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山岗有支雪白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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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再见了,小朱(完结)

我举枪还击,朝他们狂扫,其中一个仰卧倒地,两腿抽动几下就一动不动了;还有一个右脚受伤,左腿跳起瘸步,拉燃手榴弹想与我同归于尽,结果一头栽倒在地,自己升了天。好在我反应及时,顺势一翻冲进了战壕。

此时,战壕里巷战激烈,两个敌人利用战壕转弯处,与我战士展开对抗。见状,我迅速通过交通壕,绕到敌人后面,一个长点将他们消灭。可后面的敌人仍象蚂蚁一样,从各个方向跳进战壕……

“撤,撤!撤向指挥所。”我大声喊着。

轰隆!一声巨响从南面战壕传来,只见被炸碎的越军军服抛在空中,接着一条带血的纱布绷带漫天飞舞;轰隆!再是一声巨响从东边战壕传出,三顶王八绿头盔随也被抛起,白色纱布如雪花般飘散。我已经无暇细瞧,估计应是我伤员拉响成捆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

“向我投弹,向我开枪。”

这时,西面战壕传来一阵阵叫喊,浓重的四川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小四川的,撕心裂肺呼喊两名越军正与小四川抱团撕打。随着又一声轰隆,叫喊声就嘎然停止,估计小四川拉响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战壕里还不时传来枪声,偶尔还有激烈的对射。我冲到指挥所里,见通讯员守着门口;陈参谋把守北、东两个窗口,迫击炮班长拖着断腿;举枪对着南、西两面战壕;小朱还在给伤员包扎伤口,两名伤员席地靠墙,两名重伤员躺地平卧。

我对陈参谋喊道:“战壕里还有枪声,你从南,我从北出去搜索伤员。”

“是!”陈参谋端起枪就冲了出去。

“外面太危险,副连长你留在这里。”话音未落,通讯员也举枪冲了出去。

嗖!嗖!敌人两枚手雷接连扔进指挥所,在距离我两米处冒着嗤嗤白烟。我飞起一脚,将一枚手雷用力踢了出去,再顺势捡起地上另一枚手雷向壕外抛去,大喊道:“卧倒!”紧接着,就听到“轰隆,轰隆”两声爆炸,壕外两名敌人横飞出去,“倒栽葱”般飞落于战壕内。

不一会,陈参谋背着一名伤员返回。随后,通讯员只身返回,没有发现我方伤员。而交通壕转弯道口、阵地表面,敌我双方还在展开激战。就在此时,我们看到一红一绿两颗信号弹腾空而起,接着从正北腊子口方向就传来密集的枪响……

援军终于到了!我正暗自庆幸,敌人突然从战壕上方扔来一枚手雷,不偏不倚落在对着门里的轻伤员和重伤员之间,离护士小朱不到5米远的地方。

“卧倒!”我见状第一时间大喊起来。

谁知小朱不但没有卧倒,反而站起身来,展开臂膀,一个箭步向两名靠墙坐立的伤员冲去,用身体死死地遮住他们,嘴里还喊着:“副连长......”

一道电光在门口一闪,接着就是一声沉闷地轰隆巨响。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耳轰鸣,眼前一片漆黑……

等我醒过来,头脑发懵,我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只见小朱趴在两名伤员身上,软布拉沓一动不动。左后肩部上的衣服已被炸裂,两粒蚕豆般的窟窿直透胸腔,鲜血伴着气泡不停往外涌。

“包扎、止血!”我嚎啕大喊。大家立刻围了过来,可是小朱满脸煞白,已经微微闭上了双眼,嘴唇连续颤抖,然后停止了呼吸。抱起俯卧在伤员身上的小朱,我心如碎裂,痛如刀割,喉咙哽咽,鼻子格外酸楚,眼泪犹如股股泉涌,抽泣、抽泣着……。

“小朱啊小朱!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不是说好了,打完仗咱们就结婚吗?”

“不是说好了,咱们生男孩娶名王乐,生女孩就娶名王悦吗?”

“你不是要报考军医吗?你不是要叫你妈给咱们带孩子吗?”

“你食言了,你怎么撇下我不管了?”

“我承认我真的喜欢你,爱你,我会一辈子爱着你,与你不离不弃!”

“作为铁骨铮铮的军人,原来说不爱你,其实都是假话,因为这是战场,你还是个孩子。”

看着小朱的面孔,她好像是在微笑,一会笑的是那么甜蜜,一会笑的是那么灿烂,一会笑的又是那么地满足,一会笑的又是那么地自信……。

看着她微微闭上的眼睛,没有一丝痛苦,就和睡着了一般,只是嘴角没有一呡一呡……。

“白眼狼,****你姥姥!有仇不报,非君子!”

突然,脑袋触电般猛醒了过来,我大叫一声,端起冲锋枪就冲了出去。一路狅扫,哒哒哒,哒哒哒……

“除非你白眼狼开枪打死老子,你白眼狼不打死老子,老子就要送你上西天。”

“你白眼狼有种就朝老子开枪,开枪呀!”

