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铁武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脸自信又格外谨慎地走上擂台。但也确实如他父亲预料的那样,船越掌门派中上等门徒出战让他费了很大劲才把三个中上等日本门徒打败,守擂成功。他到后台休息,让展江河和大宽两位帮手去对付自由上台的日本武馆门徒。这时打胜打败都不影响铁武的擂主地位了,两人没有思想负担,尽展其能,放开手去打。花田定三一帮的几个师兄弟,在铁武在擂台上时就蠢蠢欲动,要上台为师兄捞回面子,被花田摁住,他知道那是白费劲,换成展江河上擂时,上去一个被打下来,换成纱厂刘大宽时,花田知道其厉害,便谁也不让上去了。他自己一直坐在台下观察,打他的鬼主意。
散场后,木村横二和花田定三被船越掌门招到办公室,船越说:“今天比武比较正常,胜败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搞好日中武术交流。”木村有些不明白,他问道:“师傅,今天为何不派武功更强的师兄弟们上去,譬如让藤野和大岛上,准能把被铁武夺去的擂主地位再夺回来。”花田定三上礼拜天比武之后,已遭到船越的批评,说他心态不端,有故意伤人之嫌。他显然不服,失去擂主位置,让他怏怏不快。此时,他接木村师兄的话说:“木村君说的对,应该派藤野和大岛出战,把铁武打下去。现在可好,大长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连续让铁武占上风,守擂成功。我看船越师傅,是有意抬高铁武,这有损我大和民族和日本武士的尊严。”船越掌门一直给花田定三留面子,见他越说越下道,便很严肃地说:“你们师祖武田信雄大师说过,武术无国界,而且是平等的,各民族的武术各有其长,也有其短,所以才搞武术交流,繁荣武术文化。花田君,你太偏激了,日本武术也并不因为是大和民族而优越,中华民族有五千年历史,中国武术源远流长,有我们日本武术界借鉴和学习的地方很多,切不可夜郎自大。”花田一肚子火气,已顾不得师道尊严,针锋相对地说:“支那人是劣等民族,我大和民族是优秀民族,这在日本国已成公论。关东州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殖民地,船越掌门,您的立场站错了,何以为支那人抬高身价和地位?”木村不忿地说:“哎,花田君,你怎么这样跟船越师傅说话,比武打擂的宗旨是搞武术交流,岂可像你那样,把中国武林人士打倒再踏上一脚,不讲究武德修养!”花田横瞪眼说:“日本武者,就该雄霸天下,为大和民族和日本帝国扬威,为天皇陛下尽忠效力。”“那你去当日本军警好了,别在武术界丢人现眼。”木村横二也不是善茬子。花田定三一梗脖子:“我正在考虑,再好的武功也比不上子弹厉害。”船越忍无可忍地说:“比武打擂就是武术交流,绝对不可以扯到政治军事上去,花田君,如果你敢搞名堂,我定会驱逐你离开武道馆。”花田很桀骜地一笑,师徒不欢而散。
受到各中华武馆掌门和领队围着称赞的铁武,从容自信地说:“哎,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各家武馆派出高手也照样守擂成功,船越掌门今天派出的是他们中上等门徒,好戏还在后边呢。”众人点头赞同,有的还翘起大拇指称赞说:“铁少侠真是聪明过顶,这步看得透透的了。”柳家武馆领队柳松涛过来说:“铁武兄弟,你去押镖,下礼拜回不来咋办?”铁武说:“我请展江河和大宽,大宽就是福纺纱厂的罢工纠察队队长,我请他俩帮我守擂。对了,我还有点事去办。”说完赶紧离开,到东瀛武道馆办公室来见船越掌门。
