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入蔡州后,夸奖李愬没有在停战后错杀一个士兵和百姓,并让归降的蔡州士兵充当自己的亲卫。部下规劝说:蔡州人反复无常,大帅曾被刺客砍伤,这些人要是加害于您,怎么防备?裴度笑着说:现在首恶吴元济已经伏法,天下人都是大唐子民,蔡州的兵就是朝廷的兵,我作为统帅用蔡州人是理所当然,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蔡州人听到这话,都感动地哭了。在此之前,吴少阳、吴元济父子拥兵淮西,禁止人们在道路上相对私语,不许在夜间点燃灯烛,若有人以酒饭相互往来便要处以死罪。裴度到任以后,只禁止盗窃,其余一概不过问,人们相互往来,没有白天黑夜的限制。蔡州人初次感到了自由快乐。
此后,裴度加紧安抚地方,上报了各军将士的功劳,给淮西各州县百姓免除赋役两年,邻近淮西的陈、许、颍、唐四州免去下一年的夏税;阵亡的官军,一概予以收殓安葬,向他们的家属供应五年的衣食;作战受伤而残废的将士,一直供应到老死。这些诏令颁布后,军民都感念裴度之德,纷纷焚香望道而拜。
之后,裴度督促田弘正攻打王承宗。王承宗见大势已去,就请求以两个儿子作为人质,并将德、棣二州献给朝廷,向朝廷交纳赋税,请朝廷任命官吏;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已成强弩之末,不少地方节度使纷纷上表要求朝廷派员加强管理。可以说,平定淮西起到了牵动整个削藩的棋局,局面为之一新。
当年十二月,由于裴度平定淮西的功绩,李纯封裴度为晋国公,食邑三千户,让他入朝执掌政务并管理全国兵马。此时的裴度已然有了首相的架子,百官都非常尊敬他。之后,裴度继续主持用兵,田弘正终于平定李师道等藩镇势力,所有的藩镇都上表请求归顺朝廷,国家总算安定下来,各行各业也都出现了欣荣景象,史称“元和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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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唐宪宗李纯虽然被后世史家列为比肩李世民、李隆基的皇帝,但与李世民比实在差得太远了。“元和中兴”的标志性事件就是平定淮西,但与初唐时那些大战比起来只能算小儿科。唐太宗亲自打了很多大仗,而李纯依靠裴度取胜后,就有些飘飘然了,在宦官的建议下开始大修宫殿,并让裴度命淮西之战后的各路军马参与修建。裴度认为军队是保卫国家安全的,不能当成劳工使用。李纯发了脾气,说朕修修房子都不行吗?就对李愬上奏的一百多名有功将领不予封赏,反而提升鼓动李纯大修宫殿的户部侍郎皇甫镈和工部侍郎程异为宰相。裴度认为李纯的决定不适当,因为这些人都是奸诈机巧的小人,近年来因掌管钱粮贪污受贿,如果让他们出任宰相天下人必然心寒。宦官们自然希望裴度的权力得到分化,不断给李纯吹风,说裴度想独揽大权。李纯便没有听从裴度的意见,认为他深得将士和百官的拥戴,是朋党集团的首领,渐渐有些怀疑他了。
有一次,李纯终于忍不住在朝会上说:人臣应当努力向善,怎么能够树立朋党集团呢!朕是非常憎恶朋党集团的。裴度当然明白皇帝是在指他,就回答说:物人类聚,人以群分,君子与小人各自志趣不同,所以一定会各自形成圈子。君子们成为同一类人,叫作同德;小人们成为同一类人,叫作朋党。表面上虽然相互近似,实质上实在相差甚远。这就在于圣明的君主能够辨别他们做的事情是邪恶的还是正直的。
当时裴度确实拥有很多支持者,又没有什么过失,李纯也奈何他不得。当时,韩愈在裴度的提携下升任刑部侍郎,上表认为皇帝迎佛骨是不对的,李纯非常恼怒,要以最严厉的刑罚处治韩愈。裴度为了保韩愈,上表请李纯宽容。李纯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
实际上,李纯这是在打击裴度。后来,皇甫镈勾结宦官暗地里不断排挤裴度。李纯在后期已经没有当初的血性,又讨厌裴度总是给他提意见,就下诏让裴度带着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的荣誉官衔,充任河东节度使。
裴度出离权力中心后,宦官势力得以膨胀,李纯因服用“长生不老”的丹药,变得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正月,宦官头目王守澄、陈弘志等为了拥立太子李恒为帝,潜入寝宫谋杀了李纯,守住宫门,不准朝臣入内,称皇帝“误服丹石,毒发暴崩”,拥立李恒继位,是为唐穆宗。
