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明夕在很多年前,还是大学的时候,见过费校少几次。那时候他刚刚和乔小楚较上劲儿,三天两头地往她们学校跑,频频在寝室楼下露脸。当年,学校里连教授都很少有车,费校少还是学生就开着丰田霸道儿,霸气十足地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有一次还撞到了颜明夕。
但乔小楚也是脾气硬,任你费校少花样百出,就是硬着脖子不点头。大家都以为乔小楚这是拿身段呢!故意吊着费校少,博大家的关注,只有颜明夕明白,乔小楚是真烦那样的费校少。
后来,两个人真走到了一起,反而很少见到费校少了。
毕竟走出了校园,工作之后彼此的生活圈子不一样了,人情世故需要应对的场合多了起来。便是往日里整日整日腻在一起的乔小楚和颜明夕,有时候一周也见不上一次面。
真琢磨起来,颜明夕觉得自己有一两年没有见到费校少了,只在乔小楚的言谈之间听过,说是注册了间公司,虽说是托了家里的荫蔽,但也实打实地在做生意了。偶尔也接过费校少打来的电话,无非是和乔小楚吵架了,找不到人了,打来寻个踪迹的。
费校少这人,用乔小楚的话来说,就是发育成熟得晚了些,落后于同龄人两三年的时间,在她努力的呵护培养下,这几年总算是长成了些。
颜明夕对他的印象是——大男孩心性,有点闹腾。
六点二十分,沈一晨的电话打过来,言简意赅得只有两个字:“下楼。”
颜明夕穿了件白色的齐膝礼服裙,腰部有镂空的蕾丝花式,露出腰部的线条,配了双红色系带的细跟凉鞋,化了淡妆,头发挽起来做流云髻,很有点古典雍容的美感。
开了车门,沈百万施施然地坐在后座上,侧头看她,目光在她身上寻索一圈之后落到她的脸上,无喜无怒,她只觉得眸色在橙黄色的车灯下,黝黑浓重,化不开一般。
颜明夕坐进车里,司机老刘发动了车子,后座的灯熄灭。蒙蒙的黑暗中,沈一晨干燥的左手伸向颜明夕的肩膀,轻轻一带,颜明夕便向他身边歪去。她侧着头看他,沈一晨右手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他嘴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涩涩的。随着他的深入,却又让她觉得湿湿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辗转间嘴里的空气又少了一分。
两唇分开的时候,沈一晨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右手食指在颜明夕的嘴唇上一抹,语气凉凉地说:“擦了唇膏?”
颜明夕气息不匀,微微喘息着说:“嗯。”
沈一晨手指略用力地在颜明夕嘴唇上又抹了两下:“化学东西都让我吃了。”
颜明夕嘴唇火辣辣的,心里嘀咕着:有钱人活得真仔细。
晚高峰时间,车子走走停停,老刘技术娴熟,刹车或是启动基本上没有颠簸感。车膜贴得极黑,颜明夕透过车窗看向灯明瓦亮的车水马龙,只觉得隔了一层蒙板,看不真切,倒是旁边的车都极有眼力见儿,刻意离百万大爷的百万豪车远些。
一路无话,手被沈一晨握在手里,明明是牵着手的两个人,心思却无法相连,不过是被百万钱财牵扯在了一起。
颜明夕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颦一笑都被一根线牵扯着——沈一晨手里捏着的那根线。
开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老刘放缓了车速,扭过头来恭敬地对沈一晨说:“沈总,再往里车就不好开进去了。”
沈一晨点头:“停吧!”
下了车,是老式的居民区,四五层的建筑,水泥抹灰的墙面,院子里各家种的花花草草,生锈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打着扑克,争执声夹杂着笑声不时响起。
沈一晨拉着颜明夕,弯弯绕绕地穿过了两栋居民楼。第三栋的一层楼有一个篱笆栏杆围起来的院子,挂了两盏古香古色的灯笼,门脸很小,只一扇一米宽的红木门。沈一晨拉开门,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着,一位看不出来年龄的女人迎了出来,只客气地招呼了声:“来了?”
沈一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颜明夕说这个女人看不出来年纪是因为,她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仿若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但举止之间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是需要经过岁月沉淀的,要是二十来岁就有这份气度,这女人的命途得坎坷到何种程度呀!
