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痛,就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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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藤子和安君在他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见了面。安君没有说话,将摩托车启动后,示意藤子上车。摩托车迅速飞驰出去,在公路上狂飙起来。同一方向行驶的车辆,被他们一辆辆追赶上,又一辆辆被穿越。穿越,藤子想到了“穿越”这个词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她用双手揽住安君的腰,把头侧着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任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穿越着,她感觉到安君后背的宽广和温暖。

她感觉安君要疯掉了。摩托车也疯掉了。她自己更是疯掉了。不管它,疯掉吧,疯掉好啦,她甚至想,就这么永远疯下去才好。她出现了幻觉,她感觉她正被安君穿越着,穿越着……她发出轻微的呢喃声,偶尔也会幸福地呻吟几下。

他们狂飙了很久,“飞”出去很远。可能是安君累了,也可能是车子累了,正在藤子在那幸福的狂飙里享受着穿越的时候,车速慢了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藤子也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慢慢地调整着飞舞的思绪。

他们下了车,安君把车停在路边,拉着藤子的手,向路基下面跑去。下面是一片草原,草原深处有一片湖泊。他们奔往湖泊的方向,像小鸟一样飞去。藤子浅蓝浅蓝的裙子飘逸在嫩绿的草原上,像蓝天一隅坠入了草原,它们在约会吗?在相爱吗?在亲吻吗?在歌唱吗?只有天知道,草原知道,藤子和安君不知道。是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继续奔跑,继续飞翔着。安君的头发,很长很黑的头发,飘逸成另外的风景,在微风里,在翠绿的大背景里,如诗般飘逸。

看到了,他们看到了湖泊,湖泊已经在他们面前了。也许是因为很少有人来干扰湖水的生活,也许季风不忍心破坏这份安逸,湖水很平静很安详地睡在这草原的深处。

“它叫什么名字?”藤子被这眼前的美丽给吸引了。

“藤子湖。”安君大声地说。

藤子愣住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它叫藤子湖!”安君再次大声地说。然后,安君揽住藤子的腰继续大声地说,“藤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9

安君180度的大转弯着实吓了藤子一跳,这有些意外。意外得让藤子有点怀疑,有点惊讶,有点不确定。她问:“什么啊,你说什么啊?”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安君依然大着嗓门喊。藤子的眼睛潮湿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有些哽咽了。

“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吗?你不是早就对我有感觉了吗?”安君的表情有些悲壮。是的,是悲壮。莫名的,让人难以理解的悲壮。他一把将藤子拥抱住,搂得很紧很紧。生怕一不小心她会跑掉似的。

“可你……”不确定的藤子疑惑地注视着安君的眼睛,两对眼睛很近很近。双目相对的刹那藤子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还想问我为什么上次那么伤害你,是吗?好,我们坐下来,坐下来,我慢慢地告诉你原因。”安君边说边拉藤子的手,双双坐了下来,面对湖水的方向。

湖面依然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两个年轻人不平静的心事。偶尔有不知名的水鸟飞过湖面,微微掠起一片涟漪。那涟漪由小到大,由实而虚地一圈圈荡漾开来。

同时荡漾开的还有安君哀怨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你,自从被你骂过,调皮霸道的你就占据了我的心事,上课的时候想的是你;休息的时候想的是你;吃饭、睡觉的时候想的还是你;就连,就连上厕所的时候大脑里浮现的都是你。你骂我犯贱也好,骂我神经病也好,总之,我是真的真的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

真TM够酸的了!这不是藤子骂的,是我,是藤子和我讲安君这段告白的时候我脱口骂出来的。

安君继续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了女朋友。可我知道我不爱她,至少是遇到你以后,我发现我并不爱她。我和她之间存在的不是爱情,是恩情。事情是这样的,我没有父亲,我父亲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母亲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悲痛得精神失常了。十几岁啊,十几岁的我就开始背负家庭重担。没有了经济来源,家里原有的那点积蓄给母亲看病也很快花光了。我在艰难中面对着沉重的生活,我在沉重中艰难地长大。所幸的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总是有一双温柔的手热情的手拉扯着我前行。她就是方怡,我的邻居,我的同学。她们全家都很关心我,可怜我。我在她全家人的关照和资助下读完了小学、中学。”

