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平州书院
“嗯。”丘夫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眼看着何然,听他说完。何然将西山上遭遇神仙那一节去掉了,只说遇到暴雨,天气可怖,耽误了一夜。丘夫子听完之后,叹道:“那琉璃灯老夫平时喜爱,但并不是什么太过贵重之物,不过平州偏僻,这等东西也成了珍稀。哎……你和炳翔为此物险些丢掉性命,可见心切,老夫也不追究你们了。”
“弟子知错,不该如此,多谢恩师。”何然又磕一个头。丘夫子摆摆手,将他赶回座位去。
何然刚坐下,丘夫子站起身来,面向北方,愁容满面。今日要教的书,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时不时唉声叹气。学生们都奇怪的很,不知道丘夫子是怎么了。吓得阿炳偷偷问何然:
“丘夫子不会是后悔放过我们二人了吧!”何然摇摇头,阿炳又道:“丘夫子要是报官,让差役捉了我们去,那怎么办?”
何然做了个鬼脸,促狭道:“那就把你捉去杀头,让你阿炳做一个无头鬼,跑到西山上去吓人。”
丘夫子沉声道:“你们若是出人头地,考取了功名,将来一定要为国家之栋梁,心忧天下,不要做奸佞之辈,否则莫要说是我丘桓的学生!”他这番话说的极为严厉,吓得学生们个个点头称是。何然知道,这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令丘夫子如此愤世嫉俗。
丘夫子曾是朝中的御史,年轻时曾考取进士,入京做官,在本地也是显赫一时,衣锦还乡。他仗义执言,与那权奸雷宰相势同水火,是雷宰相的眼中钉,但最后落败,被迫告老还乡,这才当起了教书先生。丘桓为人极正,私德极好,只是对那雷宰相恨的入骨。
这时候又听他叹道:“近来圣上听了奸佞之言,追求什么长生之道,要那东北的海东国进献黑龙骨,海东国不许,一怒便要举兵百万北伐。海东国虽小,但地处冰寒之地,所征耗费甚剧。眼见朝纲不正,上下官吏蛇鼠一窝,这番空空耗费国力,大周天下哪里还承受的住了!”
原来大周国皇帝刘嘉,同何然一样是个痴迷修仙之道的人。他虽是皇帝,富有天下,却独独害怕死亡。雷诞庭——便是那雷宰相,本来也只是一介御史,曾是丘夫子的同学,与他是同榜进士,见圣上有心,就投其所好,招来江湖中一些方士,使得皇帝整日不问朝政,只求神仙,后来干脆令雷诞庭做了宰相,权倾朝野,替他打理朝政。
雷宰相在民间大肆寻觅所谓有仙缘之人,进宫献策,劳民伤财。这些所谓有仙缘者都是滥竽充数,只为骗得荣华富贵。丘夫子上疏弹劾此事,却落得个告老还乡。
皇帝找来这些所谓的有仙缘者,并不是真正的修道中人,何然心里是清楚的。皇帝下令,若他们不能找到令他长生的办法,便人头落地,这些人就故意找些极难寻觅的天材地宝,为难皇帝,好蒙骗于他。
中土东北边,有一个海东国。传说海东国开国国主曾在山中射杀一条黑龙,于是历代国王都将这龙骨供奉在宫中,视若国宝。那些方士便说若要炼成长生药,非有龙骨不可。皇帝刘嘉终日沉湎酒色,身子虚弱,一听要龙骨便可炼成长生药,立刻就要发兵攻打海东国,把这龙骨抢来。
那雷宰相怎么不知道此时国家衰弱,哪里有力气去那苦寒之地征伐海东国。但刘嘉听信了方士谗言,一意孤行,雷宰相为了保住权位,也只好顺从了。这番开始准备粮草,抓壮丁,加重税赋,又有各级官吏层层盘剥,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听完丘夫子这通讲述,又听他悲叹:“这奸佞蒙蔽圣听,蒙蔽圣听呀……”
何然却撇撇嘴,与阿炳说:“我怎么觉着这皇帝才是罪魁祸首,他若不追求这所谓长生术,哪里有奸臣上位?长生罢了,为了自己的长生,都不关心天下人的死活。”
这一句令那丘夫子听到了,丘夫子摇头晃脑,连说胡闹,喝道:“何然,你站起来。”
何然站起来,丘夫子叫他伸出手,狠下心用戒尺就是一打。这一次似乎远远没有从前那般剧痛了,何然知道是那道人给他传功,自己夜间暗暗运气,洗髓伐脉过的缘故,但还是装作很疼的样子。听得丘夫子喝道:“我们大周国的子民,都要忠君爱国,这样诽谤皇上,哪里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当今圣上天资聪颖,无非是臣不贤而君不明,你们未来若考取了功名,一定要……”
“还敢问丘伯父,是哪一位臣不贤了?”
