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西南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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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四川篇(1)

在西南川、黔、滇三省中,四川最富庶,号称天府之国。当年刘邦与项羽楚汉争霸初时屡战屡败,却能最后夺取天下,靠的就是四川过硬的经济实力;而在民国史上,抗战中国民党之所以能以空间换时间,与日本形成相持局面,不致被亡国灭种,同样也是因为有了四川这样的战略后方。不过,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四川相对有钱不假,却导致外患频仍,内乱不休。

一省二政

四川的混乱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换句话说,从民国诞生之日起,四川就没出现过一个势能压众、才能出众、德能服众的人物,一群矬子里要拔出个将军,难度自然不小。清政府被推翻,我们说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认为武昌起义是被推倒的第一块骨牌。但是,武昌起义之所以能发动,还得感谢四川同胞,没有四川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哪有武昌革命党人错进错出?中国百姓要么忍气吞声,抱定民不与官斗的宗旨,要么等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扯张大旗造反。但是保路运动实在特殊,这是一次民众的大规模维权运动,而维权压根就是舶来品,翻遍史书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例。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四川老百姓怎么就能牛逼哄哄地跟官府对着干呢?

要解释这个问题,就得来谈谈袍哥组织。说起袍哥,可能不少人觉得陌生,但如果提到天地会,大家估计就都知道了——讲到根上,袍哥其实就是天地会的一个分支。天地会又名洪门,反清复明是其宗旨。天地会虽有号称“为人不识陈近南,便做英雄也枉然”这样的偶像派领导,但清朝还是自康熙开始逐渐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天地会越混越惨淡,到最后难免变了质,成了黑社会。袍哥是四川哥老会的别称,自名汉留,名称由来有个典故,是三国演义里耳熟能详的桥段,曹操赐袍与关羽,关羽却以该袍着于刘备所赐旧袍之外,有不忘旧主之意,帮派人物最崇拜的人物就是关公,入会仪式一般都得向关公磕头,哥老会自也不能免俗。哥老会的起源现在说法不少,但是会众大多认为是郑成功所创,跟天地会同源同种,可以算是天地会在四川的分支。

袍哥组织在四川影响力非常大,原本参与人员多为底层民众,但到了晚清,不少乡绅富户也加入了该组织,因此,四川当时有“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之说(倥子是帮派黑话,言指帮外人众)。早期的同盟会为了反清,就曾多方联络帮众,以为助力,一个要反清建民,另一个要反清复明,虽然宗旨有些小差别,但终究在反清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袍哥在四川的社会基础显然远非同盟会可比,因此,要在四川搞点动静,没有袍哥的支持是难以想象的,而相应地,只要袍哥参与了活动,官府就有大麻烦了——比如这次保路运动,各地的领导者就是袍哥各堂口的老大。四川老百姓虽然不懂啥叫维权,但是有了袍哥做支撑,也就不惧跟官府硬碰硬,而清廷见问题严重,就调来了赵尔丰前来弹压。

赵尔丰号称赵屠夫,为人威严,善于理乱,懂得恩威并用的道理。因此,他就成了清廷平乱一把刀,哪儿有乱子上哪儿砍。此前赵尔丰在西藏就颇是让民族分裂分子吃足了苦头。这次来四川弹压保路运动,赵尔丰还是老一套,先杀人立威,再徐图施恩。但是此次袍哥格外强硬,赵尔丰越杀越乱,到最后袍哥干脆组织了同志军跟清兵厮杀。如果单是四川民变,赵尔丰经验丰富,或许过段时间就扑灭了。但是,四川一闹,湖北就逮着了机会,也闹了起来,武昌起义糊里糊涂一成功,居然清廷就被这棵稻草给压塌了。小乱积成大乱,这本是四川反正的大好机会,现在问题来了,闹腾是袍哥的拿手好戏,但是闹腾完了得善后,而恰恰善后又不是袍哥的专长。因此,四川虽然独立之势已成,但找不到一个搁四川地面上能杵得出去、镇得住场子的人物。