花田定三走了,船越掌门正在与高徒木村横二商议事。铁武说:“船越掌门,我明天就随我父亲去押镖,至少也得半月二十天的,我得让我的助手展江河代我守擂,如果不允许,那我就得自动退出了,您看怎么办?”船越说:“你放心去押你的镖,你的助手守不住擂,便产生新擂主,但并不影响你的擂主位置,回来还是擂主,只不过多增加一个擂主而已。擂主多了,擂主和擂主再比武,但那要放到最后进行。”铁武又问:“我只能委托一人代我守擂吗?”船越答:“对,你委托的人如果也有事不能出场,他可以委托下一个人代替他,但他的守擂资格既行取消。”“明白了。”铁武说。他离开时,船越祝福他押镖一路顺风。木村送铁武出来,说:“铁武君,我很希望能早日与你比试武功,只是按规定要等最后进行。”铁武说:“我也希望早点与你这样的高手过招,但愿我们都能坚持到最后,否则中途败下去,那我们就失去切磋武功的机会了。”木村说:“我有信心。”铁武也说:“我也有信心。”两人击掌分手。
武田玉霜在铁武存放自行车的地方等他,一脸灿烂的笑容。铁武跨上自行车带着玉霜一阵风地骑走了。
花田定三同他一帮的师兄弟们在扯着什么,见武田次郎奔船越掌门办公室走过来,被他叫住。“花田舅,你有事?”次郎走过来说。次郎的生母花田美子是花田定三的远房堂姐,在日本国内几乎没什么来往,到了关东州,才接续了关系。尤其武田东营从沙河口警官升任为大连市警署副官,主宰中国人生杀大权的第二号警察头子,这让与之有些亲属关系的花田定三忽然觉得自己头顶上罩着升官发财的光环,为巴结武田东营,他多次去探望远房堂姐。“次郎,你去找船越掌门是吧?”花田问。次郎答:“是的,我问问船越掌门有什么事没有,家父对我和我妹妹都叮嘱过。”花田笑得很怪异:“你去给船越掌门帮忙?他可站在支那人一边了,与你父亲的立场对立,你去帮他就等于拆你父亲的台。”次郎愕然:“有那么严重吗?船越掌门仅仅是主张公平打擂比武而已。花田舅舅,您别自已打不过人家铁武,就怨船越掌门不公道呀!”“哎呀,次郎,你懂啥呀?走!找个地方,我给你好好讲一讲。”花田说着拉着次郎的胳膊,招呼几个师兄弟往外走。次郎说:“你拉我去哪儿呀?”一个小胡子诡密地说:“去朝鲜妓院,鲜族女人吃辣的吃得那玩艺里都辣酥酥的,好刺激呦!”次郎脸腾地赧红,挣脱说:“那种地方我可不去!”另一个狗熊一样的连鬓胡子,两只大巴掌摁在次郎的肩头上,说:“还是个处男吧,走吧,让朝鲜娘们教教你怎样做个男人?”“我不去朝鲜妓院!”次郎挣脱不开。狗熊恍然地:“啊!明白了,你不喜欢朝鲜女人,那咱去中国窑子,中国女人温柔、娇嫩,更有味道。”“我喜欢中国女人,可是我不去逛窑子,放开我,不然我可火啦?”次郎急头白脸了。花田定三这才喝止师兄弟们:“别闹了,我这个外甥可是个本份青年,禁不起你们这么闹。”他转对次郎说:“走,次郎,我们去中国餐馆,吃中国炒菜,喝中国杏花村汾酒。”次郎惊魂未定地说:“花田舅舅,你咋竟和这样人交朋友?”花田笑道:“你别看他们不拘小节,可大节上,对天皇陛下,对我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是真正的日本武士,是你父亲那个警署警察队伍的后备军。”次郎被拉进一家中国餐馆,酒桌上,花田说:“次郎,我知道你喜欢铁记镖局铁镖头的女儿铁木兰,那确实是一位貌美如花,开朗大方的姑娘,可我观察她一直和柳家武馆馆主的儿子柳松涛在一起,亲亲热热,怕是你娶不到手啊!”
