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七情六欲众生皆有,我们亦无例外。少主大了,心思不是老身能猜的了。”话语听上去似是疲惫,然而那嗄哑的声音却意有所指。
“那便不要想那么多,谨守本分即可。”离汤蓦然出声,平静中暗藏警告。
“希望离汤大人也是。”粗粝的嗓音仿佛带着讽刺,“如果说少主提前回来便是为了此事,那么少主可以离开了,我们已经知道了。”突然结束了话题,似乎是不想再做无谓地争执,然而,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成功地让离汤皱起了眉头,严肃得神情打破了温雅,“司善,你不要太过分了。”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得怒气。
锦瑟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杯子,笑容悄然收敛,“祭司大人,你似乎搞错了,这是我家,要离开也应该是您离开。”“大人”二字的话音格外重,刻意地就像在提醒什么。
对于离汤地呵斥充耳不闻,司善说道:“是少主理解错了,老身的意思是,少主历练之期未满,应该待时间到了再回来。”
锦瑟歪了歪头,无端带出一丝调皮的意味,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意见。重新扬起嘴角,依然是那慵懒随意的样子,目光却是冰冷,“如果我说不呢。”
宽大的帽子动了动,司善似乎微微抬起了头,无形的视线从帽檐后透出,与锦瑟对视,互不相让。
离汤在一旁看着,面色沉沉。
半晌,司善才说道:“既然少主坚持那老身也没有办法,不过继承族长之位还是要等历练之期满后,免得落人口实。”即便是祭司,也不能将少主强行赶出族,那样无法对族人交代。
“那就麻烦司善祭司了。”重新端起杯子,对着司善一举,他笑意盎然。
清茶送客。
“不敢。”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司善起身离开,院外跟着她的少女不舍回头,看着锦瑟的目光开心而留恋,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同样注视着她的少年神色黯然,眼里有一丝受伤。
“锦瑟,你打算怎么办?”离汤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他。
“什么?”他眨眨眼,一脸茫然。
“你连叔叔也不信吗?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他似乎有些受伤。
放下杯子,看着里面浮沉得茶叶,他语气莫名,“再有几月历练之期就满了。”
“是啊,”语气中带了一丝忧虑,”虽然很快就到了,但不知这期间司善会如何,我虽是你叔叔,却帮不了你,真是没用。”话到最后,温雅的声音充满自嘲,水般清润的眸子歉意地看着他。
离汤是族长的弟弟,论身份尊贵自然高于祭司,但司善除了主持偶尔地祭祀之外还会协助族长处理族中事物,离汤虽然也会从旁协助但并不及资历比他高了上千年的司善,而且各族祭司一向都受人尊重,是以论民心离汤不如司善,虽然离汤手里有兵权,但司善也有,二人兵力相当,并且相对于政务离汤更喜欢舞文弄墨,琴棋风雅之物,所以综合来看,离汤不如司善。
他抬起头,“叔叔不必自责。司善祭司在狐族数千年,若有二心何必等到现在,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可她在你父亲刚刚亡故时就逼着你去人间,你走后虽然有我与她抗衡但大半个狐族已被她掌握,如今你回来了却这般态度,难道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锦瑟笑了笑,不说话。
离汤看了看他,最终一叹,“我知道她教过你,所以你不愿相信,但为了狐族……你记得,叔叔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院子。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锦瑟敛了笑容,抬起头仰望湛蓝的苍穹,微风徐徐,宁静高远。
“司善,离汤……”轻轻地呢喃堪堪出口便消逝在风中。
天高寥廓,云淡风轻,平静的人间处处都透着安宁闲适。
未及午时,客栈里有些冷清,二楼房间,飘忽地说话声隐隐传出。
“二师兄,你都在这住了好几天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啊。”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怨和不耐。
对面,清冷的面容微微一怔,已经几天了吗,他留在这干什么呢?“那就走吧。”他站起身来。
少年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离开,反而愣了一下,“真的要走?”少年不确定地问道,看着他走向门口,却没动。
“不是你说要离开吗。”淡淡的声音传来,人已到了门外。
少年赶紧追了上去,“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我了。”
不答应又怎样,还继续在这?他想,没有说出来。
结了房钱,俩人踏出客栈,恍然好似那一日,也是这个时辰,他们走出客栈,在绣楼下看见那女子,接着,他离开……
“二师兄?”见前面走着得人神情恍惚,似乎在想什么,少年试探地出声。
“怎么了?”从回忆中出来,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看着他的侧脸,少年仿似要把他看透,半晌,才犹豫地道:“二师兄,你这几天……是在等他吧?所以才不离开。”挣扎的样子想问又不想问。
平稳得脚步蓦然一顿,“休要胡说。”语气并不严厉,眼尾的神色却暗藏警告。
少年扁了扁嘴,似乎有些不服气,“那你为何都不离开。”
“别忘了我们下山是干什么,待在这自然是为了感应此处是否有邪物作祟。”平静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听上去好像就是在陈述实事。
谁知少年听得此言却突然爆发,神色愤愤,“这里明明气息澄明,不见混沌,哪似有邪祟的样子!”
