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米告诉我:“你是回不去了,这不是一条能掉头的路。你来到印度寻求精神上的进步,你身边的人呢?你的男友呢?他能够理解你的这种行为么?他不会觉得你是一个怪人吗?”
是,他完全不在乎我在这里做些什么,他给我打电话只会问我安不安全,吃饭睡觉好不好,钱够不够用,他关心我,可是他不知道我在变化。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走这条路,我们之间会越来越远,他会越来越跟不上我,甚至他完全不想再跟上我了。伊拉米叹气,说:“Trix,你会很辛苦的。相信我,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你辛苦地拖着他,他被你牵扯得也很辛苦。一度我和我的先生纠缠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可是我们在这里,不是去学习如何把责任推给对方,我们是来认清自己的。世界上所有的苦乐,都是你自己的投射,你让自己成为受害者,你也可以让自己成为幸福的创造者。所以,不要怪你的爱人,是你在变化,你会慢慢懂得如何和世界相处,而周围的人会觉察到你的这种改变。当你在发光的时候,环境会随着你的光芒而变化。你不需要告诉别人你在做什么,可是他们会看到,当他们看到你的变化他们便会好奇。没有人希望生活在绝望里,每个人都可以重生。”
我想到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当我在离开之前,她对我说:“没错,我一看到你就会生气。”我爱的人也曾说:“如果我是你的妈妈,一定会为你现在的状态担心。”当我决心改变时,我最担心的就是会伤害到她,她只希望我安安稳稳地过这一辈子,她想不通我有什么需要折腾的。
智明沉默了很久,也忍不住开口了,他的父母也是一样,看来我们的家庭关系都处理不善。每次他换工作,对他的父母都是莫大的打击,他们害怕听到他又辞职了,一失去工作仿佛他们的整个人生就坍塌了。
我们能苛责父母什么呢?他们这一辈子就是在这样的无力感中度过的,所以他们要抓住任何摸得到的东西来维持安全感。但是他们没有办法理解,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安全的,万物流动,诸事无常。你觉得七十年的不动产、日夜波动的金融产品,甚至一纸婚书就是安全的吗?拥有这些物质的时候你就会安心吗?相反,拥有的时候你会更加不安,你会害怕失去它们。次贷危机、金融海啸、感情出现小三……人生永远都在不安中度过。
“但是父母亲的年纪都大了,你不能苛求他们跟上你的思想,甚至让他们做些小的改变都已经很难。”智明说,“我已经摸出和父母交流的门道,每当他们又开始担心时,我都会给出一个详细的计划,三年之内要怎样,五年之内要怎样。他们要的是安慰,不是彻悟。但是如何实现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事。”
我对我的生活开始有了一定的醒悟,我开始意识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我生活的主宰者,而以前的我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我的无从选择,而事实是,我永远都有选择,我永远都可以说不。
在我面前有两条路,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一条,一切便从此不同。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Voucher:1000Rp午餐:160Rp
28天共计40700Rp
Sept17th,Day29,Pune
与夏莎伊玛的工作通常都是在沉默与高效的合作中进行的,我是一个不喜欢拖拉的人,因此第一步梳理的工作很快做完,需要她的鉴别校验我才能进行第二步的工作。当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书。
二十多页她已鉴别的文档还放在桌上,夏莎伊玛示意我把它们都撕掉,她不喜欢看到没有用的东西扰人耳目,我照她的意思都撕碎了,然后继续看我的书。突然她问起:“我叫你做的另一个梳理你做了没有?”
