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热闹的玉霜和她哥哥次郎乘人力车赶到福纺纱厂大门口,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兄妹穿戴学生装,并不引起多大注意。古天、大海两人站在各自的车上观看出殡的队伍。
鼓乐队、灵柩车过去了。日本厂长和日本工头们跟在灵柩车后面,低着头默然地走着,左臂上的黑纱整齐,给中国工人出大殡,都很虔诚的样子,谁知他们心里想啥?随后是侯立鉴等罢工领导人,带领中国工人组成的送葬队伍,都是白色孝带,有系腰上的,有系左臂上的,也有扎系额头上的,他们行步杂乱,但很悄然,如同他们沉痛悲哀的心情。来看热闹的玉霜,目光忽然捕捉到相距不远的铁木兰,她天蓝色围巾扎系在脖上,绿花袄显眼。玉霜挤窜过去:“木兰,你也来啦?”
铁木兰回过头惊喜:“是你呀,玉霜。”两姐妹手抓着手,甚是亲热,目光寻找对方身后的同伴儿。木兰是和大哥铁文乘他家镖局的大车来的,同车来的还有满铁沙河口工场两个青工,就是天亮和金永绪(后改名金伯阳),金永绪是工学会年龄最小的干事,天亮是傅景阳的妻弟。之前,侯立鉴去对傅景阳说,纱厂出大殡要租两辆可信赖的大车。傅景阳便指派天亮去铁记镖局租用两辆大车来。一辆派去接来死者家属,一辆留下准备拉灵柩。与侯立鉴交接完大车,天亮和金永绪便退出厂院,等在厂大门口,与铁木兰兄妹在那儿说话。镖局儿女经多见广,十七岁的木兰爽朗大方。铁木兰为他们介绍说:“玉霜是我二哥铁武的女朋友。”天亮、金永绪注意地看一眼眼前美女,一笑赞道:“铁武真有眼光。”武田玉霜常去铁记镖局找铁武,铁文不想干与弟弟的事,此时他木然无言。但当武田次郎挤过来时,他可是一脸冷淡。“木兰,你们也来啦!”次郎从心里笑到脸上。“是呀,你也来了,次郎!”铁木兰很高兴地说。这是她很合得来的男朋友之一。武田玉霜机灵地把铁文拉走,打听铁武的消息,实是给哥哥次郎与铁木兰更多地接触时间。可当她和铁文撞见柳松涛和柳青青兄妹时,铁文的脸上笑开了花,他喜欢柳青青这是无可置疑的,忙凑近与青青说话,把玉霜甩到了一边。玉霜笑了笑,便跟柳松涛唠嗑,而当柳松涛凑到铁木兰这边时,把玉霜也甩了。玉霜尴尬地笑了笑,瞅一眼同样尴尬的哥哥次郎,心说:铁木兰一脚踩两只船,次郎,你够呛。她转身独自挤透人群去全神贯注地看热闹。工人送葬队伍庞大有几百号人,走得很慢,很慢,才露出队尾。尾随的是角野厂长的专车,车后座坐着两个日本人,她当然不认识那是侯立鉴的两个日本朋友泽田孟子和米仓正泰。本是来参加送葬的,被聪明的司机拖上了轿车,让他觉得这样他也比较安全。轿车后出现了警察队,三轮摩托箱斗里坐着握着战刀的警官,后边是一车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便衣特务。武田玉霜一眼看见了父亲坐在车斗里。警署副官武田东营也看见了女儿,可女儿已把头扭到一边去,躲开父亲责备的目光。她和二哥次郎是背着父亲来看热闹的,消息是父亲回去讲的。
福纺纱厂日本专务为被害的中国工人出大殡,厂方已报警署,就如申请游行一样走了程序。关东州厅长官对此有指示,警署署长吉野大佐命令副官带警队对日本厂长和工头们实行保护。武田东营身负使命,没有停车,威严地坐在三轮摩托的箱斗里开过去。