“老子反正活够了,已是该死的人了,没有了小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边念叨着,边发疯似地扫射。这群家伙顿时都傻了眼,吓得几个把枪往地上一扔,刚想爬出战壕开溜,我就一梭子打过去将其中一个撂倒,送他回了老家,见了阎王。

“有这好事?”我疯狂大叫,一路哒哒哒个不停!

另外两敌人刚爬上壕墙,没想到吓慌了神,一个倒栽葱就滚落了下来。这时,一枚冒着嗤嗤白烟手雷从战壕交叉口滚了过来,我没多想,上前飞起一脚,踢的老远,轰隆一声,另一条白眼狼从战壕上栽落下来。

此时,我援军弛援赶到,正从北面山坡下边打边往上冲。敌人溃不成军,纷纷从南坡蜂拥而下,一路狂逃。陈参谋、通讯员和我一路狂追猛打:“打呀?白眼狼,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想逃?有这等好事?”

哒哒哒、哒哒哒……

“宜将剩勇追穷寇,白眼狼来呀!来打死老子呀?”

哒哒哒、哒哒哒……

我们仨一路穷追猛打,一直打到目标完全消逝,一直打到弹药耗尽。这时转身远远看到援军赶来,不由泄了口气,但觉眼前一黑,腿脚发软,便昏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吵杂声中,我恢复了知觉,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躺在简易担架上,面前有人嘴唇不停地上下抖动,好像在说些什么。我挣扎着想起来,只觉左侧小腿钻心的痛,象触电般传到浑身。

“我腿怎么了,腿怎么了?”我大叫起来。

“没事,没事,腿还在,还在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真的是团作训科参谋凌智。

“凌参谋你怎么来了?我怎么躺进了指挥所里?不是在做梦吧?”我一连问个不停。

“没事,负了点小伤,你腿上只是被一块小弹片割断了静脉血管,晕过去也许是失血有点过多,也许是被累被饿的。”凌参谋安慰我,接着告诉我:“我们来迟了让你们受委屈了。接到你们请求支援电报,团里立刻就派我们一个加强连火速赶来驰援。这次敌人对我团4个前沿阵地同时发动进攻,我团有2个阵地失守,形势十分地严峻,你们打得很顽强,很壮烈,也很英勇!”

他说到壮烈、英勇,我就联想起牺牲的战士、护士小朱,过去只有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看到的场景,却在现实中真实地上映着。这些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场面其实并不遥远,就发生在我身边的每个人,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昏沉沉地联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恢复了体力,挣扎着站了起来。看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恶心,腿脚发麻,浑身乏力。门外不时传来抽泣声,我看见通讯员和陈参谋站在门口,边擦拭着眼泪边不断地念叨:“不许打扫战场,要等副连长验收后才允许清场。”

站在对面的凌参谋,对着他俩不停地点着头。我悠悠晃晃地走出指挥所,只感觉两肩腋下有人在用力托着,两边还不停传来哭泣声。从声音判断,应是通讯员和陈参谋。

离战友牺牲的地方越来越近,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当时只想着要看他们牺牲时的第一现场,要看这些未添加任何掩饰加工过的真实场景,要用心记下这些原始真实的现场片段。通讯员和陈参谋边搀扶着我边说:“伤员已经组织后撤,在后撤时两名重伤员已经牺牲,三名轻伤员身体目前状况良好……。”

“先从西面四号阵地上看起,我要看看小四川。”我对他俩说。

小四川横卧在西面战壕偏南三分之一处,后脑勺紧紧倚靠在战壕外沿内壁,头被纱布上下左右重度包裹,血液透过纱布清晰可见,嘴里衔着半块耳朵,上下牙齿还紧紧咬合着,右手死死横握带血军刀,左臂齐肩膀被炸飞,左腰全部被炸碎,腹前肠子外露一米多长,右腿向前弯曲,左腿炸断反扭,股骨外翻由筋牵连。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在阵地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离小四川不到两米的地方,两名越军一左一右横卧,一名越军齐左腰断裂,左耳血肉模糊,从三分之二部位遗失;

另一名越军右腹被炸开,略有碗口般大的惯通窟窿。显然,小四川牺牲前带伤与敌人展开过激烈的白韧搏斗,最后拉响了其中一个敌人左腰间的手雷,然后引起另一个敌人腰间携挂的手雷同时爆炸。我觉得血在上涌,血在澎湃,血在沸腾,热血在燃烧,不断踢着他们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喊着:“白眼狼****你姥姥!”