不过,该独立还得独立,同盟会会员如杨庶堪、张培爵和谢持等人联络了一批新军将领,在重庆起义,于1911年11月22日先建了个军政府,张培爵任都督,而新军头目夏之时为副。四川省会是成都,只有拿下了成都,才能算大功告成,现在杨庶堪等人在重庆宣布独立,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是要在成都宣布独立可不容易,眼见着赵尔丰就不好惹。革命党人就组织了民军包围成都,但是赵尔丰守得极为顽强,居然革命党就被打退了。当然,有革命的,就有妥协的,成都成日里炮火轰鸣,这就让士绅富贾们非常头疼,他们虽然不革命,但对清廷也好感有限,眼见着清廷大厦将倾,赵尔丰却不识时务,硬是逆时而动,打半天,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人。因此,立宪派的几个社会名流主要是蒲殿俊、罗伦找到了赵尔丰。而赵尔丰则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暂且退让,以谋再进,因此双方达成和解,赵尔丰交出四川政权,但仍带兵办理藏边事务,本人继续待在成都,以资顾问,而立宪派则取得了建立军政府的权力。11月27日,继重庆军政府成立未几之后,以立宪派为主体的成都军政府也告成立,蒲殿俊为都督,朱庆澜为副。

一个省出了两个军政府,以中国人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路子,自然就得有个正统,革命党人自然认为自己创立的重庆军政府是正统,并对成都公开打擂台颇是不愤,也就有了西征的念头。结果还没等重庆方面发兵,成都方面就自己出了问题,立宪派控制不住局面,尤其军队不服从,在12月8日,蒲殿俊和朱庆澜正在东校场阅兵,军队突然哗变,这俩猝不及防,居然就脚底抹油,于是,成都就乱了。正、副都督都开溜了,成都也得有个管事的,于是军政部部长尹昌衡挺身而出,跑到城外,找了军队,弹压了这次叛乱。尹昌衡平乱有功,因而接任都督之职,而尹昌衡也比那俩开溜的有手段,略施手腕,稳定了局面。

尹昌衡是士官生,为人豪爽仗义,喜欢结交袍哥,有些江湖气,他上台后主要干了两件事,一是重组军政府,将原先被排挤在外的革命党人吸纳其中,为统一四川作准备;二是捕杀赵尔丰。赵尔丰之所以跟立宪派妥协后不离开成都,显然是不甘心失败,他也一直借着成都内乱的机会在搞小动作,想要东山再起。尹昌衡意识到留着赵尔丰是个祸害,于是先下手为强,捕杀赵尔丰。赵尔丰一死,川渝震动,都明白了尹昌衡是个铁腕人物,招惹不得,于是也就树立了权威。与之同时,尹昌衡也在寻求与重庆方面的和解,由于成都军政府的开放态度,重庆方面对其敌意锐减,也就有了和谈的基础。1912年1月,双方达成了一致,两个政府合并,重庆方面承认成都军政府的正统地位,而成都方面也抬高了重庆地位,在重庆设镇抚府,最终尹昌衡任都督,张培爵为副,夏之时任重庆镇抚总长。

军阀军阀,有军有地谓之阀,因此,要控制川系将来的发展,就得从军队着手。就在4月,尹昌衡整编了川军5个师,各师头脑分别为第一师师长周骏,第二师师长彭光烈,第三师师长孙兆鸾,第四师师长刘存厚,第五师师长熊克武。以后四川不管乱成啥样,那些大佬也不可能出了这五个师的圈儿。

