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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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文渊阁

大明京师,紫禁城。

文渊阁内,杨嗣昌正是愁眉不展,这次清兵入关肆虐各地,前所未有的达到半年时间,这国事糜烂的,一直让他愁白了头。

作为崇祯皇帝的绝对心腹,本来这次内阁首辅刘宇亮狼狈下台,按说他来坐这个位置是十拿九稳,但是,一个原因是他本身入阁就是皇帝临时提拔于“流外”,不属于祖宗制度的翰林出身,在这点上,就是先天底气不足。第二个,由于杨嗣昌一力主导“攘外先安内”的政策,以此出发点上,甚至不惜和关外私下谈判言和,结果事情败露后,他就是罪魁祸首,由此遭受到了满朝满野的攻击,闹到现在,他的名誉可谓是迎风臭十里。

于是在这个情况下,这代首辅的大位居然被薛国观一屁股的坐了上去。

其实作为崇祯皇帝的肱骨之臣,作为阁臣,杨嗣昌一心为国,倒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是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在这个糜烂的朝野中,杨嗣昌心力交瘁,饶是他一力想补天,但是国势愈发的日薄西山。

如今的朝野,想办点实事,首先要有党。

明朝的党争斗争,无时不在。

在无休止的党争之中,这个末世时代的官员,大多不过是只知有朋党,而不知有朝廷的利己者;整个官僚集团也已分裂成一个个利益集团;因私而害公是官场的常态。

在天启年间还好,因为有着以魏忠贤为首的宦党,死死的压制住了什么东林党、浙党···种种文官的“挖国之基石”的速度。

到了崇祯皇帝手中,因为自诩是明君,一举打倒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宦官,由此天下称颂,满朝大臣谀词如潮,硬是把崇祯捧成了“千古一帝”。

由此,皇帝是飘飘然,但是他没有美半年,就发觉上当了,因为从此以后,天下文官的嚣张气焰再无人能治,天下的事情,这些文官也没有几样能办好。

国朝每年花了无数的钱粮,硬是养了无数“尸位素餐的国之蠹虫”,那还不如早先皇帝的亲信太监还能办点实事···。

于是在后悔中,皇帝又是启用了大批的亲信太监到处出去监军、镇守,然而事情已经不可挽救。

先前万历皇帝、天启皇帝手中太监掌控的财源已经生生的被文官集团瓜分干净,再也难以收回一个铜板的利益。

不论是内政还是对外,这些糜烂的文官皆是束手无策,所以崇祯皇帝对于这些文臣太过失望,由此在他手中,文臣大员“坐庄”的轮换速度是快捷无比,对于杀一些文官也是不手软。

自古有云:“千里做官只为财”。给崇祯干活,主子的态度是严厉无比,动不动就获罪下台,倒霉的还要被杀头。

还让不让人好好的作威作福,好好的为自己捞钱了?由此,皇帝得罪了无数的文官,在私底下,有些文官甚至开始愤愤的暗骂皇帝是“民贼、独--夫”。

在这个颓靡的官场中,人人做官都是有心得,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爹亲娘亲不如派别亲”。

正因为如此,杨嗣昌想干点什么成绩出来是艰难无比。

出于朋党的利益,朝野中的官员凡是敌对一派反对的另一派就一定拥护,凡是敌对一派拥护的另一派就一定反对,他们惘顾有些政法是否真的利国利民,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作为阁臣,杨嗣昌经常要居中调停,还动不动就弄得里外不是人。

谁叫杨嗣昌是“孤臣”呢?

作为孤臣的杨嗣昌,干点事情更是不容易,比如他提出了和关外暂时言和,朝廷集中精力腾出手来先解决国内流匪实际问题的主张。

这个主张在如今的大条件下,其实真的无可厚非。

但是,朝野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国朝的未来和利益。

对于杨嗣昌加塞,不用排队就入阁,朝野上下早就嫉妒如狂。

于是他们就抓住了“大是大非”、“政治的极端不正确”的由头,群起攻击。

这些道德君子,个个口沫横飞,跳着脚大骂不休,极力反对“议和”,杨嗣昌的政策一出就仿佛是挖了他们家的祖坟那样的恼怒。

一面他们攻击杨嗣昌对于国内剿匪的铁血政策,不符合“柔远能迩”的古义,另一方面他们强硬的表示,天朝大明对关外满族是充满了绝对性的优胜,对于关外胡虏的“抚议”,是卖国、是让祖宗蒙耻。

这些“政治正确”的标兵既不愿抚议,也不愿自己亲自上阵杀敌,总是幻想着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厢情愿得让人绝倒。

结果,杨嗣昌偷偷摸摸的“抚议”,始终“抚”不出个结果,朝廷因此不能倾全力“剿匪”,眼看着各路起义军奄奄一息,清兵一入关,又眼睁睁的看它们死灰复燃。

甚至现在有的人,以为杀一杨嗣昌,万事皆了。

这些峨冠博带、指天画地者,自以为气吞东海,舌撼三山,其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堪称是大明之楷模,实在是“青史留名”的不二人选。