看热闹的人群许多人追着送葬的队伍往前走,武田玉霜找到人力车夫古天,招呼道:“喂!车夫大哥,你们跟着队伍走,去大辛寨子。”“好啊!哎,玉霜姑娘,你不坐车吗?”古天跳下来,说。“等我走累了再坐。”玉霜说着转身去追送葬队伍,两辆空人力车开始起动。
铁文不喜欢妹妹木兰与武田次郎走得那么近,一边与柳青青说话,一边把目光瞟过来,见柳松涛过去找妹妹木兰说话,他对松涛一向看好,又见武田玉霜走过来,他忙指给柳青青说:“青青妹子,你陪一下武田玉霜,我有点事。”转身挤到妹妹木兰这边来,拉一把武田次郎说:“次郎,你跟我来。”次郎极不情愿地把木兰让给柳松涛,但铁文是大哥,也大他好几岁,勉强地跟过来。铁文板起脸说:“次郎,我知道你喜欢我妹妹木兰,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我劝你以后别纠缠她呀!”武田次郎惊楞,十分不悦:“铁文大哥,你咋这事也管?”“我是木兰的大哥,长兄为父,管不着吗?”铁文态度很生硬。次郎“哼”笑:“铁文大哥,你快拉倒吧,我铁虎叔健在,哪有你为父的资格呀?我和木兰的事有没有结果那是我俩的事,我看你别操这个心了。”铁文一脸严肃说:“我操心是为父母分忧,他们不赞成把女儿嫁到你们武田家,不明白吗?”送葬的队伍行进很慢,他俩边走边说。
武田次郎见铁文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憋得脸通红,终于下了决心说出他不愿意说出的话:“我知道铁虎叔和爱子婶为啥?”“知道就好,别弄得大家不愉快。”铁文跟上一句。次郎说:“当初我父亲追求爱子婶,用中国人的话说一家女百家求,那算啥呀?铁虎叔何必还耿耿于怀?再者说,那是上代人的事,那时发生中日甲午之战,我父亲是日军,你父亲是清军,我不反对说是日本侵略中国。可我们都未出生呀!如今日本获取了关东州的主权,我们之间都是平等的,有恋爱自由,不是吗?铁武喜欢我妹妹玉霜,我喜欢你妹妹木兰,而你喜欢柳青青。”说着回头看一眼走在后边的柳青青,发现展江河拉着柳青青说话。他一笑说:“铁文大哥,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手往后一指诡笑说:“还是关心你自己的事去吧!”铁文顺着看过去,见展江河也来了,他明白次郎说的是啥?他先于展江河、柳青青和次郎、木兰等中学毕业,他与柳松涛是同届同学,自然人生阅历多几年,也显得老道老成,他只是微微一笑,但还是移步过来。而次郎早溜开了,来找铁木兰。“哎,柳大哥,抓捕凶手你家大叔柳馆主那可是立了大功的。”武田次郎当啷一句,人也插在中间,打断了柳松涛的话。柳松涛听这话硌生,不是真心的,便道:“我父亲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时有5个日本门徒帮助凶手,企图庇护凶手逃走,我父亲只帮了福纺纱厂侯师傅一把而已,谈不上立什么功,你别没事找茬。”这话也够撞人的,再说就急歪了。
木兰聪明伶俐,她怕柳松涛与次郎拌嘴,她尊重松涛大哥,也喜欢与次郎来往,少女纯洁,忙道:“松涛大哥,次郎是称赞柳大叔,没别的意思,次郎,是吧?”她想打圆场,可次郎说出惊人的事,他怪怪的但很一板正经:“我是想告诉松涛,被他父亲痛揍的5个日本武道馆门徒,逃回去大造语论,说是柳馆主蓄意挑衅,见着他们就打,还扬言对日本武道馆的人,见到一个打一个,见到一双打一双。直打到日本武道馆的人个个低头为止。”“你胡说。”柳松涛气得七窍生烟。次郎说:“千真万确,那几个门徒就这么讲的,整个日本武道馆的徒弟们,激愤不已,嚷嚷着要砸柳家武馆,要教训馆主。”柳松涛瞪眼:“次郎,是你小子在挑拨离间吧?”一种怀疑的目光骤射。次郎:“信不信由你。”木兰并不怀疑次郎的话,她说:“松涛大哥,还是回去告诉我二姑夫,有所防备为好。”“谁怕谁,让他有来无回。”
