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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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豪家拦门玩烟火(2)

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使人叫了赵裁缝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了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都是杭州绢儿,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

晚夕,月娘众人回来,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坐下。月娘把今日酒席的事告诉了一遍,又说了与乔大户家结亲的事。

西门庆问道:“今日酒席上有哪几位堂客?”

月娘道:“有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两个侄女。”

“怎说到做亲的事儿?”西门庆又问。

“倒是俺嫂子,见她家新养的姐和咱孩子在床炕上睡着,都盖着被窝儿,你打我一下儿,我打你一下儿,恰是小两口儿一般,才叫了俺们去,说将起来。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了这门亲。我方才使小厮来对你说,抬送了花红果盒去。”

“既做亲也罢了,只是有些不般配些。乔家虽如今有这个家事,他只是个县中大户,白衣人。你我如今现居着这官,又在衙门中管着事。到明日会亲,酒席间他戴着小帽,与俺这官户怎生相处?甚不雅相。就是前日,荆南岗央及营里张亲家,再三赶着和我做亲,说他家小姐今才五个月儿,也和咱家孩子同岁。我嫌她没娘母子,是房里生的,所以没曾应承他。不想倒与他乔家做了亲。”

潘金莲在旁接口道:“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今日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正是险道神撞见那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的长,我也休嫌你那短!”

西门庆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贼淫妇,还不过去!人这里说话,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么说处?”

金莲被骂得一脸羞红,抽身走出来,说:“谁这里说我有说处?可知我没说处哩!”

原来,今日在乔家酒席上,月娘与乔大户家做了亲,李瓶儿也都披红簪花递酒,金莲心中甚是气不愤。听了西门庆的话,插嘴发泄,却被西门庆骂了这两句,越发急了,走到月娘这边屋里哭去了。

西门庆又问:“大妗子怎的不来?”

月娘道:“乔亲家母明日见有他众官娘子,说不得来。我留下大妗子在那里,教明日同她一搭儿里来。”

西门庆道:“我说自这席间坐次上,也不好相处的,到明日怎么厮会?”

孟玉楼见他们说着话,便走出来这边屋里寻金莲,见金莲哭了,安慰她。金莲只是骂,骂得难听,骂得刻薄,连官哥也咒。玉楼一声儿没言语。坐了一会,金莲归房去了。

这边,瓶儿为孩子结亲的事与月娘磕头,西门庆也高兴。来房中看孩儿,与瓶儿饮酒。

次日,西门庆从衙门回来,入瓶儿房中看官哥儿,见瓶儿哭得眼红红的,睡在炕上,便问:“你怎的这咱还不梳头收拾?上房请你说话。你怎揉的眼恁红红的?”

原来,金莲昨晚受了气,又听见西门庆在瓶儿房中饮酒,心中恼怒,今天一早,待西门庆去衙门了,便找事儿打骂秋菊,那秋菊被打得杀猪也似地叫唤,唬了官哥儿。瓶儿使绣春去求金莲住手,金莲指桑骂槐,打得更狠了。瓶儿听了,两只手气得冰冷,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早晨茶水也没吃,搂着孩儿直落泪儿。

瓶儿见西门庆问,也不提金莲打骂之事,只说:“我心中不自在。”

西门庆告诉她:“乔亲家那里送你的生日礼来了:一匹尺头、两坛南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嗄饭。又是哥儿送节的两盘元宵、四盘蜜食、四盘细果、两挂珠子吊灯、两座羊皮屏风灯、两匹大红宫缎、一顶青缎的金八吉祥帽儿、两双男鞋、六双女鞋。咱家倒还没往他那里去,他又早与咱孩儿送节来了,如今上房的请你计较去。只他那里使了个孔嫂儿,和乔通押了礼来。大妗子先来了,说明日乔亲家母不得来,直到后日才来。他家有一门子做皇亲的乔五太太,听见和咱们做亲,好不喜欢,到十五日,也要来走走。咱少不得补个帖儿请去。”

瓶儿听了,方慢慢起来梳头。走到后边,拜了大妗子。孔嫂儿正在月娘房里待茶,礼物都摆明间内,都看了。一面打发回盒起身,与了孔嫂儿、乔通每人两方手帕、五钱银子,写了回帖。又差人补请帖,送与乔太太去了。

月娘因说道:“他家既先来与咱家孩子送节,咱少不的也买礼过去,与他家长姐送节,就权为插定一般,庶不差了礼数。”

大妗子道:“咱这里少不的立上个媒人,往来方便些。”

月娘道:“他家是孔嫂儿,咱家安上谁好?”

