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天地皆白,无论心情过往,会暂时让皑皑白雪全部覆盖。
小丫带着一夜未眠的心情去往画室,车子比以往慢许久,她快走到画室时,徐毅冉竟已在楼下的平台上候着她。
她眼眶突然一红,竟差点要落下金豆豆来。
徐毅冉顿时手忙脚乱,冲上前来满嘴胡说八道:“小丫你怎么了?你别说是因为看到我太激动呀?你和我讲,到底是谁让你这般矫情难过,我马上带着美工刀去剁了他。”
小丫被她逗得噗嗤一声,一会才讪讪道:“冉冉,就你对我最好。”
“知道就好,你怎么一晚上人变傻了?是不是下雪天更容易让人多愁善感?”
“大概吧。”
“那好呀,更适合打雪仗发泄一番。”
“嗯。”田小丫飞快将画具扔在一旁,与冉冉二人立刻转身冲进皑皑白雪堆中,她们奔跑欢笑,用雪球往对方身上扔,一边扔一边躲,完全不会觉得手脚冰凉,打在身上头上,落在脖颈里也未觉着任何凉意。
多快乐的事,莫过于一场大雪后有人陪你跑一场扔一场雪球,像童年的记忆瞬时捡起。多悲伤的事,也不过一场雪球大战能将它抛掷甚远,反正抛出去的那团烦恼,终会溶解。
田小丫努力让自己忘掉不开心,虽然她的不开心太多太多。她也知道,这场雪仗后,徐毅冉也要和她说再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没有一场诀别时能欢快一场的两个人的雪仗。
本是化雪的气候寒得很,田小丫硬是跑出一身热气,厚厚的棉袄裹着热血沸腾,实在是令人难受,身上的难受可以暂时忘掉内心的痛楚与空洞。
她想不到体力比不过冉冉,过会停下来双手叉腰呼呼喘气:“冉冉,想不到你看上去运动白痴,体力可真厉害!”
“化压力为体力呗,只是没想到压力真是TM的多呀。”
再令人难受的事,出了她的嘴,竟觉着轻松有劲,这才是田小丫一直喜欢她的缘故呐,像冉冉这样的朋友,小丫以为再也碰不到第二个。
“冉冉,我真是羡慕你的乐观与积极,我太喜欢你了。”
“哎呦喂,小丫头可从不这般矫情的呀,今个儿是怎么了?”
冉冉嘴里嫌弃她的矫情劲儿,一面却朝田小丫走来并双手拥抱住她,一面更为矫情:“小丫,我们不要难过的分别,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得我这个好朋友。”
田小丫鼻头一酸,却使劲压抑着这份心情:“当然了,最喜欢你这种老不正经儿的朋友。”
“你看你,北京普通话学得多好。”
“哈哈,我还会你们河南话,你看中不?”
“中!”
她们终于玩得累了,好端端的一踏漂亮白雪被糟蹋成不堪入目的现场,俩人收拾好工具正走人时,迎面碰上几个别的同学,见到她俩一副玩疯后的模样,再看看被糟蹋的白雪,叹息道:“还以为能好好放松下打个雪仗堆个雪人呢!”
小丫和冉冉乐疯似得,仿佛捡到了多大的便宜,回到画室也是一个劲地傻笑。可谁知道此刻她们的心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无喜无忧,无悲无痛,无法改变,最终平静。
这可能才是当下最好的姿态。
一周后,小丫想去火车站送冉冉,却不想冉冉提前到清晨走了,她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画笔放在田小丫的工具箱中,她们的友谊,像这支笔一样,轻盈潇洒,却能画满辉煌的世界。
田小丫始终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告诫自己,无论往后的失败与离别,她都不会轻易再哭,她只想努力去强大,强大到能改变现实。
否则,弱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哭泣?
