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觉得很有道理,下令收兵。贞观元年十月,李世民按魏徵的建议,派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旌节往岭南慰问冯盎,冯盎则让他的儿子冯智戴随着使臣返回朝廷表示效忠唐朝。李世民高兴地说:魏徵让我派遣一个使者,岭南就得以安定,胜过十万大军的作用,不能不加赏。于是赐给魏徵绢帛五百匹。
任何有才能的人都会遭到嫉妒。魏徵不是秦王府出身,也没有李靖那样的功劳,但官儿升得快,还深得李世民的器重,自然会有官员看不顺眼,就联名告发他偏袒自己的亲属。李世民派御史大夫温彦博调查处理此事。温彦博调查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魏徵有偏袒亲属的行为,就如实向李世民汇报。李世民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告魏徵的状呢?温彦博回复说:魏徵虽然没有偏袒亲属,但他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疏远亲戚避嫌。而且,魏徵仗着陛下的恩宠,说话办事不讲究方法,容易得罪人,所以请陛下命他以后办事要谨慎一些,言行也要检点才好。李世民同意,让温彦博传了这个旨意。魏徵听了后却不买账,在一次上朝时突然说道:臣听说君主与臣下是一体的,应该彼此竭诚相待。如果在具体办事过程中上下都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得罪人,那么国家的兴亡就难以预料了,臣不敢接受陛下要臣谨小慎微的诏令。
李世民没料到魏徵拿这事儿开炮,吃了一惊,随后说:行了,这事朕后悔了,收回成命就是。魏徵却不依不饶,拜了两拜说:臣很荣幸能为陛下做事,愿陛下让臣做良臣,不要让臣做忠臣。李世民问:忠臣和良臣有什么区别?魏徵正颜回答说:后稷、契、皋陶,君臣齐心合力,共享荣耀,这是良臣;龙逄、比干犯颜直谏,身死国亡,这是忠臣。李世民又问:君主如何做称为明,如何做称为暗?魏徵答道:能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就是明;偏听偏信,就是暗。从前尧帝体恤下情,详细询问民间疾苦,所以能够知道有苗的恶行;舜帝目明能远视四方,耳聪能远听四方,所以共工、鲧、兜不能掩匿罪过。秦二世偏信赵高,造成望夷宫的灾祸;梁武帝偏信朱异,招来台城的羞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导致彭城阁的变故。所以君主善于听取各方面意见,则亲贵大臣就无法阻塞言路,下情也就得以上达。李世民听后十分高兴,又赐给他绢帛五百匹。
从这些事中不难看出,李世民当上皇帝后想树立一个明君的形象,因此要找到一面镜子才行。恰好,魏徵才学出众,博通经史,又是前太子那边归附过来的人,用他给自己挑刺儿,而自己闻过则改,最能说明问题。
5
贞观三年春,李世民调整了高层班子,以房玄龄为尚书左仆射,杜如晦为尚书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徵兼任秘书监,参预朝政。魏徵向皇帝进言,不仅在大事上看得清,而且对人的性情也有洞见。当时的治书侍御史(正四品下)权万纪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李世民命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侍中王珪对朝廷内外的官吏进行考核,等考核完了,权万纪上奏称有不公之处。李世民就命亲信大臣侯君集重新查验。这一诏令还没发出,魏徵就找李世民劝谏说不妥。李世民说,你平时总是劝朕凡事要查个水落石出,这次为什么要阻止呢?魏徵说,房、王素以忠诚正直为陛下所信任,所考核的官吏有好几百人,中间哪能没有一两个考核失当的,权万纪在考核的过程中一直在考堂办事,当时为什么没有任何驳正,而等到考核完了才出来告状,很明显是想激怒陛下惩处房、王等大臣,并非竭诚为国。现在,陛下派侯君集再去核查这件事,如果真有失当之处,陛下该如何处置房、王二人?如果没有,则更伤房、王二人之心。陛下既然信任房、王,他们又尽心办事,所有被核查的官吏都没有向陛下上诉,而权万纪却站出来弹劾,明显有私心,陛下不可不察。李世民听了,放下此事不再过问。后来,权万纪当了李世民的儿子李恪的长史,李恪犯事后李世民怪他没有教好儿子,削了他的封户;后来,李世民又派权万纪去当儿子李祐的长史,暴躁的李祐把权万纪射杀肢解了。
