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生活,不只有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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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尘浮 (三)

对一个外热而内心孤僻的人,或许最大的享受,便是远离人群,觅得一处静谧之地,融入其中。我这样想时,不觉已像一枚谢了未落的冬叶飘进荒凉破败的豹子沟,逆流而上,曾经两岸青山,只今漫山遍野叶尸累累。

在溪流一侧出现一处宽阔的平地,平地上是山洪漫过时留下的细沙,踩上去有几分酥软,我前脚走,立刻便现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于是我大步近得水边的一块大石,环视四周,我‘计’上心头。半支烟的功夫,我拾掇了许多杂灌柴火,在大石下风口挨着大石架了起来,掏出从陈大叔家讨得的火柴,划出了火焰。

抽烟可能是种习惯,好多大男孩并不喜欢抽,可是后来大多又都抽上了,或许与年岁有关,又或者什么的。而我现在偶尔抽烟,是出于应酬,说堂皇点,是为了‘亲民’,与附近村民混熟了,接过他们递上的一支便宜的烟,便是彼此尊重。此刻,却不知为何,心里老感觉缺点什么,便从兜里掏出我准备的烟,抽出一支,吸了一口。

两年前,星期六,大雪纷飞,我们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被雪弥漫的山巅,谈论着黎巴嫩的纪伯伦,想象着曾经的他,站在地中海东岸,如何思考人生,又如何写出伟大的杰作。

斯南琪是一位有些女神气质的男生,白白净净,和我走在冰雪的世界,他经常笑我脸上的青春痘遗迹是唯一移动的坐标导航,不然他已然迷了路。

我说你又不是雪盲,原本还指望扯一根结了霜的枯树枝授你雪花神剑呢,现在来看,你连‘剑’锋所向都不能发现,我只能将此绝学传于第三人。

他问我干嘛要‘结了霜’?

我说‘结了霜’不易甩断,而且‘剑’与天际同是雪色,剑招易于隐藏。

他又问我干嘛‘剑锋所向我不能发现’?

我说你眼里只有颓圮后的遗迹,只有残垣断壁,比如我这麻子,哪有锋利?

他嬉笑着说,没有锋利咋的,可以练阴柔的剑术的!

比如辟邪剑法,阴辣无比嘛,我淫笑着看他。

他抡起麻杆似的手臂,捶向我,我稍一矮身,他便一个趔趄,把脸埋进了雪里。

黄昏的雪似乎更大了,在我的记忆中,他还揉着细缝般有些微红的眼睛。我便顺势给他说高跟鞋的发明者是个男人。

他惊悚地抬起头,娘娘态风情万种。

我真耻于这样的朋友,我心里铁铮铮地想,一个大老爷们,跟这么个货谈什么哲学,他娘这货本身就是哲学,我悄悄讥讽自己。

瞎说,路易十四确是‘三级残废’,但高跟鞋不是他发明的,有著名画作为证,画作中出现的高跟鞋比路易十四还早呢!他狡黠地说,驰骋沙场无可非议,但说这个男人把政治艺术般地玩弄于自己的‘蕾丝高跟’之下,只是历史的调侃!

你他妈不仅是个娘娘腔,还是个有文化的娘娘腔,我惊讶于他的博闻强记。然后抓了把雪,灌进他高高的衣领,他骂咧咧地抖擞裤腰,企图叫雪穿胸、腹而过,如果不幸,钻进内裤也不错,可惜雪太少,估计不到肚脐眼就化了。

嗨!把你的胸罩脱了也抖抖,不然冻坏了你的****,我继续调侃。

他将右手大拇指肚与无名指肚并拢,掌心朝我,食指指甲贴在下巴右下边缘,左手摸了摸胸部,清了清嗓子,作一娇滴滴的模样,细声碎语地说,妾身虽柔弱,却经得起冰火两重天,小小几片捏碎的雪花,我分分钟便‘乳’化。

他妈真是个‘****’,我在这里,敢情和一‘****’谈天论地,岂不成了……

笑声似乎能够穿越时空,从火堆旁传向远方,遇到零落的叶子,便如冰箭碰到火柱,折断的同时融化不见。一根火棍落到火堆里,火花四溅,星星点点,掉到水里的瞬间碳化沉没,沙地上的还在拼命维持着仅有的能量。我蓦然惊首,止住了大笑,停下了拍打火堆,警觉四周,万籁俱寂,唯我‘神经’。

自嘲的人是幸福的,孤单的人却未必孤独,我默默地想,又疯狂地笑,可以笑到地老天荒?可以的,似乎有个不怎么恐怖的幽灵淡淡的说。抬头望望山巅,山坡便也跑进视野,枯黄而泛白的是栎类的叶子,枯了而未谢,高高趴在树枝上,像贴在坡上的便签,只是太远,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语言?成片成片的结在一起,只被松柏的绿所捅破,不然它们准能‘结党营私’,欺负脚下瑟瑟发抖的枯草以及枯了就落的叶子。

寒冷与路途遥远,足以消耗一个人的体能,加上思维远程的运转,手便有些发抖,腿有些发软,这都是喜欢独处的代价,即便远离了尘嚣,却免不了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