柳松涛愤然。木兰劝道:“哎,松涛大哥,你可别冲动,两大武馆闹起来那可不是小事。”次郎拉一把木兰,一笑道:“走吧,他被我气得发昏!”木兰有被戏弄的惊愕。
送葬队伍不走城里,但经过多个村屯,每到一处村民们除了夹道观看,而且都有加入送葬队伍行列的,把工人送葬队伍挤得很乱。罢工领导人侯立鉴见送葬队伍滚雪球似的增大,他很担心弄出事来,忙命令大宽带领纠察队维持秩序。大宽:“乡亲们,请你们到队伍后面去!请遵守秩序,快到队伍后面去!”五六十名工人纠察队员,把近百的乡民阻挡住,指挥他们排队。
新加入送葬的乡民成堆,乱糟糟的,把来维持秩序的警察队阻在那里,摩托车、卡车动弹不得。急得坐在斗箱里的日本警察署副官武田东营站起拔出战刀:“快,都下车,驱散他们!”卡车上的日本警察和便衣特务们,纷纷跳下车,端着刺刀,横拨乱刺。挤来参加送葬的乡民,立即有人受伤,乱躲乱跑乱喊一片。
手持刀枪棍棒和猎枪、鸟铳、手铳的工人纠察队冲过来,护住乡民,与日本警察特务们,噼噼啪啦地打斗起来,互相见血。大宽夺过一名工人纠察队员的盘龙棍,抡将起来,虎虎生风,立时把几个警察打倒在地,有一个特务的手枪也被盘龙棍缠夹了去。
武田东营鸣枪示警,大宽已手握日本大正14式手枪指着武田东营,把宋朝皇帝赵匡胤传下来的盘龙棍交还赵姓队员。警察们子弹上膛,特务们打开枪机,已是千钧一发,只若警官一声令下,就会血流成河。
“快住手!”一个尖利的女子喊声,声到人到,飘身站在双方中间,迎着警察们黑洞洞的枪口,将两臂张开。双方都很惊讶。
“你这个丫头,胡闹什么,快闪开!”武田警官见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忙吼喝道。手中枪口朝上。“不!警官先生,你若敢下令向送葬队伍开枪,那我就宁愿死在你们警察的枪口下。”那日本姑娘无惧,把一只手撇伸向大宽说:“快把你下的手枪给我,还给警特们,别让他们有借口。”大宽很敬佩这日本姑娘的勇敢和仗义,但很犹豫。侯立鉴听到枪声,忙跑过来,见状,忙捋下大宽手里的枪交给玉霜姑娘。玉霜高声道:“喂!警官先生,这枪还给你们!”说着抛过去,特务们忙拾起。侯立鉴提高嗓门:“喂!警官大人,我们出殡送葬犯了哪条法律呀,你干么让警察们的枪口对着我们?”他手向前指着,人也跨前一大步,站到玉霜姑娘的身前。悄语:“姑娘,请靠后。”玉霜心说:那是我父亲,虎毒不食子。可她不想明说自己的身份。一特务告诉武田警官,说这个侯立鉴是罢工领导人,武田警官道:“侯立鉴,你们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我们是奉关东州厅长官命令,来维持秩序的,也是来保护日本厂长和挂长(工头)们的人身安全的,听明白啦?”侯立鉴不明白谁报的信,但明白这是日本当局担心他们日本人出事,便道:“我们纱厂中国工人是讲道理的,角野厂长答应为被杀害的中国工人出大殡,我们自会保护角野厂长和日本工头们的人身安全,这不用你们警察署担心。”老侯在与武田警官争辩。
