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袁世凯扬威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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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洋幕望而生畏 庆军营如鱼得水2

“袁中议”就是指袁世凯的嗣父袁保庆,他病逝后朝廷予谥“中议”。

“我们兄弟两人的情份,不必谈感激不感激了。”吴长庆说,“至于世凯来投我,也谈不到栽培和提携,袁子久给我来信,还是希望能劝说世凯备考,我也正有此意。今天请两位来,就为此事。我想请两位偏劳,课读世凯。”

张謇说:“筱帅的吩咐当然不能推托,可是,只怕我们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朱铭盘也说:“是啊吴公,我和季直也都是屡试不第,以秀才课读秀才,恐怕说不过去。”

“此言差矣!俗话说下场莫论文,学问好才气高,未必能够高中;高中的人,也未必比落榜者高明。”吴长庆说,“我郑重相托,自然是相信两位。你们放心,世凯拜两位为师,我一定结结实实交待他,虚心就教,断然不会让两位为难。”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不再推托。张謇对朱铭盘说:“人赞朱兄五言善学太白,七律亦有奇气,韵诗、策论非朱兄莫属了。”

“好!”朱铭盘痛快的说,“那八股这份重任就交给季直兄。”

吴长庆说:“好的很,两位既然欣然应允,那等世凯一到,就立即拜师。”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不可,千万不可。”他们可以答应帮助袁世凯,但正经拜师却不敢答应。吴长庆也就不再坚持,说:“虽然不必正式拜师,但要以师礼相待,这一点我必须交待清楚。”

第二天下午,袁世凯就到了。见了吴长庆跪下就磕头,吴长庆笑呵呵的说:“世侄请起,不必如此。”

然后询问路上情况,又问他家中情况,这才说:“我本来早就有意让你到营中来读书,可刚到山东,千头万绪,这一忙就是一年多。现在你来也不晚,还有一年多才乡试大比,好好用功,一年多的功夫足以大见成效。”

袁世凯听吴长庆的意思,是让他继续读书备考,这并非他的本意,可是吴长庆毕竟不是自己的族叔可比,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听吴长庆几分得意的说:“世侄不是我夸口,庆军虽是军营,可文人雅士云集,请他们来课读,比你在家中用功要强的多。我已经给你挑了两位老师,他们马上就到。虽然不必正式拜师,但还是要以师礼相待。”

吴长庆已经打发亲兵去请张謇和朱铭盘。等人的功夫,他向袁世凯介绍张、朱二人。袁世凯急得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只知道两人学富五车,是江南五大才子之二。说话间张謇、朱铭盘就到了,吴长庆介绍,袁世凯拱手过眉,说:“世叔说两位都是江南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世凯愚钝,以后要劳两位老师费心了。”

张謇和朱盘铭都拱手还礼,张謇说:“筱帅吩咐,我们两人不敢推辞。可要说当慰廷老弟的老师,实在不敢当。我们两人也要备考,咱们三人互相学习,共同研磨。”

朱盘铭说话直接:“是啊,我们两个也是穷秀才,也不比慰廷老弟高明多少,只是痴长八九岁,多下了几次科场而矣。老弟只要怪我俩误人子弟就好!”

袁世凯连忙说:“岂敢岂敢,弟子一定虚心就教。”

吴长庆说:“虽然没行拜师礼,可师徒名分已定,世凯一定要尊重两位老师。俗话说严师出高徒,你们两位要抹得下脸皮来,但凡世凯有不对处,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为人处事方面,你们一定要及时纠正,不可碍于我的脸面,不闻不问。”

张謇说:“慰廷刚到,风尘仆仆,先休息一两天,读书的事情过两天不迟。”

吴长庆说:“好,就让世凯休息一两天,先熟悉一下军营情况。我打算把世凯的住处安在你们两位的西边,也方便他请教。”又吩咐身边的亲兵说,“你们先把世凯的行李搬到他的住处。”

张謇、朱铭盘告辞,吴长庆对袁世凯说:“你在军营里,一门心思读书就是,什么事情也不必你费心。我每月给你十两银子零用,此外吃、穿等用项也都由营务处报销。”至于赵国贤,安排到亲兵营中当个大头兵。

袁世凯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军营不同地方,一切都简朴、粗壮。他屋里除了一张行军床,一个脸盘架,一套粗笨的桌椅,此外几无长物。接下来的一天,他带着赵国贤围着军营转了一圈,又到蓬莱阁、水城游玩半天,郁闷的心情依然无法排解。

第三天上午,张謇约上朱铭盘到袁世凯住处来。袁世凯正在院子里蹲马步,一头毛汗,看见两位老师同时到来,连忙拱手相迎。张謇说:“慰廷喜欢练武?你先洗把脸,咱们屋里说话。”

两位老师进屋,见袁世凯桌上光溜溜的,一本书也没有。笔墨纸砚倒是摆好了。

朱铭盘问:“慰廷,你的应试书籍没有带来?”

