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道·菩萨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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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幸福也有生命,我不要它死亡(5)

锦瑟更收不住,一条手绢哭得透湿。秦允熙费力地伸长手,床里另递过一条帕子,半新不旧,“你小师娘的——师父不清楚,今儿究竟是什么事惹着了他,若真是那个黄大夫对你存了歪心思,打死也不冤枉。可小楚是气糊涂了才同你闹。师父平日里看得真,你一心也就只有我这傻小子一个。他若方才同你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只当体谅他,别跟他一般见识。过两天他消了气回来,不管什么事,你与他解释解释,去了他的疑心,就好了。你们小两口还同从前一样和和美美的,师父看着才欢喜。”

“师父,他、他根本不听人说话,一甩手就走了。我只怕,他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事来。”

“你放心,这小子有分寸。天大的事,他一会子也就静下来了。你让他一个人外头去逛两天就好了。”

“可他这气冲冲地一去,谁知什么时候才肯回来。”秦允熙自己拍胸口,咳了又咳,临了哈哈大笑,“这就着不住想他啦?师父跟你打包票,不出三天,这臭小子管保自己乖乖地滚回来。有我这个师父在,还怕他跑了不成!好了,乖孩子,快别哭了,你听师父的话,好好吃饭,别瞎想,养身子最要紧。小楚好对付,他那脾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等他回家,你就算看在师父的分儿上,跟他服个软。师父旁边再给你们一说和,准没事。”

没过三天,恰逢傍晚,夏雪领着几个丫鬟在院中掸午后晾晒的棉被。一见锦瑟也出来,笑着拦阻,“锦哥儿你甭管,歇你的便是,今儿好些?”

“好些,小师娘费心了。”一脸犹豫,不知愁些什么。一言方毕,外头小厮朗送一声,“老爷太太,大爷回来了!”随声,江楚寒已大步走入,对着夏雪,神态如常一笑,“小师娘。”“回来啦。”措手不及,一行忙放下袖口,一行便去望锦瑟。锦瑟目不转睛,只管盯着江楚寒瞧,也不做声。后者却眼角都不带瞥,单同夏雪交换些闲话,生生把她晾在台阶上。相比于往日缱绻情状,天差地别。

三人眉眼官司正打得热闹,墨儿蹦蹦跳跳进来,惊喜大喊:“哥,你回来啦!”江楚寒笑着蹲下,亲他一口,“这些天乖不乖?布置的书都背完了没有?”“休提这些扫兴的话!”墨儿往前趴在他肩上,悄声耳语,“哥,我现在是帮主啦,我们塾里立了个杀猪帮,猪就是祝先生,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娘,哥我跟你说”

夏雪止在原地,静睨着江楚寒:特意刮干净了胡子,半丁茬都没留,反倒更显出了气色的憔悴,短短两日而已。她将掸子往丫鬟手里一塞,拧过身。调开目光,重重吸进一口气,“墨儿,你回来洗手了没有?瞧那双黑爪子,还往你大哥身上抓!徐嫂,带小爷下去!小楚,你里头瞧瞧你师父去。”轻了声,指指上房,“这两天不大好。”

江楚寒胳肢墨儿两把,“乖,先跟徐嫂洗洗去,一会子吃饭。”余光瞟了眼厢房门口,锦瑟早回房了,门帘也已新安上。硬板夹帘,木别子乌黑。

秦允熙旧伤复发,卧病在床,江楚寒亲自伺候着师父吃过饭,才往自己房中去。丫鬟喜儿正点蜡烛,一见大爷进门,自觉退出。留下满屋未点的蜡,点燃的几根烛泪摇摇,淤满金漆铜插托。

锦瑟坐在桌边,率先打破僵局,“这几天去哪儿了?”

“我去那边住了两晚上。”立在进门处的高几旁,不往里走,半个身子亮在光中,脸黑着。

“那天——”“那天的事不用再提了。你说多少,我信多少。从今往后,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我分内当如何待你,不会错。你也甭吃心。怎么说,我都是你肚子里孩儿的爹。”

“小楚,你且坐过来,听我慢慢地把话给你说清楚,好不好?”“不消说,我自己都看清楚了,最近这几个月——”“你都看清楚了什么?!”江楚寒讽刺一笑,“锦瑟,你不用瞒我,你怕我一刀宰了他不成?是,我江楚寒除了杀人没别的本事,可要请我杀人也不便宜。黄柏清,他还不值我这个价。我只当你一时寂寞,谅你也不会傻到想和他双宿双飞吧?姓黄的有好几个老婆,小儿子都满地打酱油了。你堂堂诰命夫人,总不成去给人家做妾。不过你若是真心喜欢上谁,也难说。”

瞅着他所在的那块暗垒,反叫锦瑟也笑出来,“你倒说说看。”江楚寒往下运运喉结,“好了,锦瑟,事就算过了,你有孕在身,也别再动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养好身子。我听师父说,你这两天不好好吃饭,连药都停了。本来就不好,回头再弄病了。赶明儿,还照样续上药。不过这一回,恐怕要换个大夫来瞧你了。”出了口就后悔,口口声声不提了,一见她,忍不住又夹枪带棒的,何苦来?深望过去,见锦瑟坐在几尺见方的小光囊内,仿若梦中虚象,一开眼,就消失,空余黑冷。重叹一声之后,将脸扭开,“你若这几天不想看见我,我明儿还回那边住去,师父、师娘自会照顾你。我晚上陪墨儿睡,你也早点歇着吧。”

