欢反复的人，但要说对旋风国际这样一个大平台没有任何留恋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是她是绝对不会自己先去打破僵局的。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哦？”骆启凡随和地笑笑，主动伸出手去。
乔曦怎么也没料到，原来骆启凡不止是和善，而是自有一番攻心的策略。何况，事后再仔细思考辞职的事情，多少都是出于自己的冲动和任性。既然如今对方已经将台阶铺到脚下，她就更没有坚持的道理。于是也就伸出了手。
人们最后总会发现，偏见和误解总是产生于一个人的世界，而沟通会让一些看起来纠结的问题变得轻而易举。
辞职与挽留，一次上司和下属之间的普通过招。乔曦好像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而骆启凡也没有食言，他开始把乔曦当成普通下属一样对待，之前的冷淡无视反倒像是刻意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