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龙神过也,宜急避之。子蒙与家人皆登岸,入小民家。坐犹未稳,大风拂溪水而过,震霆随之,飞电赫然。其去如激箭,骤雨翻盆。仅两刻许,晴云烈日如初。视向来所游处,几不可识:荷芰洗空无一存;舟陷入泥中,不可即取;所携器皿皆坏。非舟人先知,殆落危境矣”(《夷坚志·苕溪龙》)。如:
“乾隆癸丑夏,予友周竹珊寓于蜀之犍为。一夕,旋飚突起,屋瓦皆飞,天地晦冥,霹雳山倾,雨雹齐发,耳訇神眩,食顷始定。平地水深尺许。有巨舟为风所掣架大树上者,有持伞行人飘去数十里之外者,庭中卷篷门窗俱吹出城外之翠屏山前者。唯文庙未损一椽,完好如故。是夕风雷时,有乡人见二龙空中追逐,向东南而去”(《履园丛话·祥异》)。两段文字所记之龙,显然都是龙卷风。
19.古生物化石
20世纪初,随着中国境内的恐龙化石陆续被发现,学者《玉森就提出了“龙为古代之爬行动物”(《甲骨文·文学编》第十一,载《中和月刊》第1卷第12期)的观点。后来的学者也有持这种观点者,如王大有:“龙,被古人公认为最原始的祖型,可能还是恐龙。古人以具有四足、细颈、长尾,类蛇、牛、虎头的爬行动物为龙,这可能是古人当时见到并描绘下来的某种恐龙形象”。“或许古人见到的龙,真的就是恐龙,后来它们渐渐见不到了,才把它的同类海鳄、湾鳄或扬子鳄与其视为一类,加以崇拜”(《龙凤文化源流》,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如何光岳:“或许在七八千年前,恐龙种类大量灭绝后残存下来的一种稀有而具有强大威力的神奇的动物——龙,被炎黄祖先华胥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轩辕氏所发现而加以高度崇拜,推崇为氏族部落的神圣图腾”(《龙图腾在炎黄族团的崇高地位》,《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2年第2期)。
这样的观点是很难站住脚的。我们知道,作为古生物的恐龙,灭绝于距今7000万年左右的中生代,最早的猿人生活于300万年以前的更新世,中间相差了6000多万年,因此,猿人是不可能看到恐龙的,也就谈不上对恐龙的描绘和记忆。因此,龙和恐龙没有关系。
恐龙和作为神物的龙本质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恐龙的取名却与龙有关。“恐龙”一词,由希腊文“Dinosaur”翻译而来,“Din”是可怕的意思,“saur”是蜥蜴,合起来就是“可怕的蜥蜴”。日本学者最先译为“恐龙”,我国早期的地质学和古生物学工作者沿用了这个译名。日本学者将“Dinosaur”(可怕的蜥蜴)译作“恐龙”的原因,是中国的龙神崇拜及其习俗早已传入日本国土,日本人也认为蜥蜴类爬行动物是“龙”的一种(取材对象)。因此,从概念产生的先后次序讲,倒是先有了“龙”之名,而后才有“恐龙”之名。
我国境内恐龙化石的发现,是从1902年俄国古生物学家考夫维奇发现满洲龙后开始的。满洲龙发现在西伯利亚的布列亚河入黑龙江口的对岸,一个叫作白崖的地方。20世纪20年代、30年代尤其是50年代以后,我国的恐龙化石才相对多量地问世,而发现的地点,也多是荒山僻野、人迹罕至的地方。对没有化石知识的古人来说,要他们去野兽出没的荒山野洼,在砂石重叠的古地层中发现恐龙化石,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事情。
当然,因地壳裂变,恐龙化石暴露于世的情形可能有,古人也可能偶尔看见,从而将其纳入龙的容合过程。那么,就是恐龙化石成了龙的容合对象,而非恐龙了。