次郎也一直为铁木兰这事苦恼,他喝了几盅好酒,肚子里发热,说:“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咋样才能让铁木兰只喜欢我一个人?”“嗨,有舅舅帮你,愁啥?”花田大包大揽地说。次郎目光有些疑惑:“花田舅舅打算怎么帮我?”“次郎,这你就放心好了,我们花田大哥要办的事,我们都会尽力的,娶个支那女人当老婆,那有啥难的?”花田一帮师兄弟们这样说。花田说:“以后我的这些师兄弟都得去当警察,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也就是你父亲的属下了。你的事,他们敢不尽心尽力?”一回脸对师兄弟们“啊—”了一声。“对呀,我们都去当警察就是你父亲的属下了,帮你娶铁木兰,就是帮我们上司娶儿媳妇,岂敢不尽心尽力?”花田一帮师兄弟们说着频频举杯,灌得次郎晕乎乎地说:“谢谢诸位关照,我也定当在我父亲面前为诸位多加美言,尤其我花田舅舅,那指定得当个警司尉官啥的。”有人说:“当不上大队长,也得当中队长。”次郎顺嘴往外溜:“对,让我花田舅舅当大队长。”觥筹交错,皆已醉意阑珊,眼前朦胧烟雾。
花田定三招呼来出租车,亲自把次郎送回家。花田美子不高兴地说:“定三兄弟,你咋把你外甥灌成这样?”说着搀扶儿子回屋。武田东营见儿子喝得离拉歪斜,知是被花田定三拉去喝酒了,他什么也没说,但脸色很不好看。花田定三变得非常有理:“姐夫,你们夫妻太不了解你们儿子的心事了,他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他喜欢上铁记镖局铁镖头的千斤了,可人家木兰姑娘喜欢上了柳家武馆的大少爷柳松涛了,明白啦?我好一顿劝。”武田东营再没有年轻时那样冲动,变得沉稳老辣,他苦笑了笑:“为这事呀,真没出气。关东州中国和日本姑娘有的是,干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坐吧!”他说着抬手示坐。花田坐下,说:“我也是这么劝,可人家是王八瞅绿豆——对眼儿了。他就喜欢铁木兰。其实这事何难?姐夫你如今是大连警察署的二号人物,以你的面子托人去铁家提亲嘛,他们敢不答应?”武田东营苦笑:“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我不出面还好,我若出面一准砸锅。”“这话咋说?”花田定三装作不知。武田苦涩的回忆臊得脸红。中日甲午战争时,他是日本皇军的向导翻译官,见过许多日本兵,包括军官奸污中国妇女,他看不贯,甚至制止。他希望娶一位日本姑娘为妻。当时他看中了铁木兰她娘渡边爱子,可爱子名花有主,深爱着中国小子铁虎。武田东营疯了,带军队强抢,逼得爱子随铁虎参加清军与日军作战。他与铁虎、爱子从此结下宿怨。可他与妻子这位远房堂弟相识不久,感情不深,又不是太喜欢该人。他才不会把自己丢人臊脸的事当故事讲,一撩而过地说:“我与铁家人有过节,去向铁家提亲,那还不是自找没趣,算了吧。”
花田说:“别为难,这事呀,我想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难题。”“你能解决这个难题?”武田东营一脸狐疑,说:“你无事献殷勤,我有点怀疑你的动机。”花田装做一脸无辜:“哦,怀疑我啥?”武田心说:我再三坚持,船越掌门才让你出任擂主。可你却被铁武打败,败得很惨,你恨死铁武了,却来给他妹妹说媒提亲,我可不相信你有那好心肠帮我。想到这儿,他直言不讳地说:“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要算计铁武,对不对?”武田东营确实变得老奸巨猾,他要诈花田定三说实话。花田生性阴狠狡诈,他哈哈大笑地掩饰过去,说:“两回事,姐夫,我帮次郎是真心的。至于我被铁武打下擂,那是我太大意了,等我找机会,再把擂主地位夺回来就是。”“吹牛皮不要钱。”武田东营目光里带着嘲弄之意。花田甩个手势:“哎,你瞧好吧!”