谎言被拆穿,说谎者却没有半点尴尬,依然是那清冷孤高的样子,“修为高的妖是不会让你感觉到他是妖的。”
“那那个狐妖呢。”少年不依不饶,“那只妖修为不低吧,我却能感觉到。二师兄不要以为我修为不高就什么都不懂,能不能感觉到跟修为没关系,只有普通人才感觉不到!”
“看来这段时间你没有偷懒。”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二师兄,我们是修仙的,是除妖的,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假如那****听到的传闻是真的,你让师傅怎么办,让我们这些师兄弟怎么办?难道你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兵戎相见吗?!”少年颇有几分痛心疾首,他不想有那么一日。
“桓越,你想多了。”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让他离开。
“那师兄为何阻止我杀他,最后还放他走?二师兄,你知道当晚你什么表情吗?”桓越突然问了一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哀伤。
他一愣,什么表情?
桓越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吐出内心的闷闷,“你和他绝对不是互相救了对方那么简单,你……喜欢他。”最后三个字,桓越说的无比笃定,眼神也是看穿一切的通透,但却也比任何时候都能明显地看到悲伤。
你喜欢他……
喜欢他……
喜欢他……
轻轻地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放大,他怔怔地看着桓越,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也没想到他表现得这样明显,一眼便被人看出来。他忽然有些慌乱,那种深藏在内心的秘密忽然被剖开得无措和惊慌,以及,难堪。
“不要胡说!”中气十足地喝声,却怎么都带了一丝掩盖什么的意味,失了威力。
桓越也看着他,眼里是显而易见地受伤,心中隐隐作痛,却仍然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是不是师兄心里明白。”
悄然间,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在意他们,没有人理会他们,最多投来一个好奇疑惑得目光,便毫不停留地离去。
这个世界,与己无关的事,没有人会在意。
半晌,清冷的声音才淡淡响起,“且不说他是妖,我们都是男子,这不可能,桓越。”
“不可能”三个字说的百转千回,语调模糊,似是哀伤,似是自问,似是认命,似是自嘲,似是不舍……种种情绪纠缠萦绕,却唯独没有肯定,没有决绝,没有斩断一切的味道,有的只是缠绵悱恻地不舍与忧伤,却通通,都藏在了那平淡的语气里,让人难以察觉。
没有意义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在客栈不愿离开,也许是潜意识里希望他会回来,想再见到他,可是他知道,不可能,那晚的话他不会不明白,所以,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他们不会再见了,纵使再见,也只是陌路,而自己,也不可能去找他,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再去纠缠,显得自己那般卑微,伤人伤己。
他们都不愿意承认,不是因为这被世俗鄙弃的感情,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并不重要,而是他们本该敌对的身份,所以锦瑟地态度忽冷忽热,而他也在救了他之后才慢慢明白、正视自己的心意,就在这个时候,桓越带来了那个消息,让他们都清醒了过来。
可是,即便明白,也终究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无念的眼里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哀伤,让桓越的心有些难受,“你骗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