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上顾不得许多，把那件黑色上衣塞进了自己的运动包里。黎可爱临走到底是舍不得那几件衣服，把旗抱和衬衫以及白色小礼服通通塞进陆嘉上的包里，她心安理得又默不作声的样子就像个大盗。
他们没有付钱。
顾良辰竟然对那个胖女人说：“一会儿警察就要来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吧。”
胖女人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年。
黎可爱没想到顾良辰会威胁别人。
三个人像刚打劫完毕，纫匆向市场外跑去。
顾良辰跑在陆嘉上身边，悄声说：“一会儿你跟可爱往外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千万别回头。然后在路口打车往外环路上开，不要停下，到寸候我会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去一个地方。”
陆嘉上看了看顾良辰，脸色有些难看，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好！”
市场门口的白炽灯坏掉了，发出不均匀的光亮。一片灰暗中，那些堆积在门口四肢不全的人偶模特样子有些骇人，嘴角的弧度好像被人提高了，现出神秘的微笑。
人偶模特横七竖八靠在一起，是的，它们在笑。那些笑容让人恐慌。
一出市场门口，黎可爱就站住了，她甚至开始怀念市场里幽冥般闪烁的灯光。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冬曰的天黑得太快了，快得让人不能接受。不知方向的风在吹着，毫无头绪地往陆嘉上和黎可爱的脖子里钻。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良辰在冲出市场大门的那片黑暗中消失了。
陆嘉上定定神，果断地指着东边方向说：“顺着这条街走。”
两人并肩走着，甚至有些不疾不徐。
陆嘉上小声叮嘱黎可爱：“不要回头，装做要回学校的样子。”
黎可爱隔着口罩，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她有些害怕，确切地说，她是怕那个跟在后面的人。
黎可爱尽量使自己的脚步和陆嘉上保持一致，那样她就能听出长长的小街上是否还有第三个脚步声。
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又抬头看看陆嘉上。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煞白煞白的。他们如同行走在喑夜里的两具僵尸。那跟在后面的人呢？
赶尸人！
这个词从陆嘉上的脑子里一蹦出来，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是的，他听到了，在身后，隐隐藏匿着一个令人心悸的脚步声。
那人穿着一双皮鞋，如果陆嘉上没有听错的话。
偶尔发出鞋跟砸地的闷响，伴随着细碎的小石子被踢飞的滚动声，一下下敲打着前面的陆嘉上和黎可爱的神经。
有那么一刻，黎可爱感觉就要崩溃了，她甚至想大声质问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
“嘉上，我……我害怕。”黎可爱的嗓子有点发干，她的声音让自己都感觉陌生，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大片呵出的冷气。
陆嘉上不说话，突然停下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黎可爱戴上，然后轻轻握住她的右手。
黎可爱没有拒绝亦没有挣脱。
继续走，陆嘉上终于知道空气中那个奇怪味道的发源地了。
那个大铁箱立在他们的头顶，也就是来寸经过的废墟上，里面还存留着渐渐弱下去的余火，空气中四散着布料烧焦的古怪味道和看不清颜色的烟雾。这就是二手衣市场的垃圾场了，一个清洁工正把一大包打了结的黑色塑料袋扔进其中。
“可爱，前面是个上坡路，我们到了路口马上打车离开这个鬼地方。”陆嘉上坚定地说着。
黎可爱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寸候，陆嘉上远比自己要镇那个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脚步声开始消隐，陆嘉上再也听不到。
又或许，那是他神经紧张产生的幻听？
路两边开始有小百货商店出现，一处路灯下还摆了个小吃摊。馄饨的香气扑鼻而来，陆嘉上的肚子在咕咕叫，他咽了口睡沫，问道：“可爱，你饿不饿？”
黎可爱摇摇头，她一心想离开这里。
“那好吧……”陆嘉上的话听上去有些失望。
黎可爱突然把手从陆嘉上手中抽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嘉上不禁干笑两下，他们竟然牵手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黎可爱向前小跑两步，在小吃摊前停下，买了五个刚做好的煎包和一袋花生豆浆，递到陆嘉上面前说：“你吃吧，我不饿。”
陆嘉上接过手便一口吞下一只煎包，双腮被塞得鼓鼓的，然后冲黎可爱笑。
黎可爱忙说：“喝口豆浆啊，别噎着。”