另外,在亚洲、欧洲、非洲及美洲一些远古人留下的洞穴岩画中,我们看到的动物都是当时就与人们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鱼、鸟、象、鹿、犀牛、虎等,并没有中生代的恐龙。中外古籍中,也没有关于恐龙生存活动的记载。印度尼西亚有一种“科摩多龙”,生活在科摩多等岛屿上,属于稀有的爬行纲动物,但其本质上是巨蜥,而非恐龙。
古籍中有不少关于“龙骨”的记载,中药材里也有一味“龙骨”。龙骨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龙骨,指的是距今约1200万年到1万年前的上新世和更新世的哺乳类化石,其中以犀类、三趾马、鹿类、牛类和象类化石为多。广义龙骨,指除了鱼类以外的所有脊椎动物化石而言,其中包括上新世和更新世以后的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哺乳类甚至人类化石。
那么,作为古生物化石的龙骨(不管是狭义还是广义),会不会进入龙的容合过程呢?回答是肯定的。《史记·河渠书》载:“于是发卒万人穿渠,自征引洛水至商颜下,……穿得龙骨,故名;龙首渠”。《述异记》载:“普宁县有龙葬洲。父老云:‘龙蜕骨于此洲,其水今犹多龙骨’。按:山阜冈岫,能兴云雨者,皆有龙骨,或深或浅,多在土中,齿角尾足,宛然皆具,大者数十丈,或盈十围;小者才一二尺,或三四寸,体皆具焉”。这些记载,都说明古人已把古生物化石看作“龙”之骨了。
原始思维是一种模糊思维,或模糊性占有很大比重的思维。这样的思维,至少具有直觉把握、整体关联、神秘的非逻辑和群体意象四个特点。
所谓直觉把握,就是简单直观地、非理性地看待世界。面对形形色色、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先民们的生理基础、认识水平、理解能力还不足以将其作一番较高级的“形而上”的“推理”和“抽象”。如意大利学者贾姆巴蒂斯塔·维柯(GiambattistaVico,1668-1744年)所说,“原始人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抽象”(《新科学》第378页,朱光潜译中文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心灵完全浸沉在感觉里”,“没有能力把形状和属性从事物本身抽象出来”(《新科学》第181页朱光潜译中文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现,为这种“直觉把握”提供了比较充足的佐证。在属于那个时代早期的器物纹样中,我们见到了不少太阳纹、月亮纹、水纹和各种动物纹,这些纹样大多简单直观,显然是先民们对身外世界“直觉把握”的结果。
所谓整体关联,即将世界看成一个互相关联的整体。在先民们眼里,世界是混成一体的,天与地,以及天地之间的一切生物非生物都是相互关联的、彼此渗透的。原始人不能把自身同自然界相分离,往往将自然界等同于自身,认为自然界和自身是一体的、相通的、可以互相转化的。模糊思维既是对整个世界的“模糊”,也是对各种自然物之间的关系、人和自然物之间的关系的“模糊”。就龙文化而言,整体关联使我们能够理解先民们为什么会将闪电、云、虹霓、龙卷风等自然天象,和蛇、鳄、鱼、猪、马、牛、鹿等动物联系在一起,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人能变成龙,龙又为什么二如何源对龙如何起源的问题,学者们已从各个角度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如图腾的角度、民俗的角度等。我是从原始思维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的。
龙起源于原始社会,生活在原始社会的先民是用原始思维面对世界的,因而可以说,龙是原始思维的产物。那么,原始思维是一种怎样的思维呢?