正这时,送葬队伍中有人高喊:“打倒日本侵略者!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送葬队伍中有些也跟着喊起口号,这性质要变成游行示威。侯立鉴大惊。武田警官战刀向前一挥,警察特务们刷地端起枪,这次可真要开枪镇压了。武田玉霜闪身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侯立鉴的身前,大喊:“放下枪,放下枪!”警察特务们犹豫不敢向武田警官的女儿开枪。这给侯立鉴争取了时间,他命令道:“大宽,把喊口号的人揪出去,别让这种人捣乱,快点!”大宽忙带人把喊口号的汉子揪出来,是刚挤进送葬队伍的乡民,把他扭过来,侯立鉴怒目而视:“揍他一顿,让他学学规矩。”大宽便拳打脚踢把那人打倒,然后让兄弟们将其拖走。那人一声不吭,很愤怒。这是当着武田警官的面打的,自然也是给他看的。武田警官这才下令:“放下枪,让他们走!”警察们放下枪。
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参加送葬的乡民列队前进。侯立鉴拱手对武田玉霜说:“谢谢姑娘仗义相助!”武田警官招呼道:“臭丫头,你给我过来!”玉霜苦笑了笑,说:“侯师傅,你走吧,我是日本人我去向那警官解释。”侯立鉴走了。武田玉霜站在路的当央。围观的民众大部分随着送葬队伍走了,有些滞留下来想看看那日本警官咋处置那位横空出世的日本姑娘。铁木兰催促同伴们:“走吧,他爹能把他女儿怎么样?”说完看一眼无动于衷的武田次郎。柳松涛奚落次郎说:“次郎,你妹子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确实比你这个做哥哥的有正义感!”说完拉一把木兰向前走。木兰招呼:“次郎,走啊!”次郎追上去,说:“我父亲那是虚张声势!”“得了吧,多吓人哪!”木兰说。柳青青、铁文、江河这帮没有走,还有金永绪(金伯阳)和天亮,金永绪是工学会观察员,他要看个究竟。武田警官走到女儿玉霜面前用日本话训斥道:“你来捣什么乱?回去!”“父亲,我正想问您呢,为啥把枪对着无辜的送葬队伍?你真想草菅人命吗?那你可是作恶呀!”武田玉霜这样说。这姑娘心中淤积许多不平。
武田警官用日语训斥女儿说:“你懂什么?这哪是送葬,这是游行示威,是向我们日本当局示威。这些中国罢工工人挟持福纺纱厂的日本专务角野先生和大批日本挂长(工头)们戴孝送葬,我做为日本警官,奉命来保护福纺纱厂专务和挂长们人身安全,你明白吗?这里随时都可能出事,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快上卡车,上去!”武田玉霜摇头,走开了。“那你快回家去!”武田警官又叮咛一句。然后挥手,警察和特务们上了卡车,警察们驱车去追赶送葬队伍。
武田玉霜回到柳青青、铁文、江河这边来。同伴们投来敬佩的目光,说着称赞的话。玉霜淡笑中带着忧伤。玉霜拉着青青坐上古天和大海的人力车上,一阵风地去追赶送葬队伍,向后边的铁文和江河招手。金永绪和天亮凑过来与铁文、江河拉话,打听奇女子玉霜的来历。铁文最了解玉霜,他对弟弟铁武的女朋友,说起来抑不住几声称赞,说:“她的母亲是咱中国人,她纯朴善良,富有正义感,一点也不随她那个父亲。”显然说这话时,在铁文的心里,已经把玉霜姑娘,与他那个日本警官父亲列为善与恶两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