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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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邻里思饥(2)

“你不讲理,你的猪糟踏了我的那么多菜,你给我赔!”

“赔?我给你赔个球!”

接着是啪啪两个耳光,曾祥福被打得鼻破血流,贾茂林又给了曾祥福当胸一拳,抬起膝盖朝曾祥福肚子上猛撞几下,曾祥福立时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呻吟不已。

贾茂林轻轻搓搓手,弹弹身上的灰尘,无事人似地哼哼冷笑着。

劝架的,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突然人群里扑过来一个年约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尖厉地喊了一声“贾掌柜,你站住”。说时迟,那时快,妇人已扑到贾茂林面前,猛然跪倒在地。人们以为她是跪地求饶,万万没有想到,这妇人在俯身跪地的瞬间,用头一顶,将贾茂林撞了个趔趄,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妇人就势双手插向贾茂林的裤裆,死死地攥住他的两只睾丸,贾茂林立时痛得杀猪似的叫唤。他一面喊叫,一面用手扯撕妇人的头发,又想抬脚踢妇人的脸,无奈那要命处钻心似的巨痛,使他无力反击。这妇人早已横下一条心,任你在她头上脸上撕打,她就是不松手。直到赫赫有名的“三节棍”贾茂林俯首哀求:“姑奶奶,你,你,你放了我吧!”

治服了这条恶棍,争回面子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祥福的妻子,曾源的妈妈李芸芸。此刻,尽管她蓬头垢面,衣服多处被撕破,被泥土污染,依然没有遮去她清秀的面目和匀称的肢体,秀目流盼间,透着英气和自信。也使目睹此情景的围观者和邻居们对她另眼看待。

文庙街上出名的泼皮、无赖贾某人被曾货郎的婆娘拉下马,威风扫地。他一生两败于女人之手,而且是丑态毕露,狼狈不堪,看他的笑话的人,就此编了一首打油诗以示讥诮——文庙街上三节棍,欺软怕硬为人横;自吹拳脚无敌手,两女面前败下阵。

那天出事的时候,两家的儿子曾源和贾成龙都在学校里上课,未曾目睹两家交恶之事。过了一段时日,两个孩子渐有所闻,不过黄花菜早已搁凉了,情感对立,似成多余。贾成龙知道曾源的父亲与自己的生父关系不错,自己的养父又不占理,我何必去管它;曾源这边对父辈之间的那场纠纷也看得淡了些,不愿更多地计较。他与贾成龙之间的恩怨,毕竟是孩子们之间的事,冤仇易解不易结。他俩从小学到初中已同学多年,常常三日香、两日臭,阴晴无定,这次也未例外;更何况他俩和汪继丰三人都是班上篮球队和垒球队的主力队员,多时候玩在一起,故而这次其父辈之间的交恶对孩子们之间的影响虽有但有限,且时效性短暂。

曾源家与北面的邻居吴影影家倒是一对好邻居。说起来也是个缘份,曾家刚搬来的那年冬天,正赶上吴家燕燕出嫁,做嫁衣,缝被褥,满炕的布料都要在短期内赶做出来,不巧燕燕她妈那些日子正患了肩周炎,痛得胳膊抬不起来,这就紧上加了楔子,愁死人了。远亲不如近邻,燕燕妈迫于无奈,硬着头皮前来邀请当时尚不太熟悉的新邻居曾源妈过来帮忙解困,曾源妈爽快地应承下来,立马过到吴家就下手,裁衣、缝被、绣枕头,手脚麻利,做工又好,该做的活,几天工夫都赶出来了。这期间,两个女人免不了说长道短,拉家常,倒也脾气相投,逐渐由生分变得亲近起来。此后,两家往来增多,平时遇有一时缺短什么,两家随时互相调剂,不分你我,隔三差五做顿好吃头或新鲜蔬菜,彼此都要给对方端一碗。