武田东营说:“那好啊,这两件事你办好了,我会重重谢你的。”花田说:“哎,姐夫,用不到重谢,我的几位师兄弟,也包括我在内,都想到你们大连警署当差,到时候,你关照一下就行了。”武田心说:这才是你的目的。便打哈哈地说:“好啊,你们想当军警,直接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效力,我表示欢迎。不过,让你花田君当个小警察那太屈才了吧,你的胃口不会那么小吧?”花田笑道:“当然,我有个好堂姐,有你这当大官的堂姐夫,怎么能让我当个小警察呢,那于你们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吗?”武田心说:别说我老婆是你远房堂姐,就是你亲姐,你是我亲小舅子,张嘴就要官那也没门儿。我得对天皇陛下,对大日本帝国负责,更得对我自己负责,我这个大连市警署副官,不是捡来的,是我多年枪林弹雨中拿命换来的,也是拿钱买来,怎么能轻易地就许你的官当?他装做很为难地说:“让谁当官那可是吉野大佐说了算,所以,你得有突出表现,我是指在维护关东州社会治安方面,比如说检举反日恐怖分子啥的……你有突出表现了,我在吉野大佐面前才好为你说话。”花田问:“有情况我向谁报告?”武田说:“警署情报课就是日本特务机关,需要大批外围人员,到时候我把你介绍给他们。”“介绍我参加情报课,我可全仰仗姐夫了。”花田更进一步说,看得出他更喜干特工,特工人员有种神秘感。
可武田东营说:“特工人员是我大日本军警的精英,需要严格地考察挑选,你还是先从外围人员做起吧!”他嫌花田文化低,只能当个警察,当警察还早了点,拖拖他再说。花田听了默然一阵子,哑然失笑道:“我知道警署的门槛高!”心里骂道:你狗屁吧,他觉警察头子抢掠搜刮支那民财无数,可别想榨他的那点工薪油水。他说帮助武田次郎能娶到铁武的妹妹木兰,那也是谋划的一箭双雕之计,意在借武田东营的势力整垮铁武。他说:“那好吧,那就先当线人,给警署收集情报。”
打发走花田定三,武田东营对妻子说:“你那个堂弟想搭我警署副官的肩膀呀,他要当警察,而且要当官。”美子说:“我就知道他拉咱儿子次郎去喝酒,必有所求。那你就拉他一把呗,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儿。”武田奸笑:“这事可不能急,训鹰得熬,熬出的鹰才能听摆布。你那个堂弟有点桀骜不训,不服管教的下属让人头疼啊!”
美子貌如其名,长相清新秀气。其父是日本侵略军下属军官,中日甲午战争,日军进攻旅顺与总兵官徐邦道的清军巷战时战死。她嘴刁:“像支那人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管咋我堂弟花田定三也是我们亲戚,看我的面子,你也得帮这个忙,尤其在关东州这种遍地是抵抗者的地方,你更需要有自己的人辅佐。”武田当然懂招募党羽,他说:“我当然要关照他,但不急于一时。哎,你堂弟要帮咱儿子次郎娶到铁家女儿木兰,你是啥态度呀?”美子瞪看了丈夫许久,说:“那不正合您的心意吗?你追求木兰她娘渡边爱子没追到手,这回咱儿子次郎娶了爱子的女儿,你们俩亲家公亲家母就可以常见面了呀!”“哎,那都是年青时候的事,你扯哪儿去啦?”武田要急眼。妻子刁钻但不敢放肆,她无可奈何地说:“有啥爹就有啥儿子,我不同意也得你说了算不是吗?”美子一扭身杵打杵打走了。最后只闻木屐的哒哒声。
武田心目中最喜欢是渡边爱子和前妻苹果那样的女人,对空有秀丽外表但刁钻的美子并不称心,可她给他生了儿子。他感激美子。不过儿子比女儿让他操心,竟然相信花田定三那个混蛋痞子。不过花田定三敢杀死支那人,这可是当日本警察的先天条件,在他的谋划里,他开办东瀛武道馆,可是为日本军警培养后备力量,花田定三又多了一条当日本警察的条件。他是得把花田定三抓到手。他坐在大厅里这么想。潮湿的海风吹进来,住海边就有这个好处,空气新清湿润。这与心灵龌龊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