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们的流年是道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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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高思

我瞟了一眼墙上的雕花挂钟,刚好七点正。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来顺手提起书包。我家的司机钟叔已经在外面等着。

2008年2月19日。南方的乔城潮湿得让人发慌。春季凛然刺骨的风夹杂在连绵不断的细雨里。在宝马车里的我此刻只感到温暖,甚至有点儿热。我扯松脖子上的围巾,举起手在结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上抹出一块清晰的地方,无聊地看着窗外一一掠过的景物。乔城的紫荆和玉兰出奇的多。初夏的时候玉兰花的香气会浓郁得像浪潮一般扑入鼻腔。而现在,是紫荆当道,沿街两边的路面铺满紫红的花瓣,而树上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用手抹开的地方很快又蒙上了雾气。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一部分住校生昨天晚上已经带着行李返校了。我原本想申请住校,一向以事业为重中之重、繁忙得连除夕团圆饭也没回家吃的父亲竟然反对。他的理由在我看来很荒谬。“家里这么大,不用住学校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也没看我一眼。他是这个家的独裁者,连奶奶和几年前在世的母亲也要听他的。小时候他要我学钢琴、小提琴、美术。一直到初中,每个假期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对着那些为了钱的而且不苟言笑的家庭教师,我已经麻木不已。所以从小到大除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之外就没什么朋友。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比白开水还要无味,就像一块已经决定好做成什么样子的衣服布料。就算有钱又怎么样。除了钱便一无所有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轿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我抓起书包开门下车,寒冷从脚底蔓延到校服领口。上楼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个子和我差不多。头上长长的马尾轻轻地左右甩动。我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背后有谁忽然拍了我一下,力道不小,拍得我生疼。

“早啊,阿思!你很冷么?”许欣容扯了一下我的围巾。也许因为她是搞体育的关系,动作有点粗鲁。

“是啊。”我不太擅长与像她那样热情的人打交道。我很佩服她的交际能力,跟谁都是自来熟,什么话题都聊得开。当然,除了乐器和文学。这是后来和她成为好朋友才发觉的。

“袁莺!”许欣容喊了一声前面扎马尾的女生。

袁莺停下来回头看见我们俩。“啊,”她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早啊。”

三个人一起去教室。许欣容走在中间,她比我和袁莺高出半个头,很瘦,刚过肩的头发没有扎起来,额前是厚厚的齐眉刘海。她不说话时颇有淑女的感觉,可一开口就有点泼辣的味儿。不过大咧咧的个性人缘倒很好。我一直很羡慕她,从小在温暖的家庭长大,有着漂亮的脸蛋,学校排球队的主力,班上的副班长,深得老师喜爱。这样闪闪发光的人,总让我感到自卑。虽然我家很富有,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名牌,住的是城堡一样的房子,有佣人服伺,出门有桥车接送。可一旦离开家我就什么也不是,扔在人堆里三秒钟消失的大众脸。成绩总在中下游徘徊。性格懦弱内向,跟陌生人或者不熟悉的人多讲两句话就会脸红。虽然没到讨厌自己的地步,但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想要改变却总是无能为力。

而袁莺,同样是一个让我感到自卑的女孩子。她没有许欣容那么漂亮,但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还没跟她熟悉之前总觉得她有种拒人千里之外、让人靠不近的感觉,熟悉之后又特别好相处。虽然她体育很差,但她的成绩是班上名列前茅的。我喜欢她那头长长的浅褐色的直发,虽然我知道她的那种发色是不健康的。我不喜欢自己那头黑得像墨汁的头发,很俗。

我总觉得自己被这个学校、这个班、这些同学隔绝开来,我怎么也融不进去,尽管已经是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我还是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闹哄哄的教室,追逐打闹的同学,没有擦干净的黑板,乱七八糟的置物室。一切都如此陌生。我的适应力极差,开学后可能又要郁郁寡欢好一阵子。

许欣容一回到教室就忙着和别的同学聊天。袁莺回到座位,坐下去便趴在桌上睡起觉来。她好像很爱睡觉,再吵也不被打扰到。她的慵懒让我想到一种动物,可能不太适合形容女生:北极冰天雪地里的白熊。

我把歪歪斜斜的桌子摆正,坐下来整理上学期没带走的书本。

九点正。全体师生正在乔中大礼堂举行着这个世界上最无聊乏味的会议——开学典礼。我转着眼珠子扫了一圈视觉范围内的人,大家脸上都有种倦怠和无奈的表情。校长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回荡在礼堂内。礼堂厚厚的玻璃门和落地窗都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礼堂门口唯一一株木棉,红彤彤的花朵掉落一地。一股压抑的感觉堵得胸口发慌。

“哎,听说这学期来了一个年轻的数学老师,男的,可能教我们班。”旁边的许欣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会教我们班?”我也压低声音问她。

“你忘了么,我们的数学老师是孕妇,她要回去生呀!”她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靠得近,我可以看到她的睫毛又长又浓密,真的像小刷子一样。于是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生什么呀?”