两家的孩子曾源和吴影影升人中学虽然不在一个班,但都是同一个年级,用同一个教材,作业大同小异。吴影影对英语和历史两门课有点吃紧,这正好是曾源的强项,因此缘故,吴影影经常主动找曾源一道复习、做作业,有时在曾家,有时在吴家,在吴家的次数更多些。多时候两个孩子在一起学习,两家的妈妈一起做针线。望着这一对童男童女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两家的妈妈都心动了,想到孩子们的将来,不禁相视一笑。眼神扑闪的瞬间,两人想到一起了,只不过话也没说出口来。曾源妈看上影影长相俊俏,性儿温柔;影影妈看上曾源聪明伶俐,又有个好妈妈,要是两个孩于将来配成夫妻,那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影影妈还有更深一层的心事,南边的贾茂林早些年打过她的主意,后因影影爸放出话去:“谁要敢胡骚情,我非拿刀子捅了他,杀头我把脖子伸展,坐牢,我等着哩。”他这人欺软怕硬,加上他老婆管得严,这么里外一夹,只得罢手。后来他老婆看上了影影,一心想将影影娶来做媳妇配给养子贾成龙,曾托人说过几次,都被影影的父母堵回去了。影影妈知道,贾家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达目的,她是不会罢休的,倒不如早早地把影影许给曾家儿子,让贾家断了这个念头,这是她和丈夫商定了的。当妈妈的知道女儿的心,影影常在她面前说过曾源如何如何聪明、善良,看来女儿已对曾源有了好印象,把这事提出来,女儿不会反对。至于曾家那边从曾源妈的神情上看是喜欢影影的。这桩亲事提出来准能得到双方的认同,先定了亲再说。

后来两家的妈妈在一起做针线时,影影妈妈向曾源妈非正式地提出这事,曾源妈笑着说好得很,就怕我们的源娃配不上你的影影。”看得出来她是笑在脸上喜在心里。

两个妈妈过早地为儿女们将来的亲事操心。然而此时的曾源顽童气未脱,对男女之间的事,尚无感悟,反倒是心里搞了个“同性相吸”,着实“恋”着与他多年同一条课桌的友邻,那个漂亮的男孩汪继丰。

曾源初进中学’对新环境,对操外地口音的老师,对来自乡下和外县的同学,对课程设置,对包括图书馆、理论仪器室和大大超越小学规模的体育设施,都感到陌生、新奇、充满浓厚兴趣。展现在一个13岁男孩面前的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多彩的世界。

课程中,曾源最感兴趣的是国文、英文、历史和生物四门课。国文早在小学时就是他的优势;历史课则因其对诸多“演义小说”有着浓厚兴趣所致;英文和生物两门课都是被某种新鲜感所驱动。譬如汉字“替换”(“代替”、“替补”)相应的英文单词为犯卜对如把,他便在旁边注上汉语发音“杀不死踢球去”,读来有趣,记得牢,以至能记一辈子。生物课对他的吸引,主要来自课本上的插图,特别是大象、鲸鱼、老虎、狮子、豹子、犀牛、河马、长颈鹿、鳄鱼、大蟒蛇等庞然大物和凶猛野兽,使他既害怕又爱读爱看。曾源天姿聪颖而又博闻强记,一个学期下来,国文、英文两门语言课,从第一课到最后一课他都能背下来,其中英文课还能从头到尾默写下来。生物、历史两门课期末考试成绩都在9分以上。“拉后腿”的仍是算术一还是那令人头疼的四则混合应用题;幸运的是上算术课的那位山东来的姓乔的小个子老师挺有本事,他运用“韩信点兵”、“王大伯卖汤元”等趣味数学的逻辑哲理和计算技巧,启发和调动学生的积极思维。从明确概念入手,找到解题的路子与规律,使曾源茅塞顿开,人了门,学期终了时他的算术成绩跃升到中上等水平,且从此芝麻开花节节高。