滇黔入主

在川军这五个师当中,最特别的是熊克武师,其他四个师的首脑都是四川武备学堂毕业,根正苗红的四川地方派,而熊克武不属于这个主流的武备军系,是同盟会出身。地方派自有其独特的行事逻辑,他们没有确定的政治倾向,基本是谁嗓门大听谁的,墙头草,随风倒。而熊克武不一样,他是革命党人,他的部众也基本都是革命党,因此,不管外面风向如何,他都是走一个方向——不管顶风还是顺风。因此,如今四川要出事,焦点人物就必定是熊克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果然,不久之后由于刺宋案发,熊克武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当然出了这么大事,要表态也还轮不着熊克武,怎么也得是老大先发话,但现在问题是,原先的老大尹昌衡前一阵去西藏平乱,这阵还待在川西没回来;而袁世凯则怕尹昌衡跟革命党一个鼻孔出气,直接任命了军政部部长胡景伊当都督。胡景伊是尹昌衡一手提拔起来的,都是武备系出身,不过从军界地位来讲,尹昌衡还是要压胡景伊一头,如今胡景伊跟袁世凯沆瀣一气,革命党人自然是得先找尹昌衡回来。尹昌衡倒是在7月初回来了,而抢了他位置的胡景伊自知无颜相见,选择避让,但尹昌衡反复权衡,最后还是觉得反袁没戏,最后让袁世凯一催,又在7月底回去了。革命党人原本对尹昌衡寄予厚望,认为他加入了国民党,理应扛起反袁的大旗,没想到尹昌衡其实是个中间派,对中央的纷争一点兴趣没有,既不想得罪袁世凯,又不想得罪孙中山,干脆选择不闻不问,回川西躲事去了。尹昌衡这一躲,自然革命党的全部希望就在熊克武身上了,所以,熊克武就被逼上了梁山。

熊克武刚开始也对反袁心有惴惴,一方面外省的反袁形势很不利,二次革命已逞崩盘之象;另一方面省内胡景伊手握四个师,眼见就是袁世凯的人,熊克武只要有动作,就会马上遭遇围攻。但是,熊克武就算自己拿不定主意,别人也会帮他拿主意,胡景伊就对他很不放心,就想先下手为强,意图编遣他的第五师,胡景伊心怀鬼胎,而第五师部众则是群情激愤,要求熊克武尽速起兵,熊克武被一内一外这么一逼,也觉得不管是死是活,反袁是必须的了。于是,就在其他省份的乱子几乎被袁世凯全面弹压之际,重庆才后知后觉地举起了反袁大旗。

熊克武面临的形势叫十面埋伏,不但省内有四个师瞄着他,袁世凯还分别命令鄂督黎元洪、陕督张凤翙、滇督蔡锷、黔督唐继尧派兵合攻重庆。熊克武才多少兵力,哪经得起被人这么围殴,于是三板斧一打完,形势急转直下,熊克武也就将将捡了条命罢了。熊克武遭遇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必也习惯了,当年反清比这还惨,这次好歹还能有个三板斧,以前反清起义能正常发动就已经求之不得了。熊克武在反清时期是乱党,别人是官兵,这回民国了,没想到他又成了乱党,又遭遇了官兵围殴。

胡景伊轻松弹压了二次革命,而他的老上司尹昌衡则被袁世凯诱入京城,因不愿服从而遭囚禁,按说怎么着也坐稳了都督的位子,但没想到,他这还没得意多久,就被一手把他拉上来的袁世凯给推了下去。袁世凯轻松搞定了革命党,认为天下之大,唯我独尊,加上底下人添柴加火地高呼圣明,袁世凯就真认为自己可以圣明了,于是就想称帝。袁世凯想称帝,就得解决西南问题,虽然胡景伊助他平了二次革命的乱子,但毕竟不是自己人,终究靠不住,袁世凯一想四川又是最紧要的地方,要是将来被乱党控制了,那就麻烦了,所以,保险起见,袁世凯将刚立了功的胡景伊调入京城,给了个虚衔,而把心腹陈宦派了过去。