“生孩子啊!你没发烧吧!”她用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顺势用力推了一下。

班主任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杵在我们旁边,压低的说话声带着责怪的语气。她说:“讲话,啊,放学后给我留下来清洁。”

头一回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我心里咚咚直跳。一直以来我都是安分守己的学生,从来没违反过哪怕很轻很小的纪律。这次一定给老师留下不良的印象了。

“不好意思,害你被罚。”许欣容朝我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其实我心里有点介意的。

放学铃声一响,众人作鸟兽散,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打扫的打扫。我从置物室里拿了扫帚扫地。没有看见许欣容,倒是袁莺正在讲台边打扫。我犹豫了一下,过去问她:“那个,你看见许欣容么?”

“她去训练,我代她。”袁莺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分在左边的刘海儿散落下来盖在眼镜上。

跟她们打交道好像有点儿难度。除了家里人之外,我极少跟别人打交道。就算我打从心里想和她们成为好朋友,但好像不被认同。没有人懂得我的内心,也没有人愿意懂。

我收拾好书包,推合椅子,准备离开。

“阿思,一起走吧。”袁莺的声音懒懒的从后面传来。

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人邀我一起走。其实就是从教室走到校门口这一小段路程而已。我有点意外,回过头,袁莺还在收拾书包,她瞟了我一眼,发现我在等她便加快了动作。从我的角度看,她的眼镜片反着紫绿色的光。

我提着书包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她,短短的几分钟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然,我不是嫌她慢。

“你急着回家么?”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袁莺问。

“欸?”我没搞懂她问这个做什么。

“跟我来。”袁莺抓起我的手腕向操场的方向走去。

放学后的操场比上体育课热闹得多。围着操场有很多芒果树,枝叶茂盛得不像话,只有一面是种紫荆。站在升旗台旁边的石阶向操场那边看过去,有点壮观。很多女生三三两两坐在石阶上,可以看得到足球场踢球的和篮球场打球的男生,围着足球场的红色跑道上训练的田径队,排球场上训练的排球队。可以说将整个操场甚至围墙外的街道楼房都一览无余。

我跟着袁莺在离排球场最近的石阶坐下。

“看那边,”袁莺朝排球场的方向扬了扬她削瘦的下巴,“欣容。”

我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许欣容跳起来朝对面扣了一球,那姿势别提多帅了。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是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许欣容打排球的样子,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是平常那个嘻嘻哈哈的她,眼神认真得让人生畏。

我和袁莺看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我郁闷的坐在轿车里,扯下围巾握在手上。刚开学,大家都像以往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活力那么有冲劲。忽然觉得很无力,像一滩烂泥,软软的越陷越深。

我闭上眼镜快要睡着,忽然车子猛地急刹,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我的身体扑到前面的椅背上,书包也滑到脚边。似乎还听到钝重的撞击声。

钟叔略带慌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撞到人啦。”

许欣容

南方的潮湿要持续整整一个月。空气里有种黏黏的感觉使人浑身不爽快。训练结束已经快六点半,在饭堂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宿舍洗澡。在楼梯口看见胖子陈大伟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那儿。

“容容!”他朝我挥了挥手。

“拜托,这里是学校,别这样叫我,超恶心!”我真想给他一拳。

“习惯了呀。”他一笑,双眼就变成线。大多数单眼皮男生都很好看,而他偏偏不属于大多数。

“找我干嘛?你不住校的现在还留在这!”我没好气的说。说实在的,我不喜欢他出现在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等我,就为了说些有的没的。

他把塑料袋递给我:“我回家吃过饭,我妈煲了鸡汤要我带给你。”

我摸了摸搪瓷罐,还是热的。每当有任何人关心我时,不论是真心诚意还是表面做样子,我都会感动的。

“好了,快回去。晚自习时间到了你就走不了了。”我站在原地看他走远了才转身上楼。

陈大伟是我的邻居,不过两年前搬走了。我和他认识了十几年,从幼稚园到高中一直是同校。他小时候很胖,当然,现在也没多瘦。常常被欺负,而我就只好扮演那个保护他的女孩,而下场就是我也被一块儿欺负。陈大伟的母亲很喜欢我,以前还是邻居的时候,我去他家玩,总能吃到很多好吃的。现在想想,那种叫岁月的东西流逝得特别快。我天生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偶尔,忽然之间就怅然起来,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期么?