西门庆道:“一客不烦二主,就安上老冯吧。”

于是连忙写了请帖八个,就叫了老冯来,教她同玳安拿请帖盒儿,十五日请乔老亲家母、乔五太太,并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段大姐、郑三姐来赴席,与李瓶儿做生日,并吃看灯酒。又吩咐来兴儿拿银子早往糖饼铺,定下蒸酥点心,多用大方盘,要四盘蒸饼:两盘果馅团圆饼、两盘玫瑰元宵饼;买四盘鲜果:一盘李干、一盘胡桃、一盘龙眼、一盘荔枝;四盘羹肴:一盘烧鹅、一盘烧鸡、一盘鸽子儿、一盘银鱼干。又是两套遍地锦罗缎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珍灯,一盒衣翠,一对小金手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十四日早装盒担,教女婿陈经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乔大户那边酒筵管待,重加答贺,回盒中回了许多生活鞋脚。

正忙着,应伯爵来讲李智、黄四关银子事,看见问其所以。西门庆告诉与乔大户结亲之事,说:“十五日好歹请令正来陪亲家坐坐。”

伯爵道:“嫂子呼唤,房下必定来。”

西门庆又说:“今日请众堂官娘子吃酒,咱们往狮子街房子内看灯去吧。”

伯爵应诺去了。

院中吴银儿先送了礼来,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一副豕蹄、两方销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女儿相交。月娘收了礼物,打发轿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才来,见吴银儿在这里,悄悄问月娘:“她多咱来了?”月娘照实告诉了她。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

前厅有王皇亲家二十名唱戏小厮,挑了箱子来,由两名师父领着,先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吩咐: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堂客到时,吹打迎接。大厅上玳筵齐整,锦茵匝地。不一时,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先到了。俱是大轿,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里边月娘众姊妹都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见毕,让坐递茶。等到夏提刑娘子到才摆茶。不料等到日中,还不见来。小厮邀了两三遍,约午后时分,才喝了道来。抬着衣匣,家人媳妇跟随,许多仆从拥护。鼓乐接进后厅,与众堂客见毕礼数,依次序坐下。先在卷棚内摆茶,然后大厅上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都是云髻珠子缨络儿、金灯笼坠、遍地锦比甲、大红缎袍、翠蓝织金裙儿。惟春梅宝石坠子、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四个在席上捧茶斟酒。王皇亲家乐扮的是《西厢记》,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歌舞吹弹饮酒。

西门庆打发堂客家中上茶之后,就骑马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房里去了。吩咐四架烟火拿一架那里去,晚夕堂客跟前放两架。那里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挂上灯。旋叫了个厨子,生了火,家中抬了两食盒下饭菜蔬、两坛金华酒,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玉钏儿。又先使玳安雇下轿子,请王六儿同往狮子街房那里去。玳安见了王六儿道:“爹说请韩大婶,那里晚夕看放烟火。”

王六儿笑道:“我羞剌剌怎么好去哩!你韩大叔知道不嗔?”

玳安道:“爹对韩大叔说了,教你老人家快收拾哩。若不是,使了老冯来请你老人家。今日各宅众奶奶吃酒,六娘着她看哥儿,那里抹嘴去。现爹巴巴使了我来,因叫了两个唱的,没人陪她们。”

王六儿听了还不动身。一会儿,见韩道国来家,玳安道:“这不是韩大叔来了!韩大婶这里不信我说哩。”

王六儿向她汉子说:“真个教我去?”

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她们,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等你,还不收拾哩!刚才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保官儿也往家去了,晚夕该他上宿哩。”

王六儿道:“不知多咱才散,你到那里坐会就来吧,家里没人,你又不该上宿。”说毕,打扮穿了衣服,玳安跟随,径到狮子街房里来了。

来昭妻一丈青,早把床房里收拾干净,帐幔被褥多是现成的,安息沉香薰得喷鼻香。房里吊着两盏纱灯,地平上火盆里笼着一盆炭火。王六儿走到里面炕上坐下。良久,来昭妻一丈青走出来,道了万福,拿茶吃了。

西门庆与应伯爵看了会灯,回到房子里,两人在楼上打双陆。楼上除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热闹。打了会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

伯爵问道:“明日乔家那头几位人来?”

西门庆道:“有他家做皇亲家五太太。明日我又不在家,早晨赶庙中上元醮,又是府里周南轩那里请吃酒。”正说着,忽见人丛中谢希大、祝日念同一个戴方巾的,在灯棚下看灯。便指与伯爵瞧,问:“那戴方巾这人你可认得?如何跟着他一搭儿里走?”

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认得他。”

西门庆便叫玳安:“你去下边悄悄请了谢爹来,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见。”

玳安下楼去了,不一时,谢希大上了楼来,见西门庆、应伯爵二人作揖:“哥来此看灯,早晨就不说呼唤兄弟一声?”

西门庆道:“我早晨对众人不好邀你们的,已托应二哥到你家请你去,说你不在家。刚才祝麻子没看见你这里来?”又问:“那戴方巾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