也许,有人会认为权万纪告房玄龄、王珪考核干部就应该重新核查,这就如同今天的单位里有人向老板告状一样。但聪明的老板决不会偏听偏信,而是会综合各方的意见再行考量。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如果董事长总是不信任总经理或执行副总等高层管理人员,派人调查,那么必然导致上下离心,公司早晚会散摊子。很多企业不是败在产品的研发和市场的开拓上,而是坏在人心的猜忌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确为常理。
在中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比比皆是。李世民当了皇帝后,以前秦王府的僚属,只要有点才能的都当了官。濮州刺史庞相寿仗着出身秦王府,贪污公款,被解除了职务。庞相寿哭哭啼啼,求主子网开一面。李世民怜惜他,欲让他官复原职。魏徵知道后马上劝谏说,陛下不能开这个口子!秦府旧属在朝廷内外当官的很多,我担心每个人都仗恃您的偏袒,而让那些真正行为端正的人恐惧。李世民欣然采纳他的意见,对庞相寿说:朕从前为秦王,乃是一个王府的主人,现在身居皇位,乃是天下人的君主,不能单单偏护秦王府的人。大臣的意见都这样,朕怎么能违背呢?庞相寿只得流着泪离去。
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李靖平定突厥之后,大唐面临如何安置突厥人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任由其在本部落发展,将来还会为患;如果迁到中原地区来,必给中原百姓带来负担。多数的朝臣认为,应当把突厥人全部迁到中原地区,让他们分散居住在各个州县,教他们耕种织布,将他们转化为农民,使塞北地区永远空旷无人,就不会发生战事了。
魏徵的看法则不一样,他认为,突厥世代为牧,历代都劫掠烧杀中原和北方的百姓,陛下因为他们投降归附,不忍心将他们全部杀掉,应当将他们放归故土,不能留在大唐境内。戎狄人面兽心,力量削弱则请求归服,强盛则重又叛乱,这是其本性。现在投降的将近十万家,几年之后,发展到几倍之多,必是心腹大患,后悔都来不及。西晋初年胡族与汉民在中原混居在一起,郭钦、江统都劝晋武帝将胡族驱逐出塞外,以杜绝由此产生祸乱,晋武帝不听。此后二十余年,伊水、洛水之间,遂为北方戎狄聚居之地,后来的五胡十六国把华夏大地搞得千疮百孔,此乃前代的明鉴!
中书令温彦博争辩说,君王对于天地万物,事无巨细,都要有所包容。现在突厥困窘,前来归附大唐,为什么抛弃而不予接受,只要设置州府合理安置他们就应该无妨。孔子说:对于教化对象不应区分亲疏贵贱。如果拯救他们于将亡之际,教他们生产生活、仁义礼教,几年之后全都变成大唐子民。选择他们的部落首领,使其入朝充任宿卫官兵,畏惧皇威留恋皇恩,有什么后患呢!李世民最后采纳温彦博的策略安置突厥投降的民众,东起幽州,西至灵州,划分突利可汗原来统属之地,设置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划分颉利之地为六州,东面设定襄都督府,西边置云中都督府,以统治其民众。
李世民主政后几乎对魏徵言听计从,这次是一个例外。当时李世民是“天可汗”,想做天下人的君主,因此采纳了温彦博的建议,在当时是比较适当的处置方法,而且魏徵的确没拿出更好的策略来。下朝后,与魏徵走得比较近的大臣问他,玄成为什么要提大家都不赞成的意见?魏徵说:我为陛下提建议都是公心。现在看来这种处置办法是好的,那是因为我朝有陛下这样文武兼备的英主,还有李靖、李勣这样的名将,震得住胡人。倘若后世的君主不及当今主上,又没有二李统兵,变乱是一定会发生的。
魏徵这一见识,在后世果然应验。“安史之乱”看似是当时的李隆基怠政所致,然而追根溯源是李世民制定的这一政策埋下了隐患。“安史之乱”后唐王朝自盛而衰,一蹶不振,主因是藩镇制度的问题,而藩镇制度追根溯源是起于突厥汗国灭亡后的安置方略,给胡人首领后来反叛搭建了温床。
在外交方面,魏徵的想法更切实际。当时西域的高昌王麴文泰来朝,西域各国都想跟着麴文泰派遣使节到长安进献贡品,李世民被“天可汗”的头衔冲昏了头脑,准备大办此事。魏徵劝谏道:从前汉光武帝不允许西域诸王送王子入朝侍奉和设置都护府,认为不应当以蛮夷劳顿中原帝国。如今天下刚刚平定,先前麴文泰来朝时已耗费很多,如今假如有十国来进贡,则随从不少于一千人,边区民众耗费过大难以承担。如果允许他们商人间相互往来,与边区百姓互市贸易,对各国都有好处。如以宾客接待,对我大唐没有好处。当时,大唐派出的使者已经出发,李世民听了魏徵的话,急令人阻止,允许互市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