袁世凯不好意思的说:“不瞒两位老师说,第二次乡试落第,我一怒之下把应试的书籍资料一把火烧掉了。”

“慰廷好大的脾气,你才落第两次算得了什么,我和老朱都落第四五次了。书不是问题,到时候给你凑一套就是。”张謇说,“我和老朱商量一下,咱们每十天出一次题,你用六七天的时间写完,我和老朱用一两天看完,然后分头和你说稿,你在此基础上再改一遍。你看这样是否合适?”

袁世凯说:“一切听两位老师安排。”

张謇临走时留下一张纸,上面是两人布置的题目。袁世凯一想到此后就天天消磨在笔墨间,心里就发毛。到了下午张謇打发一个亲兵抱来一大摞书,全是应试备考的书籍资料。袁世凯让亲兵摆在案头,他懒得去翻,皱着眉头,咬烂了笔杆,一晚上没写出几行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了第七天勉强交了稿。

张謇看了半天,看得心头冒火。他到了朱铭盘屋里,见朱铭盘也在埋头看稿,他问:“俶僴,你也正在看,慰廷的策论怎么样?”

朱铭盘笑笑说:“还行。”

张謇拿过去看了不及一半,说:“这就算还行?”

朱铭盘说:“巨室子弟,声色犬马,有几个愿读书的?不像你我这种穷光蛋,只有孜孜苦读一条路可走。能写到这样,也算不错了。”

“这不是真心话。”张謇说,“二十岁的人了,怎么才这种水平?你这策论还勉强成篇,我那几篇八股文,简直是一团茅草,无从下笔,无从删减,改也没法改。”

朱铭盘笑笑说:“给别人改文章,是要费功夫挑毛病;给慰廷改文章,怕是要下功夫找几句来圈点了。”

张謇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改文章专找可圈可点之处,那还能长劲吗?”

朱铭盘这才正色说:“长不长劲,光我们着急也没用。咱们受筱公所托,尽心尽力良心上过得去就是了,如果把他批得一文不值,他拍了桌子不学了那该如何?慰廷的脾气,依我看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张謇说:“早晚得寻机会和筱公说一下他宝贝侄子的真实水平,别让他以为我们把千里驹教成了驽马。”

无论写还是改,对彼此来说都成了一件苦差使。袁世凯被重新逼到案前,不必说是苦不堪言。而两位老师为他修改文章,更是要硬着头皮才能坚持下来。这天张、朱两人又凑到一起叹息,张謇说:“老朱,实在不行咱向筱帅摊牌,这样的弟子,真正是朽木难雕。”

“我看他志不在此。”朱铭盘说,“我观察了一下,他每天早晨都跑到蓬莱阁,在上面练拳半个时辰,真正是风雨无阻;下午又要骑马,他马术好的很,据筱帅说,他十二岁时就能驯服烈马。慰廷有一条好处,很善与人交往。他来这个把月,已经和营哨官们混得很熟,有些人我们都叫不上名来,他却张口就来,你说奇不奇怪?”

张謇说:“这有什么用?准备下场应试却又不肯在制艺上下功夫,这不是让我们这当老师的为难吗?”

朱铭盘直向他使眼色,原来袁世凯过来了。他进门向两人拱手说:“张老师也在。学生来听朱老师的点评。”

朱铭盘从抽屉里取出稿子来,上面画了不少圈,对袁世凯说:“这次的策论,比前几次都好。”

正在解说,亲兵跑来叫道:“张先生、朱先生,大帅有请。”

朱铭盘把稿子递给袁世凯,说:“慰廷,你回去稍等,我回来后再请你过来如何?”

袁世凯看看他乱糟糟的屋子,说:“老师,我帮你整理一下房间如何?”

