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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羊粪杏

我喜欢《西游记》,尤其对孙悟空。

老家门首十八米外有一条V型排洪沟,沟的南北二坡长满树木,其中尤以槐树和杏树繁茂。六七岁的时候,我整天就泡在这片林子里,拿斧子砍下好多长短不一的棍子,用玻璃碎片将其逐一抛光,用草绳悬于杏树叉上。每当我兴致勃发,便爬上树干,取下兵器,跟小伙伴扮演一场搏杀。

一个夏天的清晨,吃完早饭,伙伴都去打麦场帮大人小忙。因为舅舅来临的缘故,父亲没有急着出去,陪他在家里喝茶。我无所事事,便悄悄溜出去,打算取下我的棍子,尽情狂舞一段。到了杏树下,蓦然发现杏子青中泛黄,小小的恰似羊粪疙瘩,这就是我们所称的羊粪杏。羊粪杏树是趴腰的,根部位于半坡,树干与沟的北坡成一定的角度,斜斜地凌空于沟间,足足有十米之高。我站在树下,顺着树干望上去,杏子一簇一簇的,好像花果山的桃子,能给猴儿们无限的诱惑,而我,不作盖世英雄,只想作能摘下桃子的猴王。

于是我向双手吐一些唾沫,束紧布腰带,便向树顶爬去。树干只有小腿一般粗,上升的过程,有些摇晃,到了悬束棍子的地方,我双手紧抓树干,好比骑着一条青龙,腾飞枝头。此刻我和我的棍子都在Y型的叉点上,而树是倾斜的,我双脚踩在下分支,一手抓住上分支,另一手迅速地采摘青黄的杏子,往领口灌下去。

一会儿功夫,我的腰、腹部便鼓鼓的,情绪也高涨到了极致。兴奋之余,不禁跃然一跳,只听一声“咔嚓”,脚下的枝条从叉点劈裂,我出于本能,双手死死拽住上枝条。其时,我就像垂掉于半空的长臂猿,可惜,我猜对了形状,却没能猜到结局。六七岁的孩子,即便长于农村,臂力亦不能支撑我将身躯拉回树干。大概几秒钟,我意识到了危险,于是我大喊一声,惊吓到了出门倒水的姐姐,她见状,慌忙喊家里的所有人。

父母亲与舅舅赶至树下的时候,我有些不支。未等他们想办法,我便喊着对父亲说,“我要松手了!”。生死瞬间,我把躯体交给重力加速度,把精神交给无意识,把灵魂交给悬空的存在。等我意识恢复,我在沟底,身旁的父亲和舅舅掐得我‘人中’生疼,我腰间的羊粪杏便如母亲和姐姐禁锢于北半坡的泪水,洒落一地。

我只是觉得自己犯了错误,立马站起来,跑着躲避想象中父亲的严厉和责备。舅舅一把拉过我,把我托起抱在怀里,再没能忍住眼眶中早就打转的泪水,我透过他的肩膀,偷偷瞧见父亲故作镇定且故意作出打我的姿势。其实我知道,父亲与母亲、姐姐一样,精神都已瘫软,好在有惊无险,才得灵魂回归。

舅舅抱着我沿北坡而上,将我放到母亲、姐姐跟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便拉起我和姐姐的手,回到家里,给我检查身上的伤处,只有前额、背部、手臂稍有擦伤,再无大碍。父亲还叫我走走跳跳,问我一些语文和数学问题,见我对答如流,才稍有安心,又用酒精擦拭了一番三个擦伤处。夏日炎炎,可家里一如既往的清凉,我舒服得就像小皇帝,父母与舅舅、姐姐的贴心,犹如神丹妙药,顿时有种“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的飘然,至于我的“如意金箍棒”,在舅舅抱我上坡的时候,我瞧见被搁在了杏树下的两棵平行而立又枝叶交织的槐树枝上,左右摇晃,而劈掉的杏树枝,亦挂其旁。

只是方才的“筋斗云”,险些丢了小命。好在杏子已然落地,我也算满载而下,等一有时间,我势必拿回战利品。次日清早,我悄悄溜出大门,想捡回洒落沟底的杏子。没想一出门,便望见我的棍子、杏子和劈落的杏枝,安静地放在沟边。其时我不懂什么是心酸,只知道眼睛瞬间像玻璃上落了大雨。

舅舅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小难不死,已然是福”。从此,我喜欢羊粪杏的味道,更喜欢感悟与棍法,每每拿着父亲给的棍谱,坐在杏树下,津津有味地看,轻轻捡起熟落的杏子,悄悄地吃。而我的棍子,被父亲安置在门口的空地上,有时间便能舞一段。

“天下兵器始于棍,棍不在其力,而在其技……而感悟于至高境界,便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