我自然是做了,但是由于没有查找出任何可疑的地方,没有特别向她汇报。她突然就勃然大怒了,说:“如果你做了另一个梳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而且怎么可能没有可疑的地方?有时我真的怀疑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办公室,我是沉默工作的亚洲人,她恐怕我在不懂装懂,可是我的工作方法是理解了就开始做,没有什么需要反复确认的。第二个梳理完成得很快,是因为我的思维方式与她不同,我不是按照她正向思考的方法去一个个地看数据库里的档案有没有问题,而是逆向地找有问题的档案在不在我们旧的数据库里,毕竟我们最后保留的是一个正确的数据库,如果没有,就不用多此一举。显然她没有理解我的思维方法,况且在她的指示下,我已经把二十多页的文档撕了。
望着撕碎的文档,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和她争辩,我可以看到这种暴怒,这种情绪练习我在曾经工作的公司经历太多。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爆点特别低,他们很容易变得过于“认真”,仿佛芝麻点大的事情发生他们的人生就过不去了。每当这种时刻,有一种我个人很喜欢用的方法:你只要看着眼前暴怒的对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播放,看着他忘记了他自己,而你仿佛没有在他的眼前,而是漂浮在两人所处空间的上方。你不要给出任何的回应,因为任何你的负面情绪,包括恐惧、紧张、愤怒都会被他吸收,会更加加剧他的能量。所以你只要观看,观看一个人从失去他自己到找回他自己需要多久。
夏莎伊玛只需要2分钟。她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后,对我说:“你看我们怎么解决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在她失控的时候想好了,我不能坚持自己的逆向思维,因为那样显然行不通,她需要我用她的方法再做一遍,那么没有关系。我说:“你不需要重新为我打印一份,我可以把撕碎的文件粘回来,毕竟标注都在上面。”
然后我异常平和地在工具室里把二十多页的文件一一粘回来,这幕破镜重圆的场景本来可以拍成一部杨乃武与小白菜吧,小白菜在东家经历腥风血雨,然后一个人躲在柴火房里默默地收拾残局。这样讲好像我有被害妄想症,但其实我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变糟,至少我们没有用碎纸机。不知为何,我反而喜欢和情绪波动非常剧烈的人一起工作,虽然和平和的人一起工作会比较舒心,但是和情绪波动剧烈的人一起工作反而可以让我更加有成长的机会,当我看到对方失控,我反而就会变得更加植根于自己,平静得我自己都不熟悉。
我可以理解她的失控,我自己也有责任。夏莎伊玛需要在五天之内完成全部历史档案的整理,之后出差两个月。如果是我在拖延,那么她可以责怪,可是我的动作太快,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工作可以做,这样就无形中为她的工作增加了压力,她甚至不得不加班加点地赶工来支持我第二天的工作进度。所以我的问题在于逼她逼得太紧。
我突然发现自己太笨。中国古语说:韬光养晦,意思是锋芒的剑光不要总是拿出来晒,做人要低调。虽然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虽然每个人都在努力修整掉自己身上的自我,但是自我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夏莎伊玛在中心里二十余年,她28岁从德国来到这里,那时是女权运动的高潮,她带着强大的自我精神和能量来到这里,却要一点点地学会臣服、放下,变得不再较真。
晚课照例听静心中心大师的讲课,他正好说道:“较真?我最讨厌较真了!我很认真地告诉你。(Seriousness?Ihateit!Iamserious!)”他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子。放下你对生活的偏见吧!是你自己把它活成一个悲剧的,怎能归咎于生活本身?
生活本就是一个笑话,充满着可笑之处,它是Leela(梵文:Play,游戏)。不知是不是巧合,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Nolan)也在电影《蝙蝠侠前传:黑暗骑士》中借小丑的口说过:“Whysoserious?”晚上我的浮动工作是在PlazaCafé做酒吧招待,这其实是我青少年时代梦想中的兼职工作:你在派对中,但你不在“派对-ing”。我穿着黑色的T恤,在吧台后面饶有趣味地看着舞池里的五光十色--中心不禁酒,不禁色,这都取决于一个静心者自身的克制力--我们卖红葡萄酒、白葡萄酒、伏特加、百加得和朗姆酒,只有在法定无酒精日(DryDay)才会只供应软饮。
小贴士
所谓的DryDay,“干日”,是印度每年三天的无酒精日,分别是1月26日共和日、8月15日独立日和10月2日国父日,在新德里正式的“干日”有21天。
在吧台的这一边看酒精作用下的人卸去面具,像看戏一样精彩。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
买书:165Rp
29天共计41700Rp
Sept18th,Day30,Pune
