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龙也是显示龙瑞的一种形式。在中国古代的梦典里,梦见龙均为大吉大利的贵梦。有“梦见乘龙上天,三代富贵”、“梦见黑龙者家大富”、“梦见龙子,贵子大吉”等等说法。
当然,古人在大自然即艺术作品(包括梦中)之外所见的,只能是龙的模糊容合对象——蛇、鱼、鳄、马之类,所谓征兆祥瑞的神性,以及我们谈到的种种神性,也都是人们的想象、寄托、赋予和认为。由于造神和敬神是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甚至可以说是人类赖以活下去的手段之一,那么,人们对神的想象、寄托、赋予和认为就是必然的、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必要的。
7.兆祸
既然龙的神性是人们的想象、寄托、赋予和认为,那么就既可以让它“征瑞”,也可以让它“兆祸”。——这倒也符合辩证法,其根据是现实的验证和历史的、道德的评价。
相传夏朝末年,有两条龙来到王庭,自称是“褒之二君”。夏后通过占卜得“漦而藏之吉”。于是,待龙离开后,就将龙遗留的“漦”即口水和唾沫,装在木匣子里收藏起来。这个木匣子一直传到周厉王末年,厉王打开观看,一不小心,使龙漦洒流于庭,无法清除,眼看着化为一只“玄鼋”即黑色的鳖,爬到王府里去了。一个童妾恰巧碰上了这只鳖,于是受孕,到周宣王的时候生下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便是以“烽火戏诸侯”而祸亡周朝的褒姒。史家评论说,“周之幽、厉,皆悖乱逆天,故有龙鼋之怪”。这个传说最早见于《国语·郑语》,当是比较早的关于龙具备“兆祸”神性的记述。
据《墨子·非攻》篇载称:古时三苗地区曾经大乱,“天命殛之”。于是,“日妖宵出,龙生于庙,犬哭于市”。有学者研究后指出,导致“三苗大乱”的原因,很可能是一次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变。动物对地震等自然灾变比较敏感,往往在灾变发生之前就表现出异于常态的行为。所谓狗在大街上哭嚎,龙(当然是其模糊容合对象鱼、鳄、蛇等)在庙堂上出现等,就是这样的动物前兆。如此看来,龙具备“兆祸”的神性,倒和科学规律在一定程度上相吻合了。
然而,更多的情形则与自然灾变无关。如《汉书》记汉惠帝二年正月某日,“有两龙见于兰陵廷东温陵井中”,“龙贵象而困于庶人井中,像诸侯将有幽执之祸”。后来果然“吕太后幽杀三赵王,诸吕亦终诛灭”。京房《易传》中也有“有德遭害,厥妖龙见井中”和“行刑暴恶,黑龙从井出”之说。这些说法,无疑是建立在历史评价和道德评判基础上的附会。
说到自然灾变,人们会联想到公元1976年,即中国农历的戊辰龙年。这一年,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唐山大地震,几十万人丧生;几位国家领导人也在这一年相继去世。是龙年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吗?非也。这只能视作一种巧合。我们可以上推,1964年,1952年,1940年,都是龙年,但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灾大难。
龙兆祸的神性,在民间传说中多有表现。《一统志》载,某村民得一白鳝,打算烹而食之,有老人对他讲:这是湘江里的龙,不可杀食,否则祸及一方。此人不听,认为老人是胡说,自己照食不误。结果第二天,“一村俱陷”。《北梦琐言》载,某地燃芦荻烧死一龙,只有龙角不化,村民就将其作为宝贝收藏起来。后来一位姓高的官儿出价强取,有人便说,姓高的要招祸了,怎么可以强取不祥之物呢?不久,高果然被诛杀。
8.示威
龙的性情中,也有凶猛威厉、乖张易怒的一面。我们概而称之为“示威”。
《周史》载,徐州某县井中龙出,有母子三人同时目睹,三人“即时皆卒”。死了三个人还不算,还要“澍雨漂沫”,使城中人不得不“济之以筏,登城以避水”。《夷坚志》载,一龙出现在开封县茶肆,被役卒看见,“杀而分其肉”,十余日后,龙复仇,“大水犯都城,高出十丈,自西北牟驼冈至万胜门马监,民居尽没”。同书中还记有某人“断妒龙狱”,引起龙怒,“平江大风驾潮,漂溺数百里,田庐皆被其害”。《朝野佥载》载,唐人王景融葬父时挖到龙窟,大如瓮口。景融俯身窥望,忽见一股黑气如烟直上,冲其目,遂失明,“旬日而卒”。《录异记》
载,荆州当阳县某井中有龙窠,某县令到任后,常系马于井旁,并将种种脏秽之物倾倒于井中。一年后,此县令和他的马全变成了瞎子。