田小丫最终将所有心思放在考试上,并将目标定在了一周后的北京G大学,北京G大学有几个专业扩招,因为不算名校,竞争力相对而言会低一些,加之田小丫了解到这所高校出考题的动向,几乎都在她较为擅长的方面。
她抓紧每一分一秒勤学苦练,恨不得每天的时间能再多出个24小时。
每天都有学生出去考试,老师也会根据各自的实力推荐一些学校让他们去尝试,但几乎很少见林欣嘉去考试,听说她只报考了在北京的两大美院,真是厉害。
一个阳光普照的天气,雪已经化的找不到任何来过的痕迹。田小丫与往日一样早早来到画室,画室人不多,到了下午,出其不意的只剩田小丫,郑芬芬,林欣嘉,李利悦。听说其中一所美院的考试就在几日后,看来这三大强将都是奔着这所美院去的,至于其他高校她们根本无兴趣再去尝试。
田小丫了解到王瑜已暂时去外地考另一所美院,他断然选择外地的高校,却与小丫说过“我们一起留北京吧,如果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小丫并非多少心凉,反而在这个时候,她有些同情林欣嘉,不管她当时抱着怎样的姿态与王瑜亲近,而今他却选择离开北京。
画得累了,田小丫拿出美工刀准备将所有铅笔削一遍,通常这个时候,她喜欢边削笔边去看看人家画的怎样,这是许多美术生的特殊癖好,恨不得一分钟都不要耽误。
再说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三大画匠均在画室,她若是不去探清楚她们的底细,又怎能了解自己真正的水平。考场上与她们同样厉害的人可是成千上万,田小丫当然更想弄清楚这份差距究竟有多远。若是往日她在逃避这份差距,现在她已经学会坦然面对。
走到林欣嘉身后,田小丫忍不住目瞪口呆,若是说她从前画真人到了一定境界,却没想到她画的静物仿佛将静的画活了,一瓶花,一杯透明水,一只白色盘子上的几块面包和两块浅色系列的背景布,活生生就如同是人将其摆在眼前。最关键的是,这是她默写的静物。
田小丫不知不觉中看得痴了,仿佛真想在其中看出个所以然来。同样是一张白纸,几根铅笔,画出来的东西真是天壤之别,她懂得欣赏别人的优点,又根本无从下手去提高自身的水平,即便看过无数遍别人作画,她知道差距就是差距,无法在短时间内缩短。
就在这时候,林欣嘉像是发现有人在她后边。或许,她一直是知道的。
林欣嘉大多时候性格沉静,不多话,不爱与人打交道,她的气质仿佛与艺术是融为一体的,天性是适合做这一块的。
但这次她真是例外,侧过身望到田小丫,竟朝她嫣然一笑,仿佛寒风凄厉的早春百花怒放,姹紫嫣红,美妙极了!
田小丫暗想,多美的人儿,不惹男生喜欢都是不可能的。
她笑过后,突然叫了小丫的名:“小丫,你知道杨秉睿为何不来画室了吗?”
本是好好的气氛,突然听到杨秉睿三字,田小丫忍不住慌张了。
“不,不是很清楚。”
“哦,我以为你很清楚呢。”
她到底想问些什么呢?又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然而‘杨秉睿’这三个字,似乎与田小丫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田小丫忽然想起他,想起那些像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心会怦动与难过。她一面想他,一面又不想再见他。
林欣嘉再回过身去,田小丫忽然叫住她:“林欣嘉……”
她话还未出口,却不知为何后面会有个强劲的力气朝她背后撞过来,与其说撞,不如说是有人从后推了她一把。
借助这个力气,田小丫整个人往前倾去。她慌乱中手忙脚乱,完全没注意到手中的握着一把美工刀和一只铅笔。林欣嘉回头的瞬间,竟发现田小丫整个人往她身上扑来,她下意识的想躲开,却不想田小丫压下来的速度比她要快得多。在她注意到田小丫手上的美工刀时,又下意识用手臂去护住头。
田小丫瞬间才意识到手里握着正在削笔的刀子,她想扔开,又怕刀子会扔在林欣嘉身上,索性张开手臂,避免刀子碰上人。就在千钧一发时刻,田小丫的人已经完全压下去了,她想张开手臂扔掉的美工刀最终没来得及,恰好与林欣嘉张开的手臂交错,并在林欣嘉的手背上重重划出一道伤。
这一刀应该很重,因为田小丫的重心都是在林欣嘉这方的。
两个人实实在在又重重地将画架压在地板上,碰撞出巨大的声响,田小丫压着林欣嘉,林欣嘉头部朝下,身子压在画架上,脚下的工具箱被推倒,散落了一地的画笔。
田小丫望到林欣嘉的手背上流血的时候,整张脸都苍白了。
林欣嘉应该全身上下都在痛,虽然穿着厚实,受伤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更何况她受伤的那只手,是右手。
画室的几个人当时都怔住了,田小丫爬起身的时候,郑芬芬赶来同她一起将林欣嘉扶起来,见她手背流着血,又怕真伤到手背上的血管,找到老师才将她送去附近一家小诊所。
后来诊断出来,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这些天画画是有些困难,可能手上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当时田小丫就懵住了,而林欣嘉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冷静到对人冷漠,她并未大喊大闹去责备田小丫,反令田小丫心中更是亏欠。
从诊所回来后,小丫从银行取出父母给她转的一万块学费,用信封包好后她才偷偷将钱交给于老师,让于老师帮忙转给林欣嘉。
她想她若是再见林欣嘉,肯定免不了会被林欣嘉的家人狠狠大骂,这一万块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是真正的耽误了林欣嘉的前程。
其实小丫最怕的是,其他人肯定会认为她是因为嫉妒,故意这样做的。
于老师接过她取出的一万块,有些心痛地问:“那你学费怎么办?其实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用太责备自己。”
“我知道,但是确实是我所为,这一万块可能作为医药费都不够,而且我还耽误了她几天后的考试,我想她肯定会恨我吧。”
于老师无奈叹口气:“不会的,小丫,这几天大家都很重要,你不要为这事太过担忧,考试还是要好好考,我想林欣嘉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不会责备你的。”
田小丫低着头,半晌后才小声说道:“于老师,下周开始我就不来画室了,这一万块前是之后交的学费与生活费,我不打算和爸妈说,怕他们担心,所以之后就不来画室了,林欣嘉那边我会去道歉的,于老师,就麻烦你了。”
她说完后就回到自己位置上,准备清理所有东西离开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