会变作人。
所谓神秘的非逻辑,既没有确定的概念表达,也不讲逻辑,不作分析或不可分析的神秘性因素占有很大的比重。正如美国人类学家博阿斯(FranzBoas,1852-1942年)在对原始人的“心智”深入考察后指出的那样,原始人的“感觉非常出色,但缺乏对知觉做出逻辑解释的能力”(《原始人的心智》第109页,项龙、王星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在原始人看来,他周围的一切都是神秘的。“原始思维是在一个到处都有着无数神秘力量在经常起作用或者即将起作用的世界中进行活动的。……任何事情,即使是稍微有点儿不平常的事情,都立刻被认为是这种或那种神秘力量的表现”(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第418页)。“在原始思维活动中,没有明确的‘什么是(不是)什么’的判断结构,也没有明确的‘因为什么,所以什么’的推理结构,不合逻辑的现象经常出现”(刘文英《漫长的历史镜头——原始思维与原始文化新探》第22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模糊思维常常看不到矛盾,容许同一个实体在同一时间存在于两个或几个地方,容许单数与复数、部分与整体同一。比如龙,既可以是天上的雷电、云、彩虹,也可以是地上的蛇、马、猪,水中的鱼、鳄、龟,还可以是天地间的龙卷风。
四是群体意象。群体意象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秉赋着某些自然力的,由各种神秘因素为媒介交流互渗的,能引起共同体中的每个成员产生敬畏和崇拜等共同情感的在心之象和有形之象,即内在的“心象”和外在的“形象”的重合。这样的“象”是以群体活动为基础、为依托的。和强大凶险的外部环境相比,任何一位个体形态的原始人,都是渺小、脆弱、不堪一击的。只有抱成团,以群体的面目面对风雨雷电、豺狼虎豹,才能活下来并使种族得以延续。群体活动是群体意象产生的温床,大家面对的是同样恶劣的环境,对外在于己的、强大神秘的自然力量有共同的感受,这样,便使某种“象”,即原始人感知外部世界的在心之象有了共同性。这也就是说,群体意象是一个社会群体对身外世界的形象化表达,是众人“心象”的集合和升华。
具有上述特征的模糊思维,导致古人不清晰、不精确、不唯一、不固着地将有关联的,习性、形状相同、相似、相近甚至相反的对象容合成一个“神物”,然后加以崇拜。龙,还有凤凰、麒麟,都是这样容合起来的神物。
那么,龙是怎样容合的呢?
在古人心目中,身外世界是神秘混沌难以捉摸的,模糊思维的直观性和表面性,使他们不可能像现代人这样,将雷电、云、虹霓、海潮、泥石流、龙卷风等分辨得清清楚楚;也不可能像现代人这样,运用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将蛇、鳄、鱼、蜥蜴、鲵,以及猪、马、牛、鹿等动物的生活习性研究得明明白白。在他们看来,雷电、云、虹霓等在天上弯转盘升,都和雨相关,差不多是一类;鳄、鱼、蛇等在江河湖泊中穿游,都和水亲近,大体上也是一类;猪喜欢水,马、牛等也都离不开水——河马、水牛更是水中物。而且,天上的雨,落到地上便是水;水升到天上,再朝下落,便是雨。既然天上下的雨和地上流的水是一回事,那么,和雨相关的在天上弯转、升腾的云、雷电、虹霓、龙卷风等,就和与水密切的在江河湖泊中穿游的鳄、鱼、蛇等差不多都是一回事了。雨水适度,牧草丰茂,谷物有成;雨水乏缺,《草干枯,百谷旱绝;雨水过量,人畜受淹,农田泡汤。生产和生活不能不依赖雨水,但雨水却常常让人们依赖不上。再看这些与雨水相关的物象:云团滚滚翻卷,变化万方;雷电叱咤长空,霹雳千钧;虹霓垂首弓背,色相瑰奇;龙卷风吸水带物,掠人畜,毁屋田;还有大小不一、脾性不同、长短参差、阴森怪异的鳄、鱼、蛇、蜥蜴等等:这一切是多么神秘,多么雄奇,多么可怖可畏啊——令人惊惧不已!