重庆江津四面山上有一片水面,原为小溪,现称“龙潭”。发生于1927年的地面陷塌,使湖泊出高山。而民间却另有说法:这里原来有座寺庙,庙墙上用炭笔画了一条龙。某一天,一个调皮的牧童对着龙身撒了一泡尿,龙不堪其辱,便动怒发威,使雷雨交作,山崩地陷,造成这片湖泊。而那座庙也沉入湖底,成为名符其实的水下龙宫。
龙之示威,盖源于龙的模糊容合对象的习性和危害。如湾鳄凶残伤人,蛇类阴毒咬人,雷雨使江河水涨成灾,龙卷风卷走人畜树木,泥石流冲毁房舍田园,等等。古人对这些现象不会有科学的解释,只好以“龙怒”、“龙怨”、“龙报仇”、“龙做孽”等说之。
1998年,在长江、嫩江、松花江流域发生特大水灾的时候,有人就说过“龙王爷发怒了”的话。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这样的话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龙是掌管江河湖海、雨晴涝旱的水神,将其视作自然界的象征和代表没有什么不可以。龙神发怒,也就是自然界在发怒。长期的乱砍滥伐,使森林覆盖率急剧减少,水土严重流失,泥沙大量沉积,河床日益增高;加之环境污染,臭氧层遭破坏,导致气候异常,降雨集中——龙,也就是自然界,不发怒、不示威,才是怪事!
9.比帝
比帝是龙后起的神性,即龙可以用来比喻、象征人间帝王皇权的神性。此神性的获得,盖由于经过几千年的吸纳、综合、演进,到此时,龙的形象已趋于成熟,龙身上所具备的种种神性已经强大且彰显,这些神性和“帝王性”多有吻合之处:龙潜飞自如,无挂无碍,自由来去于昊天潢池,自然而然地就充当起天地间的信使:既可直达天廷,向天帝报告人间的情况;又可以从天廷下来,传达天帝的旨意。帝王称“受命于天”,是天的儿子,代天帝而管理人间。于是,龙的通天的神性和帝王们代天牧民的帝王品格在这儿扣在一起。于是,帝王们都成了“真龙天子”。龙有兆瑞的神性,是能够给天下人带来好处的神物。帝王们也都认为自己的君权是神授的,自己是人民的大救星,肩负着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的使命,具备着布德于四方,施惠于万民的神力。因此,帝王们差不多都感觉良好,认为自己的王道德政,和龙的吉祥嘉瑞是一致的,同功同能的。龙还具备着善变、显灵、示威的神性,它时而怪诞,时而灵异,潜显无时,变幻莫测,也有发威迁怒、张牙舞爪、凶恶狞厉的一面:这一切都是帝王们所需要的。
龙成为人间帝王比附、象征的对象,大约是从秦始皇开始的。秦始皇嬴政因其残暴而有“今年祖龙死”(《史记·秦始皇本纪》)之咒,“祖”有“始”的意思,“祖龙”,即“初始的龙”、“第一个龙”。汉高祖刘邦为了实现君临天下的理想,编了一个自己是“真龙天子”的神话:“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通。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史记·高祖本记》)。从此,大凡想做帝王的人,都效法这位“始作龙者”,编造出了各式各样的“帝王龙”的神话。如王莽要“当仙成龙”,汉光武帝“梦骑赤龙”,南朝宋武帝见“五色龙章”,唐太宗有“龙凤之姿”,等等。直到辛亥革命后,袁世凯还做了一回恢复帝制的“金龙”之梦。
从宋代起,龙的“比帝”的神性得到强化,元、明、清三代明文规定了皇帝对龙纹,尤其是五爪大龙的垄断权,龙遂被抬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因僭用龙纹、触犯“龙颜”,被重罪处罚,甚至丢掉脑袋者,不绝于书。如乾隆年间,清廷观天象的人忽然发现天上的紫微星暗淡了——这是有人要篡夺皇位的征兆。巫师们紧张地卜算了一番,算出此人在东南方向,即山东曲阜一带。最后经过确认,定在孔子的第六十九代孙孔继涑身上。乾隆皇帝立即派人赴曲阜查抄孔继涑的家。查抄者发现其家堂屋屋脊九间连在一起,这当然是犯禁的,即令立刻拆断。接着又去挖他的祖坟,发现其父母墓室左右各埋着一条像龙的大虫子,每条都缺一只爪。巫师解释说,只待龙爪生长齐全,孔继涑就要篡夺帝位作“真龙天子”。于是,孔继涑一下子变成了罪人,孔氏家族也赶快将其开除出族籍。孔继涑后来发愤研究书法,曾有法帖行世,晚年病死在北京。这位圣人后裔死后身上还背着山一样重的罪名,棺材朝家乡运的时候,也要锁一道铁链再锁一道铁链,再再锁一道铁链,而且不准埋进孔林。
认为龙是帝王皇权的象征,进而认为龙是农耕文明,即黄色文明的象征,和以工业化、信息化、民主化为特征的当代文明格格不入,应该被列入批判、抛弃的对象。——这是全盘否定龙文化者的主要观点。