朱铭盘说:“天天就是这副样子,你整理了还是要乱,不如不整理。”

袁世凯说:“两位老师走吧,这里交给我了。”

朱铭盘一个时辰后才回来,他几乎不认识自己的住处了。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子里几乎变了个样。案头和书橱的书籍、公文都已重新整理,分门别类,尤其是文稿,不但分了类,而且全部按时间先后归并。这时袁世凯又回到院子里,指挥着赵国贤和两个亲兵搬来两棵盆景,三盆花。他说:“朱老师,这是我前几天从蓬莱阁下的鬼市上买的,给你放到院子里,你休息的时候就看看盆景,顺便就把花浇了,这样可以换换脑筋,一举两得。张老师那里,我也送去了几盆。”

朱铭盘很满意,说:“慰廷真是有心人,谢了。不过我屋里你收拾得太整齐,反而什么东西也找不到了。”

袁世凯说:“以后朱老师无论什么东西,都放到相应位置,不出一个月,您就习惯了。”

天越来越热了,虽然海边凉爽,但海风吹来,带着咸涩的潮气,袁世凯反而有些不适应。又加新布置的题目无从着手,又急,又热,又苦闷,结果就病倒了。张、朱两位听说学生病倒了,吃过晚饭一起过来探视。袁世凯勉强坐起来,愁眉苦脸,无精打采。张謇说:“我看你每天都用凉水洗澡,天热了,出一身汗,冷水一激,痛快倒痛快,却容易激出毛病来。”

袁世凯苦苦一笑说:“实不相瞒,学生的病,有七分是心病。”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望着袁世凯,听他说下文。

“学生是被八股所困,如虎入牢笼,心中烦恼。”袁世凯说,“学生第二次落第就烧掉了制艺用书,发誓不再科举。天下千万士子,都往八股这条独木桥上挤,学生这种半瓶子醋,终归要被人挤下来,而且久困于笔墨之间,哪是大丈夫所为?天下功名,非科举一途。所以学生这才进京投奔四叔,托他请周兰溪道台给北洋李中堂写了封八行,打算从洋务上讨个前程。本来是等着李中堂接见的,可是后来学生改了主意,不到北洋幕中,而是投奔吴世叔。”

于是袁世凯将投奔北洋的经过说了一遍。张謇和朱铭盘禁不住都对袁世凯刮目相看,原来此人胸有丘壑,绝非文理不通的纨绔。

“我投奔吴世叔,不是为糊口,我家中有田可耕,糊口绝无问题;更不是为了科举,如果是为科举,我又何必从京师跋涉到这胶东半岛?我以为中国现在受列国欺凌,法西兰侵略安南,扰及我南洋沿海,指顾之间,战事将起,假如对法失败,则列强或将群起瓜分;即便中法暂时相安无事,日本已经吞并琉球,又觊觎朝鲜、台湾,中日难免要起摩擦。如今各国最重视海军,我国要御敌,也必须重视海军和海疆防务。我以为吴公膺海防重镇,需才必多,正是大丈夫报国之秋,所以效班超投笔从戎,前来投奔,不料到此之后,见吴世叔温雅如书生,并无请缨赴敌之意,各营将士也是应付故事,毫无虎狠之师的雄风。学生不甘心在此久居,又不忍拂了世叔和两位老师的殷殷爱护,因此极为烦恼,又加天热,这才病倒。”

两人听袁世凯这番剖白,听他对天下大势有如此见解,都有些自愧不如的感慨。张謇说:“慰廷有这样一番雄心壮志,我和老朱真是自叹不如。你既然无意科举,也不必勉强,更不必烦恼,由我和老朱向筱帅去说。”

袁世凯说:“我知道吴世叔是一片好意,这才拜托两位老师教导学生,学生不成器,无意在科举上用功,无颜面对吴世叔,只怕世叔责备学生狗咬吕洞宾。请两位老师在世叔面前极力周全,说明学生的苦衷。若世叔不能原谅学生,学生只有另投他处。”

张謇连忙摇手说:“慰廷不必如此为难,筱帅是宽厚之人,没有不原谅之理,一切都由我两人去说。”又转头问朱铭盘,“俶僴,你意下如何?”

袁世凯无意科举,做老师的也得以解脱,真是求之不得,朱铭盘连声说:“咱俩一起去见筱帅,代慰廷说明心曲。而且,慰廷也不必再投他处,你想在军功上搏前程,没有比筱帅这里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