陈宦倒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老头子不过是让他来打个前站,将来四川是要交给大公子掌管的,但是既然来了,就得办好差。陈宦带来了伍祥祯、冯玉祥、李炳之三个混成旅的亲兵,手握帅印,头顶官帽,跑到四川来帮袁世凯看场子。陈宦倒也识相,在杨度、梁士诒等人又是筹安会又是请愿团之后,知道老头子的兴头来了,连上数道劝进折子,袁世凯眼见大势已成,也就选定良辰吉日,登坛祭天,宣布秉承大统了。本来国民党已经被袁世凯收拾了,也没力气再闹腾,而西南方面虽然有些不平稳,但好歹也上过折子,想来就有反心,也无反胆,但是袁世凯也是该他倒霉,在西南一言九鼎的蔡锷居然利用小凤仙玩了个金蝉脱壳,从京师溜回云南,率先发难。

虽然好像袁世凯称帝之前,几乎所有排得上号的都上折子请愿了,但上折子只是个表面,应景之物,蔡锷还组织云南军人会请愿了呢,难道他就是袁世凯拥趸?蔡锷在云南登高一呼,袁世凯本来以为铁桶一样的江山突然就四面漏水了,他派出去平乱的队伍搞不定护国军,而北洋内部更是有冯国璋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公开挑头唱反调,皇位也就摇摇欲坠了。蔡锷在云南喊护国,当然锋镝直指四川,陈宦手里靠得住的部队就三个旅,于是请求袁世凯增援,袁世凯也就派曹锟和张敬尧组织部队,入川参战。

战事一启,护国军声势颇隆,刘存厚审时度势,宣布加入护国军,熊克武也组织了四川义军,附和护国军,护国军与北洋军在纳溪、泸州一带展开激战,北洋军不敌,被护国军围于泸州城内。北洋军入川作战不利,护国军节节胜利,陈宦眼见袁世凯远水不解近火,也就只能与蔡锷协议停战。与之同时,袁世凯处境也如泥菩萨过江,四川战事不利,北洋大佬冯国璋铁心反他,老头子已于3月22日宣布退位;此后冯国璋不依不饶,连大总统都不愿让袁世凯干下去,还召开了南京会议想逼老头子下野,要不是倪嗣冲和张勋抬杠,可能袁世凯就被冯国璋逼下台了。陈宦一看,不管是全国的大局还是四川的小局,似乎袁世凯都已经无法掌控,自己虽深受老头子洪恩,但一味愚忠却也要不得,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当老头子的殉葬品,于是于5月22日宣布独立。

陈宦、陈树藩和汤芗铭先后宣布独立,,这叫催命二陈汤,袁世凯在6月6日一命呜呼。袁世凯一死,陈宦再无根本,只能率军离川,蔡锷众望所归,署理四川。如果四川有蔡锷压阵,那自然是拨云见日,但是四川合该大乱,蔡锷在护国之役后身染重疾,未几就赴日治病,更可惜的是,不久后就英年早逝。这陈宦一走,蔡锷一死,四川立即没了舵手,川内人物都资历不足,而川外人物又无威望,想不乱也不能够了。蔡锷临走前确定了四川的权力格局,滇系罗佩金任督军,而黔系戴勘则任省长兼军务会办,这俩说实话是白得了便宜,论战功没战功,论名头没名头,想要各方钦服,也是难能。

滇黔联军虽然借着护国的旗帜和蔡锷的名头入了川,但是且不说四川地方人士能不能服这俩,就算是罗佩金和戴勘这俩,也是谁都不服谁,而四川呢,又着实比滇黔二省油水多,因此,为了吃香喝辣,也得较量一番。

人来人往

四川自民国以来就一直没找着一个有能耐理清对外关系、平服省内争端的老大,造成的后果就是内部乱乱哄哄,隔三差五就换个老大。外部又有滇、黔两省的恶狼时不时来咬上一口,因此四川就成了个西南方面追名逐利的主战场,见天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