拧开有点儿生锈的水龙头,热水冲到水桶里,升腾起一股白雾,阳台的玻璃门顿时蒙上一层水汽。我倚在门边等水满。外边的天空灰蒙蒙的,已经入夜了却还没黑透的天看起来像宣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对面综合大楼的最顶层最末端的钢琴室透出微弱的光。听说那间教室已经荒废了好几年了,连清洁阿姨也很少去打扫的。听学姐们说过,也不知道确切是几年前,有一个长得很英俊的音乐老师,他的钢琴弹得很好。每天黄昏他在钢琴室弹琴的时候,都有许多学生围观。有一个同学的钢琴也弹得出神入化的,她爱上了音乐老师,两人傍晚在钢琴室幽会,被别的学生发现并拍下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照片。从此那个音乐老师和女学生便从学校消失了。当然这只是一些传闻,一个经过无数八卦的嘴巴才演变成这个版本。谁知道真正的事情是怎么样的呢。每个学校多多少少有类似的传闻,不足为奇。可是这么晚了谁还在那里呢,奇怪。

“许欣容,你手机响啦。”宿舍里传来宋紫君的喊声。

宋紫君这个人有点做作,她是学生会卫生部部长,平时对谁都是一副亲善大使的样子,我自然不喜欢这样假惺惺的女生,但也只能放在心里,表面工夫做得和她一样足。我知道她在别人面前说过我很虚荣,当然,若我否认的话,那就真显得我虚伪了。其实现在的人,特别是年轻一代,能找到一个一点儿虚荣念头都没有的人比登天还难。虚荣其实不是什么可耻的东西,不要过火就可以了。

宋紫君还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跟阿思同桌。说到阿思,她好像不太爱讲话,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拍青春校园剧呢。不过她人挺好的,单纯,不做作。

我走到床边踮起脚拿手机。很不巧,我睡宋紫君上床。

“喂,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呀,你知不知道……”云梓天在电话那头有点急躁地说。

我打断他:“你干吗,有必要生气么?”我又不是故意不接电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我刚才出车祸了。”

“那你没事吧,去了医院么?”天哪,怎么就出车祸呢,他一定是骑自行车太快所以被撞的。不过还能打电话来应该不严重。

“受了点皮外伤,没事,不过自行车就严重得多。”他说完,扑哧笑了。

“亏你笑得出来,没事就好。待会儿再聊,我洗澡。”我瞟了一眼桌上宋紫君的手表,再不洗澡就来不及上晚自习了。

云梓天是我交往了两个月的男生。他住在我家附近,我时常在回家必经的天桥底遇见他。天桥底的一块墙面上时常有好看的涂鸦,后来无意中发现是他画的。在我的意识里画涂鸦的都是些混混痞子或者爱耍酷又很壮的街头男孩。而云梓天却完全不是,他是典型的美少年,皮肤白皙,有一双像海一样深邃的眼睛,一头浅栗色的头发和袁莺的一样都是不健康的发色。有不少追求者,但他对不熟悉的人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对我很温柔,会安静地听我说话。只是如果生气的话就会乱吼人。还好他极少生气。他是袁莺的初中同学。说来也巧,袁莺和陈大伟小时候上过同一个补习社,所以也认识。

今天真的很累,训练的时候太过卖力,连续扣了好几球,腰都快断掉。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进了排球队。我把脖子缩进被窝里。被子凉凉的,有股潮湿的味道。我最讨厌春天了,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文绉绉的诗人墨客老是爱写赞美春天的诗词,都潮得快要滴水珠成河流了。

睡觉前收到陈大伟的短信,他叮嘱我明天记得把搪瓷罐带回教室,他会过来拿。他妈妈煲的汤真的很好喝。其实我妈做菜也很好吃,可是她一天到晚只会关心我那个不成材的哥哥。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已经深入她的骨子里头。她甚至关心陈大伟比我还多。所以有时我会欺负他一下,不过他从来都不生我的气。陈大伟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可是他有情我无意。我和云梓天的事没让他知道,我不想伤他的心。陈大伟家里那么有钱父母又有权有势,只怕我高攀不起他。我虽爱钱但也不至于为了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我们之间太过熟悉了,一直当朋友就好。好吧,我也觉得人生挺狗血的。