回身打起帘子,要迈步了,后面哐的一声。锦瑟朝桌面上狠砸了一拳,立起来,“江楚寒,你混账!”脸升高到光芒的上端,变得暗,不大能瞧得清了,可手背抖着去颊上擦,应该是迸泪。“就、就因为我当初那么跟着你,你在心里,就从没真正瞧得起过我半天!你把我当什么?趁你在、在外面生死未卜地拼命,我怀着你的孩子在家和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勾三搭四?”不成声气地停了一停,放低手,“你走了没两天,小师娘带我去魏家找几位太太串门子,可巧二太太有位远房表姑也在,听我怀了身子就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话,叮嘱我别碰剪刀,说生下来的孩子要豁嘴;又说一定不能杀生,要积德行善。说她们村里有个捕蛇的,媳妇怀孩子也不忌讳,照样出去打蛇,结果生下来的孩子浑身都长满了蛇皮,不到几个时辰就死了。大家都在那儿阿弥陀佛地念,我在一边跟小师娘笑,但、但是我心里,实在怕得紧。我明明晓得那乡下婆娘多半是胡扯,可我晚上回家就是不敢摸剪子。我整天除了想你就是想你,书也看不下去,针线也做不了。我梦见你满身血地对我说你找不着回家的路,梦见孩子生下来,可大家伙都不让我瞧,你走进来只看了一眼,就把孩子一把摔去墙上。我每晚上吓醒来,一边、一边求佛祖保佑你,顺顺利利地办完事情平安回来,一边在心里头跟孩子说:‘你别怪你爹,你放心,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不知几时,江楚寒已回转了身体,仍站在墙根,由头到脚都在暗中,不言不动地听。

锦瑟立在烛台上三支孤烛所照出的光圈中,对着一整间的黑暗斩钉截铁,“可是江楚寒,从第一天起,我就、我就——”拳头抵住胸口,反复觅不着合适的字句,临到头,冷牙硬齿地赌起咒来,“不管今儿如何,往后又如何,我跟着你,但凡起半点后悔的念头,直叫我化成飞灰,现死现报在你眼前!这些话,我本不想同你讲,家里家外的事情已经够你烦的了。但你、你怎么都不肯听人解释,我说的字字都是真的,你却从来不相信我。那天,小师娘才把丫头们叫走,你就回来了。我真的没听见黄大夫先前对我说了些什么,莫说是说话,我压根连他这个人还在屋子里都忘了,我一心只惦记着你,我晓得你回来了,我早跟你说过,我——”头朝后仰去,爬满泪水的脸庞叫两步上前的江楚寒拿手一箍,后话淹在他嘴里。

江楚寒俯着身,不要命地深吻锦瑟,捧住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不,从来就没失去过!活像个大傻瓜,启开了满屋的抽屉奁匣翻天覆地地翻,死活翻找不着,结果一低头,好好地怀里揣着呢。可不是?锦瑟叫那畜生抓住手,半垂着眼笑,可那笑,全不在屋中,不在炕案的水仙花旁。往昔只有当他归家,她才肯露出如此光芒四射的笑。他一上台阶,丫头不是唤了他半声吗?锦瑟听见了。她心里正想着他,他就回来了,她早忘了谁还在屋里。

直等唇被松开,锦瑟才仰在对方一喷喷的白气中,动了动通红的鼻头,“我真的——”又叫江楚寒一猛子吻断,不许她再解释下去,手滑低,把她往怀里掩。锦瑟一直哭,在他唇齿间痛哭失声。

静夜,明间暗间均点满蜡。蜡光由炕桌上侧照而来,照亮了锦瑟的鼻尖。江楚寒单手绕过替她半掩住,讨好而笑,“好啦,我说了这大半天,好话都说尽了。

你总不能绷一辈子吧,今儿就算放我一马,行行好,来,给爷笑一个!”锦瑟将眼珠子一翻,“你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丢在家,前后又说了几大车没鼻子没眼的狠话,这就想混过去?”“嘿嘿,孩儿他娘想让孩儿他爹怎么着吧?”“您也是江湖上打混的老人了,这么大梁子,自己看着解吧。”但瞧人家一脸正经,学他以前闲聊起的江湖口吻,江楚寒死摁住肚里的笑,也敛色,“怎么,莫不成还得我给你跪下?真让我给你跪?”锦瑟鼻子一抽,哼半声。江楚寒眨了眨眼,噌的一下直站起来,语气也照先前大改,“锦瑟,我江楚寒男子汉大丈夫——”锦瑟心下一慌,坏了,这下真惹急了。但见他大义凛然地把手重重向下一点,“说跪就跪!”再憋不住,扑哧一声乐出来,“你跪!”“小样,你别以为老子不敢跪!”咬牙咳了一声,又咳一声,转立去她身前,“我可真跪了啊,这就跪了,现在就跪了,就跪你面前啊!孩儿他娘,你千万挺住了,甭心软!”说着作势衣襟一撩,还没退,右手已叫锦瑟扯住,“诶。”

江楚寒笑着握牢她的手,锦瑟啐上一口,“冤家!”半笑半恨地一垂眼,目光刚好落到他腰上,眉头蹙紧,手将其推着原地转一圈,又恼了回去,“我给你的荷包呢,你是丢在外头了,还是赌气扔了?以后再想叫我给你做什么东西,可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