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中国龙与西方Dragon的区别何在?
“弃龙”风波的直接原因是有人将西方的Dragon与中国龙相混同,而两者无论从起源、形象、文化背景,还是功能、地位,都属于性质不同的两种象征物,是不可混同的。
西方的Dragon是对鳄、蛇、鹰、蝙蝠等少数动物的集合,具有喷火、吞人、破坏、护宝等神性;表象丑陋,主要代表恶,可以说“充满霸气和攻击性”;如《圣经·启示录》中的七头十角、等着吞食妇人孩子的大红Dragon,这条Dragon就被说成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中国龙是对蛇、鳄、鱼、鲵、蜥蜴、猪、马、牛、鹿、虎、熊、鸟等许多动物,以及雷电、云雾、虹霓、龙卷风、星宿等多种天象经过多元容合而产生的神物,具有喜水、好飞、通天、善变、显灵、征瑞、示威等神性;表象神奇,主要代表善,不存在所谓的“攻击性”;如以尾划地、协助大禹治水的应龙。中国龙有神圣威严的一面,更有和悦可亲的一面。
西方的Dragon有海洋文明的背景,是暴力和邪魔之怪,由此产生了许多英雄屠戮Dragon的传说,如英国的圣乔治就是一位战胜Dragon的英雄;中国龙主要以农耕文明为背景,是水利和农业之神,由此产生了许多祈祷龙神以求风调雨顺的习俗,如过“二月二龙抬头节”,等等。Dragon在西方文化中地位不高,无足轻重,中国龙经过漫长时间的集合、演进和升华,事实上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文化标志和情感纽带,是吉祥嘉瑞的象征,其地位是崇高的,其象征性和凝聚力是巨大的、无可取代的。
以担心西方人误解,就轻率地放弃龙的中国标志地位,不仅理论上站不住脚,而且实践中也因与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理认同相悖而行不通。我们民族创造和选择龙(当然还有凤)这样的文化符号,花了七八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岁月,它凝结、寄托着历朝历代、亿万中国人的智慧和理想,体现着五分之一地球人的心理认同。不说放弃了可惜,事实上也放弃不了。
龙与Dragon相混,很大成分上是过去的误译造成的。所以,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学者都曾郑重建议:将Dragon直译为“劫更”,或“劫根”,将龙英译为“Loong”(拼音lon倮英文发“朗”音,所以要多加一个“o”,且将第一个字母大写)以示区别。
“弃龙”风波刮起后,一些媒体在国外的驻站记者做了调查,发现西方人有对中国龙误解的,但更多的人已对中国龙有了正确认识。且看媒体的相关报道——新华网在美国即兴做的调查显示,美国人并没有在把龙和中国联系起来时产生了“不符合实际的联想”,也没有“误读、误解或别有用心的歪曲”。长期从事东西方文化研究的美国旧金山《矽谷时报》副社长诺曼说,现在中国人太在乎西方人的看法,特别是美国人的看法。且不说大多数西方人都接受了“龙”作为中国的形象,即便真的有别有用心的人按图索骥,用西方传说中的“恶龙”来影射攻击中国,中国也不能因此而乱了方寸,腰腿发软,把自己民族的精粹舍弃了。诺曼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的形象都不是完美的。美国把极具霸气和攻击性而且极为贪婪的食肉动物秃鹰作为国家形象,难道美国会因为秃鹰会引起别国“误读、误解或别有用心的歪曲”而把它换成松鼠吗?代表俄罗斯的北极熊给人愚笨呆傻的印象,但别人也不会因此而小看了俄罗斯。在法国的报刊中,经常用“东方巨龙已经觉醒”或“东方巨龙开始腾飞”等形容中国的发展,言辞中没有对“龙”任何负面的修辞或隐义。当人们谈论“亚洲四小龙”时,“龙”更多地作为活力、发展和前途的象征。2004年春节,中国文化年在法国隆重登场。来自北京的市民代表挥舞着壮美的中华龙,成为庆祝活动一道靓丽的风景,法国人争相拥上街头观看,没听说哪位法国人为街头出现“龙”而担心。金融公司员工让·菲利普表示,提到“龙”首先联想到的是中国。雪铁龙公司总部员工格莱斯·马克说,龙就是中国文化的一个象征或说图腾,没有什么负面的联想(星岛环球网2006年12月17日)。
第三,龙没有开新的能力吗?