这时外面突然走入一行人来,为首的是一个面目英俊,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神色轻佻,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手持折扇。丘夫子看见他,脸色一变,只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那贵公子拱手行礼:“雷英拜见丘伯父,丘伯父近来可好呀?家父托我来问候伯父,说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家父最重您的人品学识,每每提及您,总以为让您在这平州边陲之地教书,实在是埋没了大才呀。”
丘夫子回道:“替我回去谢谢雷宰相的好意,我丘某人高攀不起。至于是哪一位臣不贤,尊父是当朝宰相,比我清楚的多罢。”
何然和其他学生都诧异的瞧着雷英这一行人等。只见雷英身后,都是些身着蓝色绸缎衣衫的大汉,人人手持一支九节钢鞭,末端系着一小段红布。这时雷英道:“凡事总要问个清楚明白,丘伯父,这不贤之臣,到底是谁呢?”几名大汉走上前来,作威胁之状。
丘夫子脸色一变:“怎么,雷公子。你好大的阵势,今天带这些人来,就是为了吓唬我这老头子么?”
雷英哈哈一笑:“那倒不是了,丘伯父何必如此紧张。我与家父都是朝臣,自然应当忠君爱国不是?皇上龙体不安,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安心呢。皇上要那海东国交出龙骨,谁知道这蛮夷小国竟敢违抗圣谕,实在胆大妄为。皇上英明,要领军百万出征海东,只是说各地州县对圣上此举颇有微词,私下议论,抗拒圣命,拒缴粮饷……”
那些蓝衣卫士都是‘鹰爪卫’,是朝中的特务机构,替皇帝监视大臣百姓,雷宰相也借以狐假虎威,以鹰爪卫为傍。这些鹰爪卫个个都是高手,使一套独门武功,手中那九节鞭名为‘红信子’,头部暗藏机关,若是打中了人,则会吐出一条钢索,嵌入体内,再一拉回来,就是碗口大小的一块肉。
丘夫子虽然忠君爱国,但听不得这将百姓疾苦视若无物的说法,他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立时便反唇相讥:“荒年歉收,平州本已是边陲之地,百姓日子都不好过,难道是要人饿死么?”
雷英道:“好一个边陲之地,难怪说什么山高皇帝远,皇上要修长生之术,龙体要紧,皇上的圣命,丘伯父莫非也要违抗?”
丘夫子冷笑:“皇上圣命?是皇上圣命,还是奸贼挑唆,倒也说不清呢。只可怜狐假虎威,倒霉的,都是田中农夫,街上商贩,斗升小民尔。”
雷英面色一沉,直视丘夫子,丘夫子虽然平时对何然严厉,但何然也看不过去他这般无礼,正欲站起,被阿炳一把抓住坐下了。雷英沉声道:“丘伯父口口声声说什么奸臣逆贼,小可还不知道,丘伯父说的奸臣逆贼,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丘夫子丝毫不惧,道:“谁人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蒙蔽圣听,谁人买卖官爵,打击异己,欺世盗名,谁便是这奸臣逆贼,千古罪人。”
雷英厉声道:“丘桓,我看在家父的面上才敬你一筹,你莫要自以为是!”
丘桓听了这一句,心下更是愤怒。雷英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毛头小子,竟这样对他说话,想来是他那宰相父亲撑腰。一想到这小人得志,奸臣当道,他更是一股无明业火腾腾而起,便破口大骂起来:
“不错,我说的这奸佞就是那当朝宰相,你家尊父雷诞庭!这雷诞庭欺君罔国,以权谋私。衙内好威风呀,也难怪他人叫你父亲作‘雷半朝’,怕是这天下有一半是你雷家的吧?”
雷英闻言冷笑一声:“都听到了?鹰爪卫,将这反贼拿下!”他话音一落,身边两名大汉掷出钢鞭,一左一右就将老夫子捆起来了。丘桓是一介书生,懂得之乎者也,却只有缚鸡之力,哪里能躲得开。这一变惊的他的学生们个个都站起,与那些鹰爪卫对峙起来。
“怎的,还想违抗,营救罪人?”雷英睥睨着这群学生,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我师父何罪之有?!”何然终于忍不住,呛了那雷英一句。雷英把玩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的道:“他口出狂言,自然是谋逆之罪了,捉拿他是依法办事。”
丘夫子虽然被捆住,但面不改色,对何然和他那些学生喝道:“你退下,你们都退下!”学生们依命退下,真动起手来,他们也不是鹰爪卫的对手。丘夫子又道:“你们这般劳民伤财,百姓日子过不下去,搞得别人家破人亡,你们于心何忍呐?”
雷英大笑一声:“谁让他们是我大周的子民呢,大周子民当然要忠君爱国,皇上要长生,牺牲一下不是理所当然吗?”
丘夫子愤然道:“即便你当真是畜生,没有人性,你可曾想过若百姓活不下去造反了,你和你父亲又是什么下场?国家又将是怎样?”
雷英将手中折扇收拢,猛的向前一挥,一股大力顺势而下,把一张桌子劈成了两半。这一下看的众人都是骇然,没想到这雷公子看着油头粉面,竟还有这般不俗的武功。“造反?来试试看呗,有兵在,怕什么?鹰爪卫,把这逆贼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