女人显然是熟识沈一晨的,却不卑不亢,只有一句话的问候。她对颜明夕则是微微颔首,没有一丝打量的目光游移在颜明夕的身上。女人的好奇心最重,能做到毫无留意沈一晨的女伴,这份淡定,一向八卦的颜明夕自问肯定做不到。
老式的三居室,一间被用作了厨房,另外两间布置成了包间,从家具到装饰品基本上都是用了木制品。颜明夕对木头的品种处于无知状态,基本上只能判定这个东西……是木头做的,分不出来木头档次的高低,只觉得室内淡淡的木香,倒是省去了另燃熏香了。
这里虽然不是人迹罕至,却是大隐之处。
颜明夕对沈一晨的办事能力和想象力又服了一次。
风铃再一次响起,费校少的声音也紧随而至:“明明姐,沈四儿来了吗?”
没有答话的声音,片刻后包间的门被推开,费校少和乔小楚走了进来,费校少简简单单地穿了件T恤和牛仔裤,大大的眼睛在沈一晨和颜明夕身上扫了一圈,由衷地笑道:“哥们儿,这一刻等了多久,算没算过?”
颜明夕听得莫名其妙,看向沈一晨寻求解释。沈一晨盯着费校少看了一眼,黝黑的目光深如暗夜,然后淡淡地移开目光,指了指木头椅子说:“坐。”
费校少敛了笑,拉开椅子让乔小楚坐下,自己一边坐一边问:“今天明明姐做什么菜?”
沈一晨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费校少看沈一晨这副模样就爱逗他,指了指乔小楚面前的杯子:“四儿,嫂子在这,也不给倒杯水吗?”
沈一晨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真就起身端了茶壶要给乔小楚倒水。
乔小楚捏了下费校少胳膊,赶忙站起来挡了下沈一晨:“沈总大驾,这可是折煞我了。”
沈一晨顿了下,淡淡地道:“费三儿再不成器也是自家的哥们儿弟兄。”言罢执意给乔小楚倒了茶水。
费校少嚷道:“什么叫我不成器,谁不成器了!你小子是能耐了,可你出去打听打听,费三爷的名号管不管用。”
费校少还想继续说,沈一晨说:“你今儿是专程来找我吵架的?”
费校少一顿,想了想,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颜明夕说:“哎哟!不好意思,让四儿一气给忘了,今天主要是为了见颜明夕的。”
颜明夕笑着给费校少倒茶,他端着杯子说:“这茶难得,熬的可是时间,我得喝。”
颜明夕默默地觉得乔小楚的改造工程任重而道远,这费三爷说话都不知所云的,甚是愁人:“咱们不是早就见过吗?想来也有个四五年了吧?”
“五年了,但不一样,这次可是四儿带你来的,要说这事儿得赖沈四儿,把你藏得够严实的,在自家兄弟面前都一字不提的。”
颜明夕眼神扫过乔小楚,抿着嘴没有说话。
乔小楚知道是自己多嘴了,也是没有想到沈一晨的嘴真紧,连对费校少都是一字不说的。昨儿她提起,费校少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找电话一边说:“这事儿大了,我得先问问沈一晨。”
电话里不知道沈一晨说了什么,费校少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小,最后说了句:“都听你的,但你得带出来给我看看。”
挂了电话费校少兴高采烈地开始安排饭店,嘴里还哼着歌。乔小楚诧异地说:“你们男人真奇怪,沈一晨已经有未婚妻了还这样祸害颜明夕,你却反而觉得挺高兴?”
费校少忽闪了两下他的大眼睛,紧抿双唇,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拉拉锁的动作,表示不再说话。
沈一晨和颜明夕的关系到底不是光明正大的,乔小楚怕费校少再说下去大家尴尬,特意岔开话题,问道:“这个饭店可够隐蔽的,你们怎么找到的?”
费校少看了看沈一晨,沈一晨说:“这儿的老板娘和我们有点渊源。”
乔小楚看出来他们两个都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就说了两支股票的名字,向沈一晨讨教应不应该出手。
沈一晨右手食指微屈,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表情无喜无怒却自有一番从容淡定,同乔小楚细细地分析起来。
颜明夕是头一次见沈一晨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不由得支着下巴怔怔地看着他。
费校少似乎看出颜明夕所想,笑道:“怎么,没见过沈四儿这么健谈的一面吧!哥跟你说,只要你跟他讲生意场上的事儿,他立马就能变身唐僧,说你说到哭都不是夸张。”
费校少想了想又补充说:“但是你要是跟他说点别的吧!他就跟有语言障碍似的,说不上三句半。”
颜明夕心想,这算不算性格分裂呀!