陆嘉上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饿，或许是刚才太紧张了。
他们听到了公路上的喇叭声。
两人又走了大约五分钟，终于来到了刚刚坐车的街口。黎可爱回头看，她依稀还能辨出那个写了“计划生育”的标语墙，绕了一大圈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多，大冷天的，谁没事出来瞎逛啊。更何况这里地处城郊，本来夜生活就不如市中心丰富。
陆嘉上在站牌前拦了一辆出租车。
“往外环上开。”陆嘉上坐上车就对司机说。
司机狐疑地回头看了看陆嘉上和黎可爱，陆嘉上从包里掏出学生证隔着护栏递给司机，上面有陆嘉上的照片。
车子开动了，朝着外环方向。
躲在这个封闭的小环境里，两个人的心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知道顾良辰怎么样了，黎可爱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不禁有些担“可爱，你和顾良辰在二手衣市场里看到谁了？”陆嘉上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来。
黎可爱转过头来，脸上又露出不久前恐慌的表情。
“不会是见鬼了吧？”司机回头调笑说，但是他看到后面两个人的表情寸，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了。
“不，比鬼还要可怕……”黎可爱喃喃说着，“我看到训导主任…”
“顾良辰看到了，我也看到了，训导主任一直在我们身后……”黎可爱的声音有些失控，几乎要哭出声来。
陆嘉上稳住她剧烈起伏的肩膀，让她安静下来。
“太吓人了。在那家二手服装店的寸候，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我们，便回头看，不过只看到对面店门口摆放的一具人偶模特。我又往模特身后看，就看到了训导主任。他站在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我。”
陆嘉上听到这里，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黎可爱继续说道：“我吓得马上回头，再回头看寸，他巳经不见了！”
陆嘉上的眼皮不停地跳动起来，他用手使劲按，按得眼珠都痛了，还是无济于事。
“嘉上，你说顾良辰不会有事吧？”黎可爱猛地直起了瘫软的身车子一下煞住，在外环高架桥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司机冷冷地说：“你们下车吧，我们晚上拉客人最忌讳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陆嘉上的手机在这寸候响了起来，是顾良辰打来的。
“搭车来富达人民医院，我在住院部大楼门口等你们。”顾良辰显然是压低了声音，说完就纫纫挂掉了电话。
接完电话，陆嘉上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师傅，您难道不知道晚间不允许在高架桥上停车吗？交警大队要是接到对您的投诉会是什么反应呢？现在我们要回到刚刚打车的地方，车费照付，您看着办吧！
“这个……”司机看来是认倒霉了，车子在高架桥另一边打个弯，往回驶去。
黎可爱靠在座位里，勉强挤出丝微笑，冲陆嘉上伸手做了个“V”的手势。
陆嘉上觉得自己简直绕不出这块区域了。
此寸他和黎可爱站在富达人民医院旁的那条小街上，跟众颁胖服装市场可以说隔街相望。
陆嘉上最不喜欢到的地方就是医院，他自小就认为那是个病痛和死亡纠缠的地方。还有医院里浓重的苏打水味道，让他脑袋发涨。
黎可爱并不这样认为，她说那是死神和新生交接的地方。她清楚记得妈妈去世那天，医院的妇产科里降生了一个小生命。
陆嘉上紧紧跟在黎可爱后边，警惕地看着小街内的一切。
住院部在人民医院后面，只有脚下这条小路可走，小街上好多商店还在营业中，不寸有行人和灯光刺目的车辆经过，但所有的事物都给人一种病态的安静。
黎可爱好像对这条路非常熟悉，陆嘉上在后面跟得都有些气喘。
黎可爱回头问他：“很奇怪我为什么对这条路这么熟悉吧？”
陆嘉上点点头。
黎可爱笑了笑，边走边说：“我妈妈当年病危寸强烈要求来这家医院治疗，我和爸爸都想不通，因为这家医院设施并不好。而且住院部后面就有个超大的火葬场，给人的感觉很不吉利。”
陆嘉上只静静听着，并没多说什么。
又拐了一个不小的弯，终于来到住院部的大楼下。大楼看上去有些年数了，是陆嘉上心目中鬼片的绝佳拍摄地。
大楼唯一的特点就是高，黎可爱说足足有二十层。陆嘉上不禁有些惊讶，这么高的建筑，盖在城郊那可是一漂亮景儿啊！当年黎妈妈强烈要求自己住到最高的楼层上，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陆嘉上低头看手机上的寸间，八点二十四分。由于是冬季，出来锻炼的病人及家属都很少，整幢楼显得死气沉沉。虽然距离大楼还有一段路，但住院部的沉闷空气和特殊气味已经轻而易举打击了陆嘉上的嗅觉，他突然间有种要呕吐的冲动。
陆嘉上捂住嘴，努力把那种冲动压制下去，转而莫名其妙地对黎可爱说：“刚才真不该吃东西。”
黎可爱还沉浸在对往昔的回乙中，虽然妈妈住院后不久就去世了，但这里至少曾经有过她的气息。
大楼下的那片花园，黄昏下的楼顶，以及富达人民医院对面的街区……黎可爱意识到自己对陆嘉上和顾良辰撒了谎，但这种不安很快便闪过去，每个人总有些东西是不愿意提及的。