于是,古人猜想了:一定有一个“神物”主管这一切,总领这一切,支配这一切,排演这一切。这个神物,体型是很大的,而且是能大能小的;肤色是多样的,而且是能明能暗的;还应当是有头有尾的,能起能卧的,擅爬会游的,弯转曲折的,快速行进的。总之,是能量巨大的,善于变化的,天上可飞水中可藏的,集合了种种“水物”特性的,又和雨水有着特别特别密切关系的。
该怎么称呼这个神物呢?人们发现,雨水降临时,乌云汹涌,电光闪闪,相伴随的,是“隆隆”的雷声;海潮涨落,龙卷风吸水,泥石流下山,也都发出“隆隆”的声响;而鳄、牛、蟒蛇等动物的吼叫,也和“隆隆”声接近;而“隆隆”声本身具备着粗壮、雄浑、深沉和悠远等特点,给予人的感觉是恐怖、壮烈、崇高和神秘。于是,人们就取其声,将这个模糊集合起来的“神物”,以“隆(long)”这个音呼之了。
神物的发音是拟声,神物的形象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一些人说像其部族崇拜的蛇,一些人说像其部族崇拜的鳄,一些人说像其部族崇拜的鱼,一些人说像马、像牛、像猪,还有一些人说像云、像闪电、像虹霓、像龙卷风;也可能今天看像这个,明天看像那个,后天看又像别一个;还可能觉得既是这个又是那个,升到天上就是云是闪电是虹,落到水中就是鱼是鳄是蛇,来到陆地就是猪是马是牛。模糊思维是不讲逻辑、意识不到矛盾的,这种思维容许同一个物体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容许部分和整体、单数和复数的同一。
造字的时代到了,需要给这个以“隆”音呼之的神物搞个符号了。老祖宗最初造字,多以像形为之。那么,让这个神物像什么形好呢?有人说像鳄,就造了几个像鳄的“龙”字;有人说像蛇,就造了几个像蛇的“龙”字;还有人说像闪电,就再造几个像闪电的“龙”字;另有人说身子像鳄像蛇还像闪电,头却像马像牛还像猪,那么就造几个像这像那像……的“龙”字好了。于是,甲骨文和金文中便有了各式各样的“龙”字。后来,逐渐演化,直到最后简化成现在这个“龙”。
这样,我们就可以这样说了:龙是中国古人对蛇、鱼、鳄、猪、马、鹿等动物,和云、雷电、虹霓等自然天象模糊容合而产生的一种神物。先民们是以现实生物和自然天象为基础,将自己的对身外世界的疑惑、理解、想象、畏惧、崇拜等等,都贯穿、投注、体现到龙的模糊容合中了。显然,龙的模糊容合是一种多元容合。
从审美的角度来看,龙无疑是古人的一种艺术创造。它是从一个个具体物象而来,经过由众多人参与的模糊容合,形成一个建立在各个具体物象之上,又涵蕴着各个具体物象的新的形象。它的形成过程,是一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过程,其间渗透着、灌注着古人的神话猜想、宗教体味、审美快感和艺术情趣。
龙的容合过程是模糊的,这个“模糊”,既表现在容合对象的多元,即取材的多样性,也表现在容合结果和容合对象之间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互代。这便是人们既将容合而来的神物称龙,有时又将蛇称龙,将鳄称龙,将鱼称龙,将蜥蜴称龙,将猪、马、牛、鹿等动物称龙的原因。古书上讲的“畜龙”、“豢龙”、“御龙”、“屠龙”、“食龙”等,其龙当然不会是成为神物的龙,而是龙的某种取材对象,如鳄、蛇、马、鱼等等。还有,模糊思维不排除古人在将某种动物称龙的同时,也将其他动物和天象视为龙。
龙的模糊容合过程的起点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到新石器时代早期,时间距今约8000年到10000年。经过新石器时代中期、晚期,夏、商、周至战国的长足发展,到秦汉时基本成形。这个“基本”有两个意思,一是说构成龙的框架、要素、样式,秦汉时都基本具备了;二是说龙是一个开放的、不断纳新的系统,它并不满足秦汉时的基本成形,之后的历朝历代,直到今天,还都在不断地加减、衍变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