开学快一个星期,从宋紫君那里听说的新数学老师还没人影儿,这几天的数学课是陈大伟班上的秃头老师代的。

课间我在教室门口进进出出的时候有一个样子傻傻的男生喊住我:“同学,请叫你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去办公室。”我走到宋紫君的座位旁,她正在吃零食,我敲敲她桌子:“办公室找你。”

“找我干吗呀?”她说话的时候学我眉头微皱瞪大眼睛的样子。看了真叫人作呕。我是不经意才会那样,已经习惯了。可是她的样子真让我想使用暴力。爱去不去,不关我事,我没搭理她,绕过她的桌子跟阿思聊天。阿思的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许是开学抑郁症还没完吧。

“阿思,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找我诉苦,别老憋着,会得内伤。”我轻轻扯了扯她扎起来的头发,短短的又弯弯的,像小狗的尾巴。

她笑了笑,有点婴儿肥的脸粉粉的。她说:“知道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呀,朋友嘛!”我一时手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用力过度疼得她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然后我看到宋紫君掩饰不住一脸笑容的跟着新来的数学老师走进课室。我回座位时瞟了一眼阿思,她一脸紧张的看了几眼那老师,又不安地整理桌上本来就很整齐的书本。她该不会也被那老师的几分姿色俘虏了吧。我转着手里的圆珠笔,饶有兴趣地打量站在讲台上有一米八几的数学老师,年轻得有点过分,像大学生模样。剑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鼻子高挺,薄薄的唇略带涩意的抿着。黑色外套里一件白色薄毛衣,牛仔裤、运动板鞋。其实就是一个长得比周围的人好看一点的普通老师。我还真搞不懂周围的女生干吗那么兴奋,就像某个偶像明星来上课一样。我侧过头去看袁莺,她对男生无论好看不好看都不怎么感兴趣,当然,除了那些她崇拜和喜欢的作家之外。袁莺面无表情的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也好啦,自得其乐。

数学老师在上面自我介绍,下面有女生要求他把名字写到黑板上。卫臻。他的字写得秀里秀气的。又有女生要求他写电话号码,邮箱什么的。这数学课难不成要变成联谊会啊。我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还要不要上课啊”,很不巧被听见了。宋紫君和好几个花痴朝我看了几眼,她们肯定在心里幽怨地翻着白眼儿然后诅咒我。

卫臻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讲到数列的时候,卫臻说他要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在舅舅的学校里做零工。有一天他在教室外面看见舅舅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目:一加二加三一直加到一百,等于多少。学生们在底下开始计算。站在外面的男孩很快就算出结果,是五千零五十。这个小男孩就是后来研究出数列的高斯。”

这故事一讲完,就有男生哄笑起来,连宋紫君也笑得特别灿烂。阿思低下头去,脸红到耳朵上。我反应过来也很想笑。可是没想到卫臻站在讲台上先是有点疑惑,然后大概看到讲台上贴着醒目的座位表之后也跟着笑。他没整顿纪律就算了,身为师长,还是新来的,拿学生作乐,而且是像阿思这样敏感脆弱的女生。

“有那么好笑么!”我大声说了一句。副班长可不是浪得虚名。虽然我也爱笑爱讲话,可是我还真没看过这么没分寸的老师。

笑声小了下来,卫臻有点尴尬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没一会儿就下课了。一下课,宋紫君就抓着课本和另一个女生围着卫臻“请教问题”了。真受不了。

今天是星期五,住校生可以回家。不过我还要留下来训练一个小时,刚好今天又没下雨。收拾好书包拿上水瓶准备去排球场。阿思收拾好书包跟了过来。

“谢谢你,刚才帮我……”

“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啦,要管纪律呀。哎帮我拿一下。”我把手里的水瓶塞给她,腾出双手把头发扎起来。

“你要去看我打球么?不过也没什么好看,乏味得很。“我要回水瓶。

“我去看。”她朝我笑了笑。

阿思看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天气不怎么好,快要下雨的样子,教练提前十几分钟放我们走。回去的路上打电话给云梓天,竟然关机。经过桥底也没遇见他。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饭菜自个儿边吃边看电视。没看见父亲,大概轮到夜班,他是开出租车的。许光泽高三要补课,没回来。平时总唠叨的母亲,看起来很孤单。电视音量很大,冷清的旧房子显得格外落寞。