不错,在中国漫长的阶级社会里,龙的确是帝王皇权的象征,这当然是需要认真分析清理的。但是,第一,龙起源于距今八千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甚至更早,是原始先民对身外自然力神化的产物,也就是说在阶级社会到来之前,劳动人民就把龙创造出来了。帝王皇权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的产物,龙的出现自然与帝王皇权无干。第二,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由于龙身上具备着通天、善变、显灵、征瑞、示威等神性,遂被帝王们看中,拿去做了自己的比附象征物。随着帝王从历史舞台渐次退出,龙也就失去了象征帝王皇权的意义,遂以吉祥物的面貌和身份,回到了劳动人民中间。第三,即使在阶级社会,龙在象征帝王皇权的同时,也没有和劳动人民断绝关系。事实是宫廷有宫廷的龙,民间有民间的龙。帝王贵胄戴龙冠,穿龙袍,坐龙椅,乘龙辇;平民百姓玩龙灯,划龙船,喝龙茶,打龙拳。两种龙尽管有交错、有互渗,却也同时并进了数千年。第四,还应当指出,龙作为帝王皇权的象征,对龙的地位的提升、影响力的扩大、世界各国对龙的了解和认识有正面作用,并非一无是处。持全盘否定的态度倒也显得痛快潇洒,但难免失之于简单、粗率和偏激。对龙而言,正确的态度应当是择优认同,有扬有弃,弘扬正面内涵、积极意义,而不是揪住负面的已经认识清楚的东西不放。
将龙和当代文明对立起来的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龙是一个象征符号。所谓象征,一种情形,是以A,来代表、比喻、暗示B;另一种情形,是以A,来代表、比喻、暗示B、C、D、E、F、G……龙属于后一种情形。也就是说,将龙可视作A,帝王皇权可视作D,除D之外,前面还有B、C,后面还有E、F、G……我们不能因为它代表、比喻、暗示了D,就连B、C、E、F、G……也同D一块抛弃。很多象征符号都不是封闭的、僵化的,而是开放的、发展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我们中华民族创造、选择龙(当然还有凤)这样的象征符号,花了七八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漫长时光,它凝结着、寄托着亿万中国人的智慧和理想,体现着五分之一地球人的心理认同,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和情感纽带。如果谁能创造出一个新的能让海内外华人都认可的象征符号,来代替龙,从理论上讲,当然可以,问题是至今还没有出现。
2008年奥运会吉祥物设计组的某专家曾提出“中国龙过于威严,缺乏亲和力”的观点。龙的确有威严的一面,但也有和悦喜庆的一面。从远古到当今,威严的缺乏亲和力的龙有,和悦的不乏亲和力的龙也有——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见到过许多和悦可爱的新龙形象,如中国建设银行的“龙博士”、河南濮阳的“世纪新龙”、中央电视台少儿节目中的“跳跳龙”等。而且,对艺术造诣高深、思想观念也能与时俱进的中国艺术家,设计出吉祥和悦的、新颖独特的龙的形象当不算什么难事。所以,以“中国龙过于威严,缺乏亲和力”为由,将龙排除在奥运吉祥物之外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总之,龙是一个凝结着中华文化精华从而魅力无穷、具有广阔开放的襟怀从而新新不已的系统,是可以涵纳、融合各种文明的全色彩象征,也是一种包括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在内的全时态象征。龙的容合、福生、谐天、奋进的基本精神没有过时,对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现代化建设,以及当代人的精神和生活依然有积极的、正面的意义。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是,努力找到古老的、传统的龙文化同当代社会的共通点、贯穿线、结合面,从而给这个得到广泛认同的、不可多得的文化符号注入新颖鲜活的内容,如文明龙、科学龙、环保龙,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