安君顿了顿接着说:“去年,我幸运地高考中榜,考上了这个学院的中文系,这意外的喜讯给我带来的是更多的无奈和忧郁。是她,是她在说服了父母后,拿出钱来供我上的大学。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她自己也考上了大学,偷着撕掉了自己的入学通知书。我只知道她是含着泪水步入了市场的,她弃学做起了服装生意,同时肩负起替我照顾母亲的担子。她说她要赚钱,赚很多的钱供我读书,供我将来找工作,供我妈妈治病,甚至供我们将来结婚用……”

安君有些哽咽了,藤子终于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哭了起来。我知道,她现在的哭泣和先前的眼眶潮湿是两种概念,她哭得有点复杂。

“是的,方怡就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给予我很多很多,我曾经牵着她的手发誓说,我要一辈子对她好,我要她做我的新娘。可是,可是我的生命里却出现了你。你让我不能自拔,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感觉。什么是心跳。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想念。什么是煎熬。这难道才是爱情吗?这难道不是爱情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安君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吼叫起来。反问起来。

他自己不知道,难道藤子就知道吗?藤子啊,我们可怜的藤子,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拥抱着安君,大声地回应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啊,藤子也不知道。安君忧伤的眼神,从藤子的发梢穿透出去,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湖水依然沉睡着,它没有被安君的伤感和无奈所感动,也没有被藤子的啼哭声所惊扰,它依然沉睡着。安君注视了湖面很久很久以后,心情平静了许多。

平静下来的安君嗓音沙哑:“自从那天和你分开后,我心里总感觉很郁闷很压抑很难过。我烦躁,我不安,我内心喧嚣。于是就像今天这样,骑车狂飙到这里,无意间发现了这汪宁静、安详的湖水。我就在这里坐了下来,望着它,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澎湃、浮躁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来这里坐一会儿,面对它感觉心里很舒服,有一种很难说清的亲切感。于是,我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和你一样的名字——藤子湖。”

10

很多时候,在有时间的下午,我选择沉默。沉默的下午,我一般选择一个人待在蒙特丽宾馆的创作室里。说是创作室,其实在这里,我几乎没有真正地创作出什么作品。大部分时间,都被我用一支支香烟燃烧掉了。是的,我喜欢吸烟,更喜欢在烟雾缭绕里胡思乱想。

那天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想到了藤子和安君,他们的开端让人心酸,更让人担心。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又能怎么办?我想他们一定处在了两难之间。安君这个孩子似乎还蛮有良心的,他会为了所谓的爱情背叛自己的良心吗?良心和爱情到底哪个更重要?那么藤子呢?以藤子的个性,霸道的她会如何选择呢?这几乎就要到手了的爱情,是该放弃还是该抓牢?

我正没头没脑地飞舞着思绪的时候,梅子打来电话:“老宫!(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弄明白她是在叫老公还是在叫老宫,暂且就认为是叫我的姓吧。)爸来了,你回来一趟吧!”爸?我在想是哪个爸,是她爸还是我爸?是我爸的话那又是我哪个爸啊?天啊,这有点乱,没办法,你就将就看吧,谁让我爸爸多呢。

“好的,好的,二十分钟之内到家。”

虽然我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是哪个爸来了,但电话里我没有问梅子,随口这么应答了一句后,就开车回去了。

“爸,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让我有些意外,来的这个爸爸,是我的农民爸爸,我的亲爸爸。

我亲爸爸给我带来了个坏消息,妈妈病了,得了慢性肺炎。

“需要很多钱治病。”我的农民爸爸向来是个话语简短的人,语言总是那么精练。我明白了爸爸此来的目的,按说,一般情况下老子找儿子要钱,不用非得上门来要的,一个电话或者一封家书就解决了。而我的爸爸没有,他亲自来了,坐了很久的火车,一路劳累地来了。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怕我这个被他过继出去又曾经被他打了出去的儿子不肯管。

打了出去?对,我被他打跑过。就是我十五岁那年,我被伯母妈妈夺去了童贞的那次,我跑回了乡下老家。原以为在老家能得到些温暖,而事实上我却遭遇了冷漠与冷眼。我一路艰辛地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山村,这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在城市的八年里我已经完全蜕变了,我蜕变成一条虫子,寄生的那种。

这能怪谁呢?别说是一个有贪欲的人,就是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你把它弄进城去,用钢筋水泥的鸡笼子把它圈养着,天天喂它好吃好喝的,让它整天面对着花花绿绿的城市浮华,它也会变的。它将不再下蛋,它会很快肥胖起来,虚无起来。也许还将学会养尊处优,鄙视乡下那些继续下蛋的鸡,那些瘦弱而又丑陋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