“不知道你今晚回来,没做你的份。”母亲淡漠地说,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她就是这样,无情。

我进卫生间洗了热水澡,拿上手机和钱包出去买吃的。

七点多光景,天色全黑,气温比白天低得多。车辆打着灯从身上快速扫过。沿街商铺灯光通明。乔城的夜不比白昼逊色。走到离桥底不远的地方,我不由得放慢脚步。桥底橘黄的路灯下,云梓天举着喷漆罐朝墙面上喷涂鸦,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生。

是……袁莺。

袁莺

阴郁的黄昏,完全看不到夕阳。窗外的天空一行候鸟飞过,仿佛可以听到扑翅而过的鸟群发出呼啦的声响。公车上人甚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有点困,为了防止不小心睡着而坐过站,从书包里翻出新买的MP4,却怎么也找不到耳塞,一定又落在课桌里了。

“你……要用么?”隔着窄窄的过道一个穿着乔中校服的男生递过来一个白色耳塞。我隔着眼镜片看到一双这个年纪男生少有的纯净的眼眸。

耳塞在空中轻微的甩动,我伸手接过:“谢谢。”

他咧开嘴笑了。天啊,那牙齿比牙膏广告的模特的还要白。

我塞上耳塞听歌。随便选了一首,是宇多田光的《Fristlove》,有点旧,可却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我瞥见他在看我,便转过去看他,他飞快地把眼睛看向别处。

到君临广场的那一站,他抓起书包匆匆地跳下车,我还没反应过来要还他耳塞。奇怪他也没向我要回,是忘记了吧。我取下耳塞关掉MP4,把它们塞进书包。在君临广场的下一站下车。

吃完晚饭,洗完澡,母亲把肉片粥装满搪瓷罐,用塑料袋装起来递给我,并嘱咐:“路上小心,送到之后就回来,叫你舅舅也别待太晚。”

“知道了。”我俯下来绑鞋带。

外公中风住院了,舅舅在照料他。我的家庭组合有点奇怪:外公、母亲、舅舅、舅舅七岁的女儿小宣,还有我。我舅舅是个哑巴,我的名字“莺”是他取的,他羡慕夜莺好听的嗓音。小宣的“宣”通“喧”,和声音有关,这足以证明他多么想拥有声音。

送完粥回家的路上,穿过桥底,遇见云梓天。

“小莺,这么巧。”他朝我笑了笑。

“你画涂鸦?”初中的时候就看过他的涂鸦。

“是啊。”他走近墙面,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蹲下去拿出四五个喷漆罐排放在地上。

我站在旁边,一直插在大衣口袋的手很暖和。桥底吹来一阵风,没有扎起来的头发吹到脸上。云梓天蹲在地上,领子吹得翻了起来。

“让我涂一个。”我伸手扯了扯他的头发。

他仰起头好奇地看着我,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他身上。他从地上捡起两个打开盖子的喷漆罐,摇了摇,然后举起来给我。我两手握着喷漆罐,选好墙面的一处,摇了摇,喀拉喀拉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举起来对着墙不太熟练地喷出漆料,空气里一阵刺鼻的味道。云梓天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完成之后,我把喷漆罐递给他。

“不错嘛,一般女孩子不会这个。哎,你的龙猫为什么是青绿色的,有点奇怪。”他朝墙面扬了扬下巴。

“你给的,这种颜色。”

“是哦……你不介意我再加工一下么?”他摇着喷漆罐问我。

我点点头。云梓天举起喷漆罐扑咻扑咻喷向我涂的龙猫上。他娴熟地挥动手臂。他在龙猫旁边喷上了一行日语。

“梓天,小莺,你们……”欣容的出现有点儿意外。

“我刚去医院回来,路过这里看见他。”我解释说。欣容爱猜忌我是知道的。

“你怎么关机?”欣容问正在收拾喷漆罐的云梓天。

“没电了!你这么晚出来干吗?”云梓天提起塑料袋,摸摸欣容的头。

她轻轻打掉他的手说:“我还没吃饭,出来买吃的。”

“这样吧,我们三个人去吃‘阿三’,我请客。”云梓天把手搭在欣容肩上揽着她,回过头征求我的意见。

“你们需要电灯泡喔?”我打趣的问。

欣容拉起我的手笑着说:“当然需要,走啦一起去。”