本学期排座次,因曾源与汪继丰在班上年龄最小,个头也低,双双被排在靠北墙的第一排座位上,两人都很满意。上课时等距离听讲,做作业同商量;课外活动玩篮球、打垒球,虽然仍和鲁强国、贾成龙结成联手、搭档,但与汪继丰似乎更亲近、更密切;星期天,两人多次相伴去掏鸟窝,夏天去玩水,秋天去捡拾公园里散落的红叶;期末总复习时,汪继丰常把曾源叫到他和他叔的住所,盘腿坐在热炕上’拉一条小被儿捂住脚,或互问互答,或我盯书你背书,耳鬓厮磨,亲密而又快乐,两人已到形影不离的程度。

转眼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放了寒假。考入中学的第一学期,曾源可以说是旗开得胜,称心如意。只可惜放了假,汪继丰要回他爸那边过年,长时间两人不能朝夕相处,惜别之情溢于言表。好在年关将至,曾源很快便融人人们喜迎抗战胜利后第一个春节来临而忙乱的欢乐氛围之中。

吃过“腊八粥”,这年味儿就越来越浓了,年关一天天临近。

今年的年货市场格外红火,卖年货的,买年货的都比往年多,动手也早。曾祥福看准年关市场如此火爆,给人们增添喜庆气氛的各种炮仗肯定是抢手货,他便早早地托人在老家丰谷县买来一架制作炮仗用的“卷筒机”,备足草纸、火药等原料,使出小时候从父亲手里学会的制炮仗手艺,加班加点制作了两竹筐大拇指般粗的散装炮仗,其中近一半还是“二起响”。曾源妈白天黑夜连轴转,赶做了二十多只瓜皮小帽,也是年货市场的畅销货。此外曾祥福还有选择地进了一批年货,包括锅碗瓢盆、杯盘壶碟、香蜡纸表,以及灶王爷、门神等,摆起了百货加杂货的年货大摊位。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放了寒假的儿子便成了他的有力助手,他直接接待顾客、把秤、量尺、收款、记账。顾客络绎不绝,父子俩应接不暇。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不论是寒风刺骨的清晨,还是雪花飞舞的午后,父子俩一直坚守在露天的摊位上,接待一个又一个顾客。一堆一堆的货物售出,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尽管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冰凉、麻木,但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儿子“替父从军”,直接参与大人的事,与各种面孔、各种性格的人交往’做成生意,感觉挺有意思,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信。老子的心里更是美滋滋的,生意红火,进账不菲,固然是重要原因,更使他喜出望外的是没想到儿子竟然也派上了用场,儿子长大了!

父子俩风里来雪里去,紧张而惬意地忙了半个多月。腊月二十三晚上礼送前任灶王爷上天述职,迎接新灶王爷来家主政,拉开了过年的序幕。小年过罢,大年立马到来。在为别人出售年货的同时,自家过年准备工作也提上了日程:利用两天早晚时间,全家出动,完成一年一度的“扫房”大事;接着曾源他爸陆续买回来半缸清油、25公斤白面、半扇子猪肉、一只大公鸡、一对野鸡、六斤烧酒、几斤干鲜果品以及若干祭祖祭品、供品等等。曾源妈自然是最辛苦,拆洗衣被、缝制新鞋袜,忙了好几天。紧接着又是蒸馍馍、煮肉、炸丸子,准备年夜饭,没完没了,干不完的活儿。

腊月三十日,上午有几个钟头的街市交易叫做“抢集儿”,妙在一个“抢”字:萝卜快了不洗泥,脱销货,价格成倍、数倍地往上翻,还怕买不到手,你得去“抢”;滞销货断堆堆推出,蚀本也得卖。曾源父子出售的年货多是紧俏货,早已经销售一空,剩下一些白送似的断给幸运者捡得一份便宜。反正一年到头就这么个了。年货脱手,父子俩收摊封箱,剃个光头,揣着鼓起来的钱包,回家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