由于阿罗哈负责静心辅助者的调度,我时常被他假公济私地征用到各个静心课程去接受训练,中午12点是无边无际静心(NoDimensionsMeditation)的第一次体验。
无边无际静心源于古老的苏菲教派,第一阶段是六个方向的爱意传播手势:右前、左前、右、左、右后、左后。双手指尖向下,手背紧贴,从肚脐处开始将爱意带到心脏,然后左手抚摸心,右手平伸出去,随着手臂的伸展,口中发出“Choo”的声音;同一套动作向六个方向做六次,代表着爱意的无边发散。第二阶段按照古老的苏菲传统进行,右脚大脚趾踩在左脚脚趾上,双臂环抱自己,然后深深地鞠躬,感谢宇宙引领你来到这里,体验这个静心,之后开始苏菲旋转;最后阶段俯面向下躺下,将肚脐与整个大地相连,感觉能量的传递。
此前只在介绍土耳其的游记中看到过旋转舞的介绍,舞者头戴红色长筒高帽,身穿全白长袍,外罩黑色袍子。舞蹈时,以右手右脚为轴,右手手心指向天空,代表接受上天的祝福;左手手心指向大地,代表将祝福灌注给大地,最后在旋转中达到狂喜的状态。
苏菲教(Sufism)创始人贾拉鲁丁·鲁米(JalaluddinRumi)从小就喜欢旋转跳舞,当很多父母告诉小孩不要旋转,否则会受伤、会头晕的时候,鲁米却在旋转中找到了一种不能体知的快乐。他有一次不停歇地旋转36个小时之后达到了开悟的境界,36个小时之后,他的身体累得不能再转,而他的意识一直在观看着身体的旋转。肉身成为一个转动的轮子,意识是轮子的轴,定如不动。
六维度爱意传播手势要持续半个小时,我站在第一排。开始的时候大家会忘记动作,手忙脚乱,作为助手我也很紧张会犯错。但实际上,犯错没有关系,只要继续跟上动作就好,这不是技术性的机械劳动。我们在音乐氛围的笼罩下,会越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有些人出手的时候像一枚短刀,向前后左右劈开去,仿佛是在短兵相接,这违背了无边无际的初衷。
苏菲旋转,我需要把自己放弃。一直和旋转僵持便不能转起来。我眼睛盯着我举起的右手,以右脚为轴开始旋转,开始转得很慢很慢,跟着音乐亦步亦趋。之后转动变得快些,眼睛盯着的手腕变成目光唯一的焦点,几乎已经忘记身体在转动,只能看到布景在飞速地闪回,那种感觉像电影常用的虚化手法。我已经无法去关注布景了,只有手腕带着我穿越一个又一个场景,然后当我完全忘记哪只手在上方时,我已经转得越来越快,而这转动似乎不由得我控制,然后一种奇妙的感觉升起,那感觉好像我离开了整个布景,在一个稍高的上方看着下面的一层。但是只要我的头脑稍微开始思考,须臾之间,这个上升就消失了,我又掉回来了。
在尝试苏菲旋转时,一旦倒下便倒下,不要再尝试爬起来。因为在倒下的那一刻,大地与人之间的能量已经开始传递,不要去破坏那个流动。
当我一个月之后在塔尔大沙漠的夕阳中,再次体验无边无际苏菲旋转时,才知道1200年前鲁米就是在沙漠中开始他的旋转的。因为这是最好的场地,摔倒永远不会受伤。
他在贫瘠的沙漠中舞蹈,找到了自己内心的绿洲。
当日主要开销
830Rp日用品:110RpVoucher:1000Rp
30天共计43700Rp
Sept19th,Day31,Pune
在克利须那办公楼(KrishnaBuilding)里工作的都是中心的老桑雅生,来到这里差不多二三十年了。和诸多老人家一起工作,我也变得严肃起来,每天的工作都很紧张,不像在其他部门,可以时不时出来偷个闲喝个茶什么的。我和夏莎伊玛在拼命地赶工,只有在出来上厕所、寄邮件、拿打印件的时候可以放风一下。
我喜欢沿着那条在雨季搭着布棚的路,经过佛陀广场,看看这一天有没有新的人来参加WelcomeMorning;然后和在多元大学办公室工作的阿塔瓦挤个眼睛问好;路过老子屋,隔着大玻璃窗看看智明有没有在勤恳校对;庄子屋门口的一棵大树总是会开出好看的扶桑花,在经过的时候偷偷用头顶一下;再往PlazaCafé那边走,邮局和拿文具的地方离洗衣房很近,里面眨着慧黠的大眼睛的女孩叫萨布娜,是“梦”的意思;然后在厕所把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一遍,反正衣服每天都穿一样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打扮的;在佛陀小树林里绕个一圈,早上10点45分开始每天跳舞庆祝的时间,晚会组的喜拉许大叔会在这里担任DJ,人们在广场上有阳光的地方各自舞蹈。
经常会看到一个八十多岁的白发日本婆婆舞得忘我,我也会脱了鞋子,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跳一会儿,或者就这么躺着晒阳光;从小林出来是一条两边种满竹子的石径,把耳朵贴在竹身听一听风吹过的声音,它们说“啊!”;从石径走出来就是多媒体室,这里售卖许多静心大师的书籍和静心的音乐,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一本一本不厌其烦地看,因为在中心里售卖的缘故,这些书的价格都很低,有时就顺手买了一本回去;有一次店没有开,我便趴在大玻璃窗的外面眼巴巴地看着橱窗里展示的书,一次伊西经过,看到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鼓励我说:“Trix,这些书是可以卖的,它下午就会开门。”我知道,我喜欢看着它们摆在这里,想象读到它们的快乐。
然后我才会结束放风,走回克利须那办公楼。刚上班时经常会在放风的时候遇见喜拉许和曼奇许,他俩见到我就会远远地先偷笑,窃窃私语一番,还以为我看不到,然后等我走到他俩跟前的时候,喜拉许就会跟我开玩笑说:“Trix,你看起来很严肃哦,我们不喜欢很严肃的人哦!”曼奇许就在一边像机器人一样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