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道·菩萨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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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幸福也有生命,我不要它死亡(6)

两手一放,气鼓鼓地别脸一旁。一会儿,下巴让江楚寒长手挠了挠,“嗳,”单手递过来,展开她这辈子最花心思、一针一线的细致活儿,金线烁烁发光。“我怕挂在身上弄丢了,怀里揣着哪。你若真跟人跑了,我也好睹物思人不是?”

“江楚寒你又作死呢吧?!”仰首上视,转笑取回香荷包,替他束往腰间。一壁闲闲问起,“嗳,你上次说的搬家的事怎么样了?”

“哦,我才想同你说哪,我已看好了一处,下了订。离这儿一百多里地,在乡下。”“乡下?!”

江楚寒一口气噎住,未几,冲口怒喝,“吓死你!”锦瑟吐吐舌尖,手背一掩嘴笑出来。江楚寒也从牙缝里笑,待她理毕,自去另一头落座,“放心,是极清净的地界,靠着山,后头还有条河。房子原是告老京官消暑的小别墅,才盖了没几年,一概陈设都是现成的。你去瞧瞧,若不喜欢,再重买过换新的。走不到一里就是集镇,医馆、赌坊都有,师父也方便,而且——”手心朝上,把锦瑟放在炕桌上的手勾过去,“乡下地方开销小,师父就算大输特输,也不用现在的一半。我算过了,如此一来,我一年最多出去两回也就够了,剩下的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你和孩子。”

熟悉的懒声调、沉嗓子,有重量的温暖一斤斤地朝她心上压。锦瑟以齿咬住了下唇,又以上唇覆住齿,低下眼笑笑,点点头。

手背上,柴刀划伤的长痕犹在,江楚寒轻柔地拿拇指自上抚擦而过,“锦瑟,我晓得现下说这话还太早,不过,我应承你:等服侍着师父养老归西后,我不会再做这个了。开家店,老老实实地凭力气挣饭吃,养活你们。我不会再让你成天为我担惊受怕的了。”一面说着一面便渺茫了,连自己都不信,如何说服锦瑟?只得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好拿锦瑟来说服自己,“别担心,孩子会好好的,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保证。”

“嗯。”房间内冬日的冻,他的手是暖的,体温回升了。锦瑟全不敢直视江楚寒。烛光的金黄拉成了长短不一的光条子,晕昏昏地在睫下晃。她伸长了手指,滑上他的手腕,有微凸的软骨与血管。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慢慢地,楚大爷无故毒打了黄大夫一顿这事便传遍了整个永镇。风吹进仁和堂黄老掌柜的耳朵里,知子莫若父,约莫明白了几分,难怪那日说要报官,柏清死拦活挡的,这孩子糊涂,天下多少好女子,偏要唉!老脸没处搁,只做不知,让儿子安心在家休养。好了些,也不许他再登秦家的门,为免尴尬,整条长生巷的病人都只亲自去望。晚上回家,儿子还拐弯抹角地打听楚大奶奶,气得老掌柜指着少掌柜的鼻子大骂,少掌柜无趣地捂住了肿未尽消的脸,一个字不敢吱。老掌柜骂累了,捋着胡子叹了口气,“多半是你这孽障闹的,我今儿去瞧,人阖家正收拾东西呢,也就这几天工夫,要搬去外地了。”

“什么?”黄柏清直眼,“他们要搬家?!”回到自己房中,又与四房小妾脸色瞧,摔摔打打的。小妾歌女出身,玲珑剔透,强摁下黄柏清替他换药,低声慢唱: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

黄柏清置若罔闻,唯有一声“唉”。

夏雪干叹,表情是满腹的说不得,以此打发上门打问的太太奶奶们。围坐着的中老年妇女彼此对视,将手拢进了青狐袖筒,通体舒泰地告辞了。临走前,再特地去望望楚大奶奶,友爱地拉住手,“呦,瞧瞧你,都五个月了吧,太瘦了,要多吃点!”

出来嘴一撇,“你看她那面相,活该是个淫妇!”“是,眼神像狐狸精!”“爷们儿家可不就爱这样子的!”“哼,这下好了吧,败坏家风。”

“可不是,说出来能把人吓死!想咱们当初,别说跟生男人说话了,敢往那二门外跨一步试试,早叫婆婆罚跪去了!她倒好,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又是跟丈夫到街上抛头露面啦,又是在家里跟野男人有说有笑啦”

“啧啧啧,我要是楚大爷啊,有打黄大夫的力气,还不如留着打死这个哪!白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保持着家门不幸的沉郁,夏雪将这些年长的舌头们送出门。看它们跃动着,走上各自的路。

好些个摆设细软一收箱,房间看起来空荡荡的。江楚寒背向锦瑟,拿铲子在火盆里翻翻,“外面太阳好,你不到院子里散散去,又这么半天坐着,回头再抱怨脚冷。”

“小楚,我听说,现在外头那些人——”“你甭听那些瞎话。”火铲一撂,到锦瑟身前单腿跪低,捉起她一只脚,褪去鞋袜,揣进怀里去暖。“外头那些人爱说什么叫他们说去,说得了多久?不过几个月,各人又干各人的去了。再说也不在这里住了,等师父稍好些咱们就动身,来得及的话,就去乡下过年。”

锦瑟撑着椅子扶手,一脚温在他衣襟中,“我只怕你不受用,我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不过,你这些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没有,搬家要清点的东西太多,看得我头疼。”“自找的,叫你扔件东西跟要你命似的!”“说得轻巧!师父的古董、墨儿的玩具,你们女人家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哪样能扔?”