对龙“承古”的资格和能力,大家没有争议,但龙是否具备“开新”的资格和能力,看法就不一了。
有的网友说:“我不喜欢把不存在的动物作为图腾,那代表着虚幻和没有未来”(佚名,腾讯网,2006年12月4日)。有的学者讲:“龙本身是一个帝王专用的符号”,“是皇帝的标志”(吴思,南方日报2006年12月10日)。“中国人对龙的崇拜,就是对王权的崇拜和臣服”。“在现代都市生活里,龙正在遭到淡忘,它仅仅在节庆时刻跟民俗一起短暂地现身,然后再度退出我们的生活。仅此而已。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龙是那种正在逐渐离开我们的事物”(朱大可,南方日报2006年12月10日)。
对上述说法,我的观点是这样的——(1)龙既是虚的又是实的,是虚与实的统一。说它虚,是说它是虚拟的神物,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生物意义上的活蹦乱跳的龙。说它实,一是说它在自然界中有活生生的模特儿,二是说还有作为文物、作为艺术品的龙。这些模特儿和文物、艺术品,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可视可见的,甚至是可触可摸的。显然,有了那些模特儿之实,才有了神物之虚;有了神物之虚,才有了文物、艺术品之实。这是一个逻辑的辩证的创造过程。这个过程是滚动发展的,不断升华的。一代一代的龙都既是实的,又是虚的,是虚实相生的。选择来自现实生物又非现实生物的龙作为文化标志,正好反映了中国人的聪明。龙体现的是一种“容合”的世界观。若是崇拜具体生物,无论外在形象还是文化内涵,都不好再增添新的东西,而作为神物,从远古到当今,龙一直呈现着开放的胸襟和纳新的气魄,且不断地从形和神两个方面增加着与时代前进的脚步相吻合的新鲜活泼的质素。(2)在中国漫长的阶级社会里,龙的确曾是帝王皇权的象征,也的确起过为专制统治壮胆效力的作用,这当然是需要认真分析、清理、批判的。然而,我们必须注意这样的事实:龙是原始先民对身外自然力神化的产物,在阶级社会到来之前,劳动人民就把龙创造出来了。
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由于龙身上具备着通天、善变、显灵、兆瑞、示威等神性,遂被帝王们看中,拿去做了自己的比附象征物。随着帝王从历史舞台退出,龙也就失去了象征帝王皇权的意义,遂以吉祥物的面貌和身份,回到了劳动人民中间。几千年来的事实是:宫廷有宫廷的龙,民间有民间的龙。而龙作为帝王皇权的象征,对龙的地位的提升、影响力的扩大、世界各国对龙的了解和认识有正面作用,并非一无是处。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态度应当是择优认同,有扬有弃,弘扬正面的积极的内涵和意义,而不是简单、粗率、偏激地揪住已经认识清楚的负面的内容不放。
借反对皇权专制而指责龙、诋毁龙的声音在20世纪初就出现过,面对这样的声音,鲁迅先生在《集外集拾遗·破恶声论》(《鲁迅全集》第7卷)进行了申斥,他说:“夫神话之作,本于古民,睹天物之奇觚,则逞神思而施以人化,想出古异,诡可观,虽信之失当,而嘲之则大惑也。……举彼上古文明,胥加呵斥,则竖子之见,古今之别,且不能知者,虽一哂可靳之矣。复次乃有借口科学,怀疑于中国古然之神龙者,按其由来,实在拾外人之余唾。彼徒除利力而外,无蕴于中,见中国式微,则虽一石一华,亦加轻薄,于是吹索抉剔,以动物学之定理,断神龙为必无。夫龙之为物,本吾古民神思所创造,例以动物学,则既自白其愚矣,而华土同人,贩此又何为者?抑国民有是,非特无足愧恧已也,神思美富,益可自扬。古则有印度希腊,近之则东欧与北欧诸邦,神话古传以至神物重言之丰,他国莫与并,而民性亦瑰奇雅,甲天下焉,吾未见其为世诟病也。惟不能自造神话神物,而贩诸殊方,则念古民神思之穷,有足愧氽。嗟乎,龙为国徽,而加之谤,旧物将不存于世矣!顾俄罗斯枳首之鹰,英吉利人立之兽,独不蒙垢者,则以国势异也。科学为之被,利力实其心,若尔人者,其可与庄语乎,直唾之耳”。
众所周知,鲁迅是反封建皇权思想的大将,但在龙的问题上,认识又是何等的清楚!