三个人穿过桥底,走了一小段路,在“阿三”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鱿鱼、鸡翅、香肠还有韭菜,还要了饮料。“阿三”烧烤店在这一带挺出名的,从中午十二点一直营业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只有烧烤吃,还有麻辣烫和酸辣粉什么的。因为距离乔中和南中不远,所以学生生意挺火的。我带小宣来吃过几次,然后她老嚷着要吃“阿三”。

吃完烧烤已经九点过半了,和欣容他们分开之后沿着河滨散步回家。最近写不出什么满意的文章,也许走走会有灵感出现。虽然之前投过的稿子都石沉大海,不过我不灰心,梦想总归要一步一步实现,急不来的。

周末的早晨,天空难得放晴。我约了阿思一起去购书中心。她说她很少和朋友逛街。她解释说平时需要什么都由家里人代劳,而且每天都要练琴,家里管得又很严,没有太多自由时间。

阿思话不多,总是安静听别人讲话,她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总是一个人。和她做朋友很自在。我们有不少共同的话题。我推荐好看的书给她,她推荐好听的歌曲给我。我可以和她聊伊坂幸太郎或者三毛的书,她可以和我分享宇多田光或者梁静茹的歌。

我和阿思在购书中心门口碰面,然后一起进去。因为是周末,书店人不少。我和阿思沿着书架一排排浏览过去,轻声议论几句。我看到一本名字很有趣的书,取下来翻看。阿思说她到后几排去看看。我点点头,哗啦地粗略看一下手里的书,不太感兴趣的内容,于是放回去,再寻找别的。这时,一个男生拍拍我的肩膀。我迟钝地抬起头。

“是你啊,还记得我么?”那男生站在我面前比我高出一个头,身材可以用魁梧来形容。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从脑海里艰难而缓慢地搜寻这个人,是有点儿眼熟,不过是在哪儿见过呢?我就是这样很难见过一两次面的人有印象。欣容曾说过我慢热和健忘的程度还真登峰造极。不过眼前这个男生我确定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

“我借过耳塞给你的。”那男生双眼闪烁着什么。

“对,耳塞。”我想起来了。低头拉开拉链翻找那个白色耳塞。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来要回耳塞。可是翻遍了也没有,一定落在家里。

“我没带出来。”我抱歉地托了托眼镜。

他咧开那两排广告中的白牙齿笑了笑说:“不用现在还啊。我也是乔中的,三班。我叫路东哲……你呢?”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我不告诉他。

“袁莺,一班的。”我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书,竟然是乙一的《平面狗》和《zoo》,找了两家书店也没找到的书现在在他手里握着。

“这本书你在哪个书架找到的?”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最后两本啦,你想要?”他问。

听了他说的,我有点沮丧。明明找到了想要的,却不能拥有。我说:“算了。”语气里掩饰不了失落。

路东哲沉默了几秒,把书递到我面前:“给你好了。”我迟疑了一下,觉得不太好,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你看完借我吧。”

“好啊。”

隔着几排书架忽然有人尖叫一声。是阿思的声音。周围的人有不满有疑惑的,引起啦小小的轰动。我找到阿思,她惶恐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

“阿思你怎么了?”我扶着她的肩膀,她在发抖。

书店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究竟,我向他们道歉说阿思身体不舒服。然后扶着她离开。路东哲去收银台付钱,然后跟着我们。

“我看见你们班新来的老师,叫什么来着……”路东哲俯在我耳边说。

我回头朝书店里面扫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个数学老师,对,是他,叫什么来着。我又在关键时刻失忆啦。我看着阿思,她眼里噙满泪水,咬着嘴唇,脸色很不好看。她应该很难受吧,可是刚才为什么要尖叫?奇怪得很。

“阿思,你要不要先回家?”我问她。

阿思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到我手里,带着哭腔说:“帮我打给钟叔,叫他来接我。”

我拿着手机按通讯录,里面的电话号码少得可怜。第一个就是钟叔。我拨通了电话,叫他来购书中心接阿思。大概过了十分钟,一辆宝马停在我们面前,下来一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钟叔了吧。他打开车门把阿思扶进车内。见怪不怪的,也没问什么,“嗖”的一声把车子开走了。我的脑袋里打满了问号。

我转过身冷不防的撞到路东哲的胸口,他还没走呀。我后退一小步,扶正歪了的眼镜。

“这本,”他从书包里拿出《平面狗》,“你先看。”

“谢谢。”我接过书放进包包里,没再说什么,朝公车站走去。

用力呼吸一口料峭的空气,一直凉遍全身。春天快点儿过去吧,我真的很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