费校少看她皱着的眉头,宽慰道:“没事儿,这都不是病。”
私房菜讲究用料和烹调的功夫,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没有复杂的菜式和珍稀的食材。费校少揭开汤蛊,喝了一口,咂着嘴说:“还是那个味儿!”
沈一晨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柔和的光彩,似回忆似追忆。
颜明夕拿起汤匙去喝这清清淡淡的小白菜豆腐汤,一口就喝出了不同。她向来爱吃,尤其爱汤汤水水,周末的时候也会捧着ipad一边看菜谱一边熬汤。要说这小白菜豆腐汤实属不大好掌控的汤品,不花心思吧,就是一水煮小白菜豆腐。花心思在汤底吧!稍不留神可能就抢了小白菜豆腐的风头,可能成了黄豆猪脚汤。
再看四个菜,俱是东北的家常菜,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却吃出了厨师独有的心意。
乔小楚盯着眼前的地三鲜说:“真好吃,味道和平时吃的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别,但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感觉很细致。”
费校少嘿嘿地笑道:“味道差得多了,这菜就不叫地三鲜了。”
饭桌上,乔小楚和颜明夕闲聊着八卦,费校少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沈一晨则是一言不发,端着茶水安静地看着听着。
颜明夕正在说他们设计院里的是非,眉眼之间俱是笑意,连比画带模仿的,讲得十分起劲。她笑的时候有深深的酒窝,脸上的肉会嘟起来一点点,灯光投下来形成了阴影,像肉质丰满的红苹果,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乔小楚毕业之后没有继续大学的专业,而是继承了家业经营着一家茶具茶桌商店,每日同不同的人打交道,形形色色,说出来也甚是好玩。
夜色深沉的时候,沈一晨起身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没有坐下,对费校少说:“走吧!”
费校少冲他点头,站起来对颜明夕说:“颜明夕,以后常聚哈!”
颜明夕点头。
四个人一同走出居民区,相互道别。
老刘的车停在路边,乔小楚跑过去绕着车前前后后地看了一圈,费校少在一旁笑道:“别给我丢人。”
乔小楚道:“这可是颜明夕和沈总的红娘,我得仔细看看。”
颜明夕一巴掌拍上去,对费校少说:“赶紧牵走,丢人现眼的。”
费校少琢磨了一下说:“你这个动词用得真好。”
上了车,颜明夕顿时没有了刚才的精神,只觉得吃饱了就该犯困。可是眼睛刚要闭上,她就被沈一晨拉了过去。
沈一晨用手在她的脸上翻来覆去地蹭了蹭,用了几分力道,惹得颜明夕一边喊疼一边推他。
沈一晨的另一只手揽着颜明夕的肩膀不让她动,又蹭了两下,脸才凑了上去。颜明夕眼角扫到沈一晨露出了牙齿,急忙喊道:“你怎么要咬人呀!别……别咬我……哎哟!”
沈一晨向来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想咬颜明夕脸蛋一口的想法就已经疯狂滋长了,一点一分地充斥着胸腔,只觉得费校少和乔小楚的话太多了,说起来没完没了,一顿饭吃得过于拖沓。
颜明夕的脸咬起来肉肉的,弹弹的,凑得很近,能闻到她橘子味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甜甜的。
颜明夕又推了下沈一晨,这次他没有用力,她的脸脱离了虎口。
颜明夕揉着半边脸颊,怒气冲冲地瞪着沈一晨:“你这个大变态!”
沈一晨看着她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再加上圆圆的眼睛,不由得笑起来。
沈一晨笑起来很好看,五官瞬间柔软,平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古典些的说法是,像是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世家公子,有南方山水的丰神俊逸,隽秀英挺。现代点的调调是,像是韩国电视剧里的小眼睛男主角,咧嘴一笑,惊艳电视机前的二八、三八、四八、五八“少女”。
颜明夕被他这一笑,脾气降了一半,不得不承认她被色诱了。
沈一晨拉开颜明夕捂着脸的手,脸又凑过来,颜明夕立刻要推开他,他低低地说了声:“乖。”如情人间的亲昵低唤。
颜明夕怔了怔,只觉得脸边吹来一口气,有着淡淡的烟草味。她呆呆地看着沈一晨在她的脸上吹着气,沈一晨笑了笑说:“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这也……太骗人了吧!怎么可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