2004年3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就中华文化标志问题作出重要批示:“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件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大事”(中国网2004年9月28日)。2006年11月13日,中国文联八代会和中国作协七代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联欢晚会,在京的中央政治局成员全部出席,胡锦涛主席亲自为出场表演的舞龙点睛。
2007年1月31日,中共中央文明办和国家旅游局联合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提升中国公民旅游文明素质行动计划”的统一标志,标志由汉字“文”、龙、长城等元素构成。其对龙的阐释是:“龙的形象象征了中国悠久的文化历史,具有亲切感,易于传播;动态的龙,表达了全民行动,投入到提高旅游文明素质行动计划中来”(中国网2007年1月31日)。
此前,2006年10月,中国体操队选定绣有中国龙的“龙魂”系列服装作为唯一指定的专用礼服。
再前,2000年4月3日,时任国务委员的钱其琛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深刻开掘和研究龙文化的精神内涵》,指出:“从更为深层次的意义上说,龙文化首先体现出中华民族团结合力的精神内涵”;“龙的形象,最初就是中华民族团结合力的象征”;“龙,是中华民族团结凝聚的象征;龙文化,揭示了‘团结就是力量’的深刻真理”。
……
所以,我不同意“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龙是那种正在逐渐离开我们的事物”的判断。龙是一个凝结着中华文化精华,从而魅力无穷、具有广阔开放的襟怀,从而新新不已的系统,是可以涵纳、容合各种文明的全色彩象征,也是一种包括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在内的全时态象征。龙的身上所蕴涵和体现的容合、福生、谐天、奋进的基本精神并没有过时,这些基本精神,使龙不仅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精魂的载体而千古传承,而且使其以紧扣当代生活的姿态,与中华儿女一起,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地走向未来。
4.情感纽带自龙被公认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和文化标志的那一天起,龙就同时具备了情感纽带的作用。正如钱其琛先生所言:“在中华民族诞生发展的长河中,由于繁衍生息在共同的区域,有着共同的奋斗经历和共同的风俗习惯,就产生了共同的文化标志及其强烈的认同感”。“海内外华人都会认同中华文化中龙与凤的文化标志。这些形象很容易唤起海内外华人共同的民族感情”(《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凝聚力》人民日报海外版1999年5月3日)。
伏羲、女娲、炎帝、黄帝,还有夏禹等,是中华民族的创世纪英雄。这些神话英雄,大都有作为历史人物的实在依据,但更重要的是人文方面的意义:他们使一个民族有了可以引以为豪的共同的文化始祖、共同的精神母题。在神话传说中,盘古成龙相,伏羲为龙种,女娲具龙性,炎帝秉龙兆,黄帝黄龙体,颛顼乘龙游,唐尧应赤龙,虞舜得龙图,夏禹是虬龙:这便构成了普天下所有的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都称自己是龙的传人、龙的子孙的“人文根据”。这样的根据,使中华民族有了共同的文化象征,共同的图章徽记:哪里有华人辛勤的足迹,哪里就有中华龙矫健的身影;说汉语的人走到哪里,中华龙就飞翔到哪里。从遥遥远古走到今天,作为一种标志,中华龙已得到海内外华人的广泛认同,越来越多的华人团结在龙的旗帜下,融合在同祖共宗、亲如兄弟般的大家庭中。中华龙文化的这种凝聚力,在世界各民族中是不多见的。
上海学者《尚志曾撰文,言其“到美国访问,凡是炎黄子孙都称自己是‘龙的传人’,他们的根称为龙根,都在中国大陆”。“我在洛杉矶、旧金山、华盛顿、纽约,一进入华人家庭或聚会,一些朋友便不约而同地要我写‘龙的传人’、‘龙’、‘龙根’几种条幅,带的宣纸供不应求。时间不够用,只得通宵达旦急就草成。有一次我陪一位美籍华人教授访问了拉萨、喀什、乌鲁木齐、吐鲁番、呼和浩特等地,遍览祖国大好河山、民族风物,令他感慨万分,回去数月就出版一本厚厚的《龙的传人》游历记相赠。可见对龙的感情也就是对祖宗的感情,对祖国的感情,是爱国主义精神的古老(源所在”(《龙年说龙》,文汇报2000年2月25日)。“弃龙”风波发生后,法国华商会会长卓旭光先生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龙是中国数千年文化的载体,是一种海外华人普遍认同的民族传统。如果改变这一历史传统,华侨们会缺少增进民族认同感的寄托,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人民网2006年12月17日)。
“随着历史的演进,有越来越多的华人团结在龙的旗帜下,融合在同祖共宗、亲如兄弟般的大家庭中。中华龙文化的这种凝聚力,是任何国家任何个人都无法排除的,它将在实现海峡两岸统一的大业中发挥应有的作用,任何人都不能小看它。谁看不到这一点,就势必要犯大错误。倒行逆施者,必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海根《维系国家统一的精神纽带保持民族团结的思想基础》,《龙文化与民族精神》第25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在世界各地,每逢年节,有华人居住的城市都要举办欢庆活动,而舞龙则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不光华人舞,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学着舞,龙已成为中外人民友好交往的媒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