“嗯,那就不要我的东西吧,说起来也好几大箱哪。”“废话,不要了不还得给你重新置办,你倒挺精,还想从哥哥这儿骗新衣裳穿呀?”

锦瑟后仰着笑起来,赤足朝江楚寒怀内一点,“三两鸭子二两嘴。”他一笑,把下巴颏压去手骨上,手里仍攥着她日渐浮肿的脚面,持书一般沉思过去。转瞬即逝地又眨眨眼,抬面笑问:“腰上还酸吗?”锦瑟摇摇头,满目柔情地俯视着,“师父的身体,你也别太担心了,这几日不是好多了啊!”轻叫半声,像口清脆的哈气。江楚寒一愣,举高双眉,“又动啦?”见对方圆睁明眸,咬紧下唇,笑着频频颔首,便也笑着一托她腿弯,借势凑身过去。等了没片刻,就触着女人腹中的鼓动:先是鼓起一点肉来,随后霍一下,直击而出。他在手底下觉出这悸动,只是笑。由妻子养育在腹内的力量,并不同于他抽刀而来,或者挥拳出去的力量。由于瞧不见,这力量是无形的。如同感动,如同信仰,纯粹只是力量。

锦瑟带笑低语:“他晓得你是他爹,每次你一碰,他就动得更欢。”丫鬟喜儿挑帘进屋,一眼瞧见北次间内的景象:大爷在奶奶跟前半跪着,手紧贴着奶奶隆起的腹部。她一条小腿搭在他肩上,赤脚的边缘上浮镶着一抹亮。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含笑深情对望——全然静止在阳光里的一刻,是泛黄的古书插图,让人大些声都不能够,万一一咳嗽,把书页震得遮过去——那就没得看了。喜儿一笑,缩身回避而出。

天晴了不多时,北风日紧,秦允熙的身体好几日坏几日,江楚寒也就一直拖着不敢上路。中午在上房吃过饭,跟锦瑟陪着师父说了阵话,遣她先一步回房。锦瑟闲来无事,便在房中收好的行李箱笼间巡视一番,在角落里发现只花梨木套匣,从未见过。才捧着站起,手心一空。江楚寒赶着进屋,自后头将匣子抢去了。

锦瑟起疑,“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没什么。”“没什么就拿来让我瞧瞧。”“刀谱,你又看不懂。”

锦瑟绷起小脸,一手扶着内臂,一手外递,“江楚寒,你趁早别在我面前弄鬼,老实交出来是正经。”不管那边支吾不清,一扬手就夺回了匣子。退几步坐下,启一层,抖出来一部精致册子。

江楚寒龇牙闭目,自知之明地退避三舍,果不然,平地蓦起一声雷,“江楚寒!!!这是你的刀谱?!”

册子连绵,铺开廿四春宫艳图,衣解中粉御,列图陈枕张。江楚寒大抓脑门,“媳妇,我发誓,自打你进门我一次都没碰过!你瞧上头的灰!”得不到应声,就做出欺师灭祖之举,“乖,你甭生气,我不骗你,男人家都有这个,师父比我还多哪。”

锦瑟半天无语,埋头翻了两翻,“有你不早点拿出来叫人开开眼?”继而坏笑。以前单在陪嫁的胭脂盒底见过一回,差远了,不由新奇万分,“怎么,唐寅也画这个?”

见此情势,江楚寒大乐,忙不迭地凑上前。伴着瞧了几幅之后,就见锦瑟修为不足、迷惑地吧嗒起两眼来了,便即行家地从旁指点,“这是头,这是这女人的手,那女人的脚在这儿,这是男人的背。”

锦瑟撅着嘴,仍不解。江楚寒将册子一转,倒过来,“你这么着看!”锦瑟再瞧一回,恍然大悟,脸腾地透红,吃吃笑着一手丢开,再拣别的。最里头有一副小手卷,绫子镶边、古锦护首、金钩银划、象牙签子,红黄绿蓝黑五色套印,真要比四书五经不知考究到哪里去了,逗得她直发笑,照着低念,“还有《春宵秘戏三十六式》哪。”

江楚寒一手把她搂过,“有啊,小十八。”“什么小十八?”

“你啊。”“我为什么是小十八?”

“秘戏三十六式,你眼下大了肚子,我在上头的都不行了,可不得减一半?”听得锦瑟臊不可当,画卷一扔,起身要走。江楚寒不放,动手就来解她衣扣。

锦瑟涩声推拒,“才说身子沉,又来闹我?”“谁让你当着我面瞧春宫的?”含笑的声音低沉华丽,蒙入耳鼓,犹似一床温热锦衾。

汗液渗出,春宫里的画儿无风自展。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手下微凸着一副平纹经二重锦的水红肚兜。女人低吟着,仰高了手臂向后够。江楚寒前掏了手掌去接,十指交穿握住锦瑟,在后深吻着。不大敢用劲,表情中有异样痛苦。

每次同锦瑟在一起,都越来越——越来越像偷欢。鲜咸的汗、他自体的酥软每一瞬,都是偷来的、非法的。而他那叫做未来的悍妇,已经来到门外,随时都会一脚踹开屋子冲进来,用捉奸在床所独有的强劲手臂,将他赤条条地从锦瑟身边拖走。然后逼迫他,如同逼迫一个无能的、惧内的丈夫,拿鲜血立下与情人永别的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