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没有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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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孙中山时间

据说耳膜撑开了,可以是一把伞

据说耳膜悬空了,可以是一盘秤

我感觉到你一直在谛听,在听中国

叽嘎作响的是车轮,沉默寡言的是年轮

檀香山的一栋小楼

其实,有一栋小楼就足够,让我这样地

抚摸门窗,抚摸木梯,抚摸廊柱

有一栋小楼,就足够了,天与地

都有了支撑,别笑我今天泪流如注

这里的楼梯,假如是琴键

奏响中国民主革命的第一行脚步

那么,今天,就让我重新登楼

让开始曲的马蹄,再次敲进我的肺腑

假如,人民最初的杠杆

是窗外那株笔直的椰子树

那么,就让大清朝再崩塌一次

我渴望看见瓦砾飞舞

也可以,把这栋小楼

比喻成思想的弹药库——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

这最初的十四发炮弹,谁先浇铸?

我看见光绪二十年,孙中山二十八岁

其兄弟二十余名,愿生死同赴,就这样

“兴中会”,小楼披上血衣

民主中国的近代发动机,有了最初的转速

“堂堂华国,不齿于列邦

济济衣冠,被轻于异族”,时隔一百十七年

孙中山草拟的《章程》,我仍不忍卒读

请给我一个房间,我急需嚎啕大哭

我来檀香山,哪里只为凭吊

借取当年弹药,才是此行要务

我愿意在自己的泪水里发芽,我是谁

我是小楼的一级琴键,还是窗外的一株椰树?

请允许我,靠着这株椰树

往思想的弹匣里,默默填数

请允许我,用罪犯的声音说出

革命永无尽头,思想没有坟墓

我永远歌唱同盟会

是该点燃一场更大的火了,是时候了

此刻,骄阳似火,灸烤着日本东京赤坂区

一九零五年七月,是该点燃更多的鲜血了

让中国的鲜血舞蹈起来,舞成火炬

火炬之前,那又是谁

杠杆似地,挥动他有力的手臂——

“原先成立的革命小团体无力领导全国的反清革命

必须有统一的革命大团体”?

是谁,提出了这样的政治纲领——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是谁,敲定了机关刊物——《民报》

让思想的刀刃,在辫子上磨出锋利?

是谁,拧开血管,用喷不尽的中国的血

点亮了一支又一支惨败的火炬?

——萍浏醴起义、黄冈起义、七女湖起义

钦廉防城起义、镇南关起义

钦廉上思起义、云南河口起义

广州新军起义、黄花岗起义

——思想一次次复活,一次次死去

我愿意永远歌唱“中国同盟会”

歌唱孙中山,同盟会这位永不言败的总理

歌唱惨烈、悲壮,以及通向刑场的那桌酒席

我愿意歌唱菜市口,那道溅着血馒头的豪气

我愿意咬碎舌头,观看死亡的接力

黄兴的魂魄,今在何处?

秋瑾的悲歌,又在哪里?

最后,哪一个深夜,我们又突然听见

武昌城头的霹雳?

在中国史册的装订线上,我有足够的耐心

革命只有开始,民族没有绝笔

一九一五:毛瑟手枪放在婚礼台上

谁能猜出,这把手枪牵动多少杀机

几重杀声震天,几多污血入地?

谁能猜出,这把手枪历经多少硝烟

来复线上,卷着几个战役?

此时,这把手枪,却扎着红绸子

爱情,成为它的扳机

它全部的二十发响声,可能是

一支完整的婚礼进行曲

对于新婚礼物,孙中山曾思谋很久

最终,选定了一款武器

他传达的惟一信息,就是革命的严酷

他把中国民主的安危,郑重地,交给娇妻

“二十粒子弹,十九粒为敌人准备

最后一粒,危机时分,留给自己!”