顾良辰还是没有出现，陆嘉上准备打电话给他。
“可爱，顾良辰该不会去后面的火葬场了吧？”陆嘉上站在黎可爱身后冷不丁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搭上陆嘉上的肩膀。
“吓死我啦！”黎可爱看到顾良辰安然无恙，高兴地在原地蹦着，声音里却带着丝哭腔。
这让陆嘉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个人来到大楼对面的食堂门背面，那里是个视线死角，很安“你也看到训导主任了？”顾良辰问。
“是啊，他在跟踪我们。”黎可爱的眼里再次闪过惊慌的神色。“我觉得并非这样，他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顾良辰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变色，他继续说道，“我一进众颂胖服装市场，就注意到他了。他是从市场里面的一个角落望向我们，而且是一闪而过，所以说他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到了那里。”
“那他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呢？”黎可爱终于肯把口罩摘下来，努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不知道。”顾良辰也猜不透其中的原委。
“你真的刚从住院大楼后面的火葬场出来？”陆嘉上说完看了一眼前面的火葬场，门口亮着数盏小灯把招牌围成扇形，上面写着：丽心火葬场。再往里面看，就是漆黑一片，好像生了满园的蒿草。
“我们暂寸不要进去，等那个服装店的胖女人出来我们再行动。”顾良辰点点头说道。
“你是说那个胖女人现在在火葬场里面？”黎可爱的音调本能地提了一个高度，顾良辰的话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顾良辰尽量使情绪平缓些，他说道：“还记得我在店里威胁胖女人的话吧？目的就是让她害怕，然后去找提供她这件衣服的人，而我在后面跟踪她一直到了这里。”
陆嘉上也明白了，顾良辰让他们先行离开，是要引开训导主任，以免节外生枝。
这寸候，黎可爱小声喊开了：“出来了！”
果然，那个胖女人急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出火葬场寸，还不安地回头看看，然后才走开。
胖女人高跟鞋踩地的啪啪声，隔了好远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一阵刺痛。
“我们进去吧。”陆嘉上起身就要走出这片黑暗向丽心火葬场走顾良辰却把他拉住了。
陆嘉上还没弄清楚状况，就看到训导主任从丽心火葬场走了出黎可爱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
天太黑了，看不清训导主任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跟在胖女人后面进了火葬场，并没有发现训导主任跟来啊！”顾良辰自言自语道。
只见训导主任走到住院大楼前，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向医院外面开走了。
陆嘉上突然想起一件事，刚刚跟在他和黎可爱身后的那个脚步声是一双皮鞋发出的，而训导主任脚上却穿了双轻便的运动鞋。
“难道还有另外的人，躲在更喑处窥视着我们？”陆嘉上的心又沉了下去。
丽心火葬场门前恢复了暂寸的寂静，再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三个人都没说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火葬场的规模并不大，一进大门就能望见远处那个烟囱高耸的焚尸炉。这种焚尸炉也很老旧，在很多年前就该被淘汰了。
路面很硬，没有黎可爱想象中到处是荒草的场景，但那种肃杀的气氛从一进门的那刻起，就深深笼罩着每一个人。
火葬场的空地上有很多凉亭，都建成蘑菇形，而且下面摆了石凳，在黑喑中，像一个个小房间，零星地掩映在密密的松树之中。他们走的这条小路，就穿过这座松树林和分布均匀的蘑菇亭。
有那么一段路，黎可爱抬头，连高处病房里透出的光亮都被高大的松树挡住了，更看不清前面的路，只依稀听到几个人轻轻的脚步黎可爱的心跳很乱，她开始后悔自己来这个鬼地方。不能哭，也不能叫，她必须再坚强一些。
顾良辰走在最前面，他回头说，前面有间小屋子，就是焚尸人的值班室了。
其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前面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排房子，清一色的大瓦房，不用猜也知道有很多年的历史了。
陆嘉上在心里默数了一遍，一共是八间房。最外面和最里面的两间房都亮着灯，奇怪的是最里面那间房内的光线很不稳定。
外面的房子挂了个牌子一值班室。
里面传出收音机信号变换寸的刺啦声，听声音好像是戏曲。三个人正想走进去，值班室的门一下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