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山望着远方,大叫一声,站在那里不动了。年轻人摇他胳膊,问道:
“大爷,你怎么啦?”
老爷子缓过神,吱吱唔唔道:
“你--你的--你的--车子--呢?”
吕大头窃听器抢道:
“阿拉看见了,就是不想说。要说也可以,交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老爷子猛拍前额,哎呀呀直叫唤:
“一千多买的车,不能说没有就没有!”
吕大头窃听器嘻嘻哈哈道:
“动用现代武器、正规部队出马,都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们还想咋地?”
“爱咋地咋地!现在不跟你废话。找电瓶车不是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给他买一辆!”老头子抓住年轻人一只手,一边走一边说,“万一在呢!”
老爷子和小伙子来到若水河路,该路全长二点五公里。他们从2003年3月中旬,一直找到2008年7月31号凌晨五点半,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影子都没看见。有人说交警收走了,有人说人贩子拐跑了,还有人说吕大头窃听器借去巡逻了,总言之,电瓶车没有了。所以老爷子站在客厅中间一动不动,好像在生闷气:“遛弯儿挨撞也就罢了,还让小伙子丢失一辆电瓶车,不应该啊!”于是他指着李伯木夫妇大声吼道:
“太阳都落山了,你们咋还不动身回赤北空山呢?等我干啥子?!”
老爷子说完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中间,唉声叹气。
金夏不想他一个人在家,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呢!她走到公爹面前,盯着伤处,低声说道:“爹,我们暂且不回去,上面有哥哥姐姐照看母亲。”
老爷子听到这番话,好像吃了炸药,立马火冒万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猛地站起来,冲天吼道:
“你们啊你们,咋越活越糊涂?明理者知道我受了伤,不知者还以为我李东山不近人情。老太婆都病成那副样子了,还不回去照顾她吗?
我不配当爹。
孩子们,你们的言行直接或间接在扇我李东山耳光。病人需要你们照顾,你们却围着一个能跑的人穷操心,是啥子意思嘛?
赶紧回赤北空山照料老人去!
她还有多少时间让你们陪?她还有多少时间让你们端茶送水?哥哥姐姐对她的爱不等于你们对她爱啊,哥哥姐姐对她孝道不等于你们对她孝道啊。孩子们,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后,就永永远远回不来了,要遗憾一辈子啊!尤其是孝敬老人,要趁早啊,要诚心啊!”
老爷子把头侧向一边,双眼噙满泪水,喃喃不休自言自语道:
“病人正需要你们照顾,你们却因为我碰了这么个口口就顾虑不前么?不回去看她了么?你们真会小题大做啊!你们让病人寒心的同时紧跟着让另外一个老人惭愧,是何等的残忍!
病痛者雪上加霜,好人无地自容。这就是新时期顽固派么?
你们真不是东西。连父母都不放在心上!“
老爷子顿了顿,回眸斜视着李伯木夫妇,失望地说道:“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想:上面老人有哥哥姐姐照顾,下面父亲有弟弟妹妹看管,如果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像你们一样把老人推来推去,把老人当足球踢,撂在一边不理睬不照顾,请你们告诉我,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老人用衣襟沾干泪,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垂着头,脸色十分痛苦。
老爷子是这个世界最受伤害的人?!
每天早晚,他都要去若水河路逛逛。在这条路上,他曾经陪孩子们读完小学,读完中学,送他们走回去,接他们回来,日复一日。而今,他站在道路旁,立在大树下,翘首盼望他们回来,而他另外两个儿子走出改革大门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来看望他。一年不得打一次电话,更不会寄一分钱,如同养了二个熟悉的陌生人。
外面两个儿子正像金夏说的那样:“家里有哥哥姐姐照顾老人”。他们想着家里有大哥大嫂照顾父亲,就不管他们什么事了。可是,老人心里难受:同样是养大的儿子,同样是他花钱娶回来的儿媳妇,为啥子三百六十五天不来看望他?不回来看望他也就罢了,总该寄一份慰问金问候一下吧?钱不寄也莫关系,总该隔三差五打一个电话叫一声爹吧?统统都没有。
在若水河路上,老爷子总是想不通:一走几十载音讯全无,权当没有他,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绝情?是什么让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他们做人为什么差劲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呢?
逢年过节,看到邻居孩子千里迢迢赶回来团年,老爷子背对着热闹的节气饮泣痛吟:“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善终。”
其实,人老了不拍穷,最怕孤独。
治疗孤独最好的良药就是孩子们快乐的陪伴。
如果儿女只为自己的家,只为自己的幸福,冷淡养育一生的父母,结果会是什么?
社会的责骂,和良心谴责!
父母活着见不到儿女,死了也看不见孩子们,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的残酷。
在赤北空山大多数父母不在乎儿女有多少钱,有多大的本事,给他们买多少礼物,只孩子们健康幸福,在适当的时候抽一点时间陪他们说说话,哪怕吃一顿饭,就心满意足了。然而,孩子们一旦长大成人,一旦结完婚生子,一旦离开赤北空山就没了音讯。把老人抛到九霄云外不闻不理。这是什么行为?
过河拆桥还是卸磨杀驴?!
老爷子看不惯这种行为,吞不下这口恶气,对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咬牙切齿。把老人当足球踢来踢去深感痛绝。其实,老人并没有缠住他们不放,并没有拉住他们不松手,并没有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不依不饶。老人只想他们逢年过节问候一声,探望一次,心里有他们就行了。
可是,他们不但目空无人视而不见,而且把活人当死人一样对待,老人们怎么受得了呢?
在赤北空山,孩子们一长大就飞走了,扎进城市杳无音讯,让农村荒芜,让老人独守空巢。难道要世世代代重复下去吗?
“人情越来越淡薄,势利越来越现实,老人孤独的时间越来越靠前。”李东山一走神,撞在年轻人电瓶车上!
金夏望着怒气冲天的公爹,想起父亲的惨死,眼泪像将军山瀑布哗哗往下滚。老爷子用悲切的、后悔的、心痛的声音说道:
“你娘一辈子不容易啊!”
“爹,明天您跟我们一起回赤北空山。母亲要是知道您受了伤,把您一个人丢在家里,肯定要骂我,还要把我撵回来。您要是去了,她一定会开心。”
此刻,金春真想抱着眼前公爹大哭一场。把母亲受的苦,遭的罪,统统说给他听。
老爷子转过身,看了看李伯木,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金夏,无奈的说道:
“好吧。我要是不跟你们去,你们不放心,亲家母也-----。唉,是照顾我呢,还是照顾她?罢了,罢了。亲家母,我来沾沾您的福气。”
老爷子站起来,走到门口,转过身,叹了口气,眼神极为迷茫,像沸腾着一种永不可抑止的激动,迸发出暗淡的光。双手垂直,奇怪地颤抖着,好像要挣脱他那衰弱的、饱受苦难和岁月摧残的身体。冲着李伯木夫妇大声吼道:
“趁早就走吧。在孝敬老人面前,千万莫迟到!”
赵桂芝,秦氏,李山东,三位古董似的老人围坐在沙发上,说着他们那个时代的话,讲着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情世故,开心得不得了。
新时期年轻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幸福和快乐。
友谊在他心中,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