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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癫狂我自痴

酒狂叫郑诗络不要打得太快了,不过,当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好多个酒壶,左边的腋下还夹着一个酒坛子回来的时候,长风帮的两个人和钟不良一道,都已经被郑诗络打趴下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五雷帮的人也瘫坐在了地上。郑诗络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只烧鸡,自己拿着半只在啃,丢了半只给雪狮在地上啃,还给酒狂留了一只。

酒狂哈哈一笑,其实,要是他回来时郑诗络还没有解决战斗,他才会感到奇怪呢。他将肩上挂着的一个酒壶扔过去,道:“尝尝,这才是他们的镇山之宝,二十年的陈酿,名字叫人面桃花,闻香感怀,绝对是酒中极品。钟不良这人忒俗,他的祖上,却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风雅之士。”

郑诗络接过酒壶来,只打开盖子,便闻到一种非常特别的香味。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起这首诗来,闻着这酒香,当真有一股浓浓的感伤之气。他喝了一口下去,入口微有些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去,又醇厚清香,却又觉得还没有品够,那味道已经渐渐远去,杳不可寻了。再喝一口时,酒香依旧,却感觉少了点什么。不知不觉的,竟真有些让人感伤起来。

“好酒!”郑诗络赞道:“果然是好酒。”这样的酒喝下去了,总会让人想起一些遥远的前尘往事来。他只是淡淡的一笑,摇了摇头,问道:“你右手拿的,就是五雷锏了?”

酒狂手里拿着的,是一对金黄色的三尺方锏。锏这种兵器以往的军将在战阵之上常有使用,戏文里秦琼卖锏,卖的就是这兵器。不过在江湖上,用的人并不算多。这锏通体金黄,即便不是真金所铸,至少也镀了一层,估计分量不轻。上面还刻着少量铭文,看上去十分的珍贵。

酒狂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笑道:“是个宝贝,等我没钱买酒的时候,也学秦叔宝,拿去当铺当了。对了。”他将手中的五雷锏放下,扔了一个小木盒给郑诗络,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找遍了五雷帮的密室,也只剩下这么一点,大约不到三两了。这东西生长不易,采集更是不易,密室里有好多空盒,想来多的也都被钟不良拿去贱卖了。”

钟不良被郑诗络点了穴道,萎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酒狂把他的好酒,兵器和极其珍贵的药材一股脑的偷了出来,眼睛瞪得好像牛眼那么大,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恨不得把酒狂生吃了。可是他不但动弹不得,哑穴也被封住,想骂人,也只能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郑诗络拿过盒子看也没看,便收入怀中,道:“既然东西都拿到了,咱们这就走吧。”

酒狂看着他,半笑不笑的道:“你看都不看,就不担心有假?”

郑诗络笑道:“自来狂士都不是小人。酒狂兄不吝此等人间难得的佳酿,必也不会弄虚作假。不过咱们得赶快,刚才有人偷偷打了响箭出去,想必很快就会有不少救兵上来。在下赶着去救人,没时间跟他们纠缠。”

酒狂道:“好。”

两人说着,就大摇大摆的走下山区。一路饮酒高谈,倒是十分的相投。郑诗络到五雷帮来找药,说是顺利,也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是,若非碰巧遇上酒狂的话,让他自己在五雷山层层叠叠的房屋中找到这么一个小盒子,就算没有人阻拦,也还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两人才下了山,走到市镇边上,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大约三百多骑黑衣骑士沿着官道风尘滚滚的赶了过来。他们便跟着市镇上慌忙躲避的人群退到一户人家里避过了风头,看着这些骑士往五雷山去了。

郑诗络便对酒狂道:“酒狂兄要是往东南走,那一片官道无遮无拦,给这些骑兵追上了,只怕不好对付。不如跟在下一道往北,咱们从山道森里走,他的大队骑兵便施展不开了。”

酒狂只是笑,仰头喝了一口酒,赞道:“好酒,好酒,当真妙不可言。有酒放歌须痛饮,不问前尘路几何!”这时他已喝空了两个酒壶,却丝毫不见醉态。郑诗络的一壶酒也喝空了,伸手不客气的从酒狂身上拿了一壶。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大笑,在市镇上无数看酒鬼一般的眼光中,很快的就消失了。

留下的,便是那有些令人怅惘的酒香。

就在两人遁入森林之后不久,那轰隆隆的马蹄上也尾随而来。森林里树木杂草茂密,马队施展不开,似乎是犹豫了一阵之后往西面去了。郑诗络也不去管他们,只是匆匆的赶路。那酒狂看似漫不经心的,轻功却也不弱,稍稍落后郑诗络一些,却也始终紧跟着他。

又是一天一夜的疾走,中间只歇息过一次。酒狂依旧不问去路,不问缘由,只是在中间休息的时候和郑诗络一起把那一坛“人面桃花”都喝光了。用五雷锏在地上掘了个坟头,将酒坛埋进去,垒好坟堆之时,口中念念有词,坐在那里大哭了一场。郑诗络听出他念的乃是一片悼词,哭祭的,便是他喝光的“人面桃花”了。这人癫狂已极,醉态毕现,其实,却又十分的清醒。或许,人生的醉与醒,自来总是那么难以分清的吧。

等到一抹朝阳初升,郑诗络和酒狂由雪狮带着,穿过了森林,走下山梁,回到蒹葭谷的时候。那棵高高的古拉茵罗树的树梢上,随风晃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朝阳的霞光中,一曲悠扬嘹亮的山歌从那树梢精灵一般的飘荡了整个山谷。

郑诗络不是第一次听那首山歌了。那嘹亮粗犷的歌声,带着一种洪荒远古的野性,歌词他依然是听不懂的,只是,在那动人的韵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凌空放大的笑脸。那笑容依然是那样的率真自然,只是,在呼呼吹过的晨风里,却有了一种淡淡的,淡淡的惆怅和忧伤。

为什么会忧伤呢?郑诗络无端的觉得自己也有些惆怅起来。为什么会忧伤,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能化解她的忧伤吗?他的心里是一片很幽深的海,他似乎看到自己飘摇在海的深处,更深的深处,是那依然清晰,依然鲜活的倩影。他没有浮向水面,不是因为他没有力气浮上去,只是他,只是他还舍不得离开。他就像一条深海里的鱼,看着海面上的亮光,也想游上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可是,他又怕他一旦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他的家。

酒壶,空了。转过头去的时候,酒狂却已走远,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高声道:“酒,不是用来解愁的。酒喝得越多,醒来的时候,愁也越深。”

郑诗络有些萧索的笑了笑,几个起落,就越过了酒狂,顺手从他肩上抢走了一个酒壶,道:“我不浇愁,我只是觉得,我再不抢过来,剩下的酒,就该被你一人喝光了。怎么说,我也有份来着。”

酒狂摇了摇头,伸手朝着郑诗络的身后一指,道:“看吧,树下还有一个呢!”

树梢上的山歌正袅袅而淡,那华盖一般的树下,正守候着他的,却是那烟波荒芜,浩渺无痕的微笑。

酒狂哈哈笑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你喝了这酒,便也要深味这首最最伤怀的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