这是一场婚姻的代价

这是一对夫妻的魅力

1915年10月25日16时30分,婚曲响起

东京,毛瑟手枪,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里

突然间,宋庆龄泪花闪烁

她明白,自己一生的爱情,已经击中了目的

一九二二:观音山的火焰

那一刻,他甚至不觉得是炮弹在周遭爆炸

而是他自己的灵魂突然喷发

他甚至看见了中国的隧道口子出现了光亮,就在这

弹片横飞的刹那

刹那,他的目光透过了人的骨髓

决不能依靠一个南方的军阀,去攻打北方的军阀

刹那,他忽然认识了久别的兄弟

中国共产党人,似乎,可以成为一家

而且他最终明白,革命

不仅仅是宣誓、游行、口号、计划

一个革命党的全身标准像,可能就是

手榴弹插腰,子弹带斜挂

这是一九二二年六月十六日的凌晨

成群的炮弹,选择观音山粤秀楼绽开邪恶的花

他厉声大喊:别拉我,我与总统府同在

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一时气话

自由的事业不需要同归于尽

革命必须再打绑腿,重新出发

中国的传说就是这样美丽:凤凰之涅槃

必须伴随火焰才能表达

黎明时分,他被他的警卫团架离火海

他明白,自己的踉跄奔走,不是逃跑的步伐

这是曲折,也是迂回

这是喘息,也是出发

后来他就回到上海,他亲自伸出双手

把国民党的门缝掀大,他欢迎

全体中共党人都集聚在他的旗帜下宣誓,从此

说起“孙中山”三字,那就是排山倒海、千军万马

“联俄联共扶助工农”,是不是

一粒练就的金丹?

虽说,那只炼丹炉子,在一九二二年六月十六日

在广州观音山,差点爆炸

遗言:和平、奋斗、救中国

他不肯闭眼。扭脸看窗外,雪

为什么依旧沉重,还在压低中国的屋檐

这是铁狮子胡同,为什么这条胡同

要出生在北京,在风雪的一九二五年?

此刻,他收回目光,看看宋庆龄,看看

围在床边的一张张泪脸

透过泪水,他看见黄河浑浊长江泛滥

中国的岁月,总是被这样的液体洗了一遍又一遍

民国已十四年,哪里有百姓的笑脸?

中国丢失了灶台,哪里是筷子,哪里是碗?

东北、华北、华东、西南,处处是

不同的马蜂、不同的狼、不同的军旗和皮鞭

最后的《遗言》,虽是同志们代拟,但

此刻,他确信,每个字,都出自自己的血管

他要签字,他请宋庆龄使劲扶住打颤的手腕

一个民族在颤抖。窗外,国家风雪弥漫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

在国家被大雪压扁的时刻,他怎么甘心闭拢双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做杠杆了,从此,只能做支点

“和平、奋斗、救中国”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他把留给冰雪世界的

最后一口热气,艰难地,分成了七个字眼

于是我听见,春天突然惊蛰,铁狮子一阵震颤

除下帽子吧,五十八个春秋,谁将四万万同胞的信念

打造成自己四十年的马鞍?

昂起思想吧,体态魁伟的五千年古国,何年何月,

才能有合身的中山装一件?

这一刻,窗外风雪弥漫

中国的民主之魂,静静地披上了《遗言》

我就在这一刻看见,春天转动起来

一个人的自转,成为四万万人的公转

中山陵:瞬间与永恒

对于你来说,时间已经停止

你选择了1925,我知道,那也不是你自愿的选择

但不管怎么说,从此

你把中国的时间,统统交给了我们

你大理石的额头,昂着中国沉默的高原

你的眼睛,由于1925,不再需要瞳仁

但是我有一个直感,你没有失聪

你的深藏不露的耳膜,一直牵动着1925之后的车轮

据说耳膜撑开了,可以是一把伞

据说耳膜悬空了,可以是一盘秤

我感觉到你一直在谛听,在听中国

叽嘎作响的是车轮,沉默寡言的是年轮

即便你不是长眠于南京

南京的地面,也由国家的神经末梢织成

有关雄狮过江,有关长江大桥

敏感的紫金山,拥有中国全部的余震

而你,一直在谛听,尽管

你把时间这个半成品,统统交给了子孙

高原过雨的时候,你额头有水珠渗出

我不知道出自岩缝的汗滴,是热,是冷?

我只知道,我们在顽强地收拾一切

用旗杆,一遍又一遍,升起星辰

我只知道,你的长眠尚没有被深度打搅

尽管武汉方向,在传来一百年前的辛亥枪声

1925,你把一个盒子打开

将所有的时间都放了出来,留给我们

然后把自己放了进去,你只让我们记得

那根短促的手杖和那双温润的眼神

这一夜,我抚摸自己的胸膛,怎么就

触摸到了你的灵魂?我知道

你中山装口袋里的名册,

已有十三亿链接人

大国的梦,始终与你一起睡着

尚在努力的,是你多灾多难的子孙,总之 1

925年,顺着一条胡同,你把一只铁狮子扔给了我们

东方的老牌狮子啊,是醒,是睡?是惊,是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