然而,在杨嗣昌眼中,他们却是“虚骄嚣张之徒”,毫无责任,立于他人之背后,摭其短长,以为快谈,其他方面,点滴不思解决之道。

饶是杨嗣昌平时是温良的君子风范,但是每天回家后,夜不成眠,思前思后更是怒火中烧:“大明腐儒骂我为秦桧者者最多,若出于市井野人之口,犹可言也,士君子而为此言,则只能曰狂吠而已!···此辈实亡国之利器也!!!。”

此刻的文渊阁里,杨嗣昌心事重重,而其他的阁员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喝茶愉快的轻轻聊天。

至于办公么,如今的内阁大员早就统一态度:“趁自己还没有下台,能捞钱的时候就往死里捞,碰到崇祯皇帝这样的独、夫,还得向刘宇亮、张至发学习,是,我们是昏聩,是无能,但···多办多错,不办不错!做事情不如不做!无论发生什么祸事,最多也就是回家养老而已!”

甚至如今的内阁代首辅薛国观有句经典口头禅:“这个···,这个,事关重大,从长计议!呵呵呵,从长计议!”

什么事情到了这些阁员手里,哪怕是天就要塌了,哪怕就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一切风轻云淡,一切都是“从长计议”。

其实就全国如此糜烂的局势,真要他们想辙,他们除了一脑袋浆糊,不从长计议,还能做什么?

看着案上堆起小山般高的朝廷各类等待紧急处理的文书,自己埋首整整一天也不见得看得完,而旁边的同僚不是“入定”来修养身心,就是悄悄阔谈。

“唉!”杨嗣昌低低的的叹息一声:“除了尸位素餐,一事无成,说起争权夺利,说起谈玄清议,这天下有谁能拼的过他们,说的过他们?就是老杨我也是甘拜下风啊!”

猛然,杨嗣昌翻到最新一个文书的时候,不由大怒,于是蓬的一声摔了茶杯。

杨嗣昌如此动静,自然是引得“同僚惊诧”。

同是大学士、阁臣的程国祥、蔡国用稳稳的踱着步子过来,摆在杨嗣昌的桌案上,一封文件上的两行贴黄大字,吸引了这两人的注意力。

“通州军粮尽是黑米”。

“通州官军发生哗变”。

前一条意味着如今大明官场司空见惯的腐败现象被摆上了桌面,后一条,意味着同是阁老的周廷儒,他作为通州官军的督师实在是弹压不力,官军既然哗变了,那么这个盖子他再也捂不住了。

厅堂中,薛国观接过了这份文书,一脸淡定,呵呵笑着:“看,我就知道没好事。”

首辅笑声呵呵,他面前的几位同僚,纷纷凑趣的陪着笑。

唯有杨嗣昌脸色铁青,通州实乃京师的门户,目前那里聚集六七万明军在和满洲正红旗对峙,正可谓大敌兵临城下。

如今,通州城的官军都哗变了,这鞑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动静,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这薛国观还能笑的出来?

“薛阁老!”杨嗣昌大声的道:“通州官军哗变,京师危急!须得从快从重紧急处理,一个不虞,出了大事,你我万万担当不起!”

此刻在整个厅堂里,只能听到杨嗣昌一个声音在说话。

在杨嗣昌的严厉目光扫视下,在场的其他阁员却都不敢应声。一个个像绑了嘴的鸭子,或是扭头他顾,或是闭目养神的垂头稳坐。

“唔···,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不过军粮一向是高起潜负责···”对于杨嗣昌的大声说话,薛国观犹如无闻,提笔,随手画押,将交给堂吏,“速速送去高监军。”

看着薛国观打起太极,一转眼就把烫手的芋头送了出去,又是一脸的从容,杨嗣昌不禁哑然。

“杨阁部!”薛国观稳稳的道:“我大明哪年不发生几起官军哗变?小事尔!这天还塌不了!”

接着他目光一扫左右,压低的声音有很重的警告味道:“看来高监军的吃相也太难看了点,给付军中的粮食一定要注意!寻常的陈米还好说些,但那些霉烂朽坏的黑米,决不能在军中口粮里出现!诸位,这不就出事了?”

说实在的,每年朝廷在各地府库,收上无不是上佳的米粮。不过在这样腐败的官场,一切都是被“潜规则”。

有些良心好点的官,尽管也是贪腐,不过他们转运而发给士卒的禄米,大多为自己仓屯替换府库出来的陈米。

但是,现在国难当头,人黑了良心的也不是没有,如今大明北地的米价疯涨,粮食就是金子银子,利欲熏心下,这次供给通州官军的军粮,有人竟然连因存储管理不善而腐烂霉变的陈化粮都敢移花接木的拿给人吃——这也就是所谓的黑米。

这样的黑米,不要说人,就是牲口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