李纯的悲剧正是他自己酿成的。皇帝被宦官整死,说到底是用人不明。
李恒继位后,想让裴度回京主持政务,但遭到宦官集团以及其他权臣的反对。李恒比起父亲李纯来更差劲,为宪宗服丧期满就开始游乐打猎,喜好歌舞和女色,对臣下赏赐毫无节制。各藩镇将领得知新皇是这个德行,又都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根本不买朝廷的账,裴度费了很大的劲捏合起来的藩镇又开始分崩离析。吐蕃也趁机开始进攻唐朝。特别是河北各藩镇,又开始乱了起来。
田弘正在裴度的支持下平定了王承宗和李师道等地方大佬,改任成德节度使,而让李愬任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的手下都知兵马使王庭凑阴险狡诈,买通亲卫潜入节度使府杀死田弘正及其僚佐、随从将吏和他们的家属三百多人,一时震惊朝野。之后,王庭凑不断集聚兵马,攻打附近州县。当时李愬生病,无人制得住王庭凑。
李恒只得任命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讨伐王庭凑。但当时裴度手头没有多少兵马,因此随后任命他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也不过是空头官衔,河北树旗反叛的军队又都处于强盛时期,与当初征讨淮西情形完全不同。最主要的是,朝中宦官与权臣很不给力,裴度率军过了娘子关,军中粮草就断了,上奏朝廷的军事部署也迟迟得不到批准。原来,翰林学士元稹和知枢密魏弘简互相勾结,想谋得宰相的职位,李恒也对这些喜欢说好听话的臣子很纵容,朝政大事都向元稹咨询。元稹和裴度虽然没有仇怨,但由于裴度在他得到重用前就有很高的威望,恐怕裴度在讨伐幽州、成德时立功,再度得到朝廷重用,妨碍自己升迁。所以,凡是裴度上奏的军事谋划,他经常和魏弘简二人从中阻挠,使他不能实施。
裴度是有本事没脾气,只得上表指责元稹和宦官朋党奸邪害国的罪状,认为:陛下如果想扫平河北叛乱的话,应当首先肃清朝廷奸党。河朔的叛臣贼党只能扰乱地方,而宫中的奸臣则必定祸乱天下。所以,对国家来说,河朔的叛臣危害小,而宫中的奸臣危害大。对于河朔的叛臣,老臣和诸位将领肯定能够歼灭,但宫中的奸臣,如果陛下不觉悟,则断然无法驱除。现在,朝廷文武百官,京城和各地众多臣僚,凡是有心对朝廷尽忠的人,对奸臣的所作所为无不愤怒,能够开口讲话的人也无不嗟叹,只是由于陛下信用奸人才不敢指责,恐怕奸臣未能剪除而祸已及身。这并非良臣不为国家考虑,而是担心自己受牵连的缘故。所以老臣兴兵讨贼不得进退,就是奸臣阻挠的缘故!如果朝中的奸臣全部能够驱除,那么河朔的叛臣贼党就会不讨自平。
裴度的上书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中国历朝历代只要朝廷内部混乱,外部必然发生侵扰。藩镇割据与奸臣当道看似无关,实则是连体婴儿。如果朝政清明,地方官员哪敢作乱?但李恒年轻识浅,又贪图享乐,加上有小尾巴捏在宦官手中,对裴度数次上表都置之不理。后来,考虑到裴度在朝野的威望,不得不做出让步,贬魏弘简为弓箭库使,元稹为工部侍郎。元稹虽然被降职,但仍然和过去一样,受到李恒的宠信。
纵情玩乐的李恒并没有真正起用裴度,只是给他虚职,又让宦官到军中搅和,特别是监军刘承偕,仗着自己是皇太后的干儿子,任意欺凌主将,军中将领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河北地区的叛乱当然无法平定。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中书舍人白居易上书请求启用裴度引太原军马清剿叛贼。李恒没有采纳白居易的意见,转而封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任其胡作非为。元稹忌恨裴度,待风声过后联合宦官让李恒解除他的兵权,赦免王庭凑,停止对幽州、成德继续用兵。李恒当了两年皇帝不仅毫无作为,身体因过度玩乐每况愈下,就任命裴度为司空、东都留守,仍领同平章事的荣誉官衔,实际上等于把他挂起来了。但裴度在朝中仍然有不少以前受过恩德的官员力争,纷纷上表,认为朝廷对河朔藩镇的战争还未平息,裴度将相全才,不应任命他为闲散的官职。李恒为了平衡各方,命裴度先到京城,然后再赴洛阳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