南面三号阵地的战壕里有强烈爆炸痕迹,离爆炸点五米处散落着白色的纱布碎片,没有看到我军烈士遗体。战壕里五到八米远处,散落着越军支离破碎的残肢,东西两侧各有三名越军的头颅。爆炸威力应在二十枚手榴弹以上,而且是同时爆炸。

东面二号阵地战壕里也有爆炸痕迹,医用纱布被炸得雪花般飘散,没有看到我军遗体,爆炸点剧烈,也应是二十枚多枚手榴弹同时爆炸所造成的。在离爆炸点五至十米处,东面壕里一名越军尸体支离破碎,西面有两名越军肢体不全,战壕边缘上方有三具完整的越军尸体,五官出血清晰可见,但没有中弹痕迹。

北面一号阵地,一名班长头、肩两部位都有纱布重度包裹,与敌人死死扭作一团,右手拇指抠入敌左嘴角,左手准备拉燃左腹部手榴弹,两人一左一右,下肢都是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东面肩扛着手榴弹箱冲下阵地的是战士郝盼水。身上缠着手榴弹,只身翻跃出战壕的是无后坐力炮班长靳瑞金。

在阵地的制高点上,二十多名战士遗体面朝北坡道路摆放整齐,围绕着阵地主峰呈半个弧形。清理完后,部队打点烈士遗体,准备后运。这时,我猛然想起还没跟小朱道别,于是失声喊道:“小朱,小朱在哪?我要看看小朱,看她最后一眼。”

通讯员立即回道:“小朱在这,副连长小朱在这!”

小朱被安排在第二支担架上,一张军绿毛毯把她遮盖的严严实实。轻轻地掀开毛毯,看到她露出了雪白的脸蛋,轻轻闭上的双眼和睡梦中的她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充满着自信……

昨天晚上,她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让我难以相信,难以接受,这一切不是真的。清理战场时,我查看了救治情况,我军17名伤员都得到了即时包扎,光用去的医疗止血绷带就有100多根,纱布绷带长600多米。可想而知,她的工作强度有多大,当时她心里或许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挽救更多伤员的生命,让他们尽快恢复战斗力。

突然间,我想到了身后的那颗山茶花,我要看她最后一眼,我要向她道别,我趔趄地爬上了土包。经过战火的洗礼,山茶树上布满着硝烟尘埃,叶片、花瓣飘零洒落,但依然还是那么地翠绿,花朵还是那般雪白。我采下了其中最美丽的两朵花蕾,分别插在小朱的前额鬓顶,再折下那长有12朵花的山茶枝,轻轻地放在小朱的胸前……

此时,通讯员在整理小朱遗物时,意外从急救箱里找到了一封信件,信是写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副连长,我从不认识你到认识了你,从开始的恨你到后来的喜欢上了你,从喜欢上你到最后彻底地爱上了你。如果你我能一起走下战场,我将和你相守相伴,不离不弃,一起变老;如果你负伤了,我会搀扶着你,做你的眼睛,做你的左膀右臂,与你共度一生;如果你牺牲了,我会把你的父母视为自己的父母,伺候他们度过晚年;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请你再找个姑娘,我会在天边永远祝你们幸福!

看着小朱字里行间的温情寄托,眼泪模糊着视线,就像无数蚂蚁啃嚼着心脏,一阵阵酸痛在涌动着,憋屈得无法忍受,却又无能为力。终于,我觉得鼻子一酸,就失声痛哭了起来。哭得是那么伤心,又是那么地惋惜,真后悔当初没能多陪陪小朱,没能向她表白我真实的想法,更不该把她带上阵地……

我半怔在小朱身旁,忽然觉得应该给小朱送一首诗歌,让它伴着她一路前行,踏上回家的路途。

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一声惊雷从东山响起毛毛细雨纷纷落地

粒粒细雨粒粒飘漓粒粒撒落在我心里

你是我的记忆你是我的思绪你是我一生的回忆

我的思念就是想你

生为你生离为你离我俩依偎永不放弃

山茶花就要谢了映山红就要来了

片片落叶片片花蕊片片惋惜片片撒向着大地

昨天的甜蜜今天的悲离

片片记忆片片落叶片片都在我的心里

我被你的行为感动被你的举动倾服被你的顽强震撼

我真的不愿你悄然离去不舍得与你分离

我要创造奇迹永远为你守候

我要感动上帝等待着你的归期

绵绵细雨飘飘淋漓粒粒洒落在我的心里

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挚爱你是我的唯一

我不会放手

让你悄然离去漫漫长路一个人悄悄地走

雪白的山茶花像你一样天真浪漫美丽

我会把你牢记一刻不会忘记

把你珍藏心底作为一生回忆

毛毛细雨飘飘淋漓

落上花蕊形成粒粒水滴

滴滴水滴犹如泪水滴滴落在我的心里……

全体战士集合,听取战果通报:越军一个加强连,外加一个排的兵力,向我坚守的阵地连续发动两次疯狂进攻,没有从我军手上夺得一寸土地。这次战斗用时一小时四十五分***毙敌137人,伤敌人数不详;我军29人阵亡,仅有6人幸存,其中4人负伤。现我排把完好无缺的阵地交托给7连2排。

战旗已被21个弹孔撕裂,虽是满目疮痍,却还是那样血红,猎猎的招展。在军旗下,我与陈参谋、通讯员一字排开,整装、列队、待发。此时,大雾笼罩山谷,毛毛细雨随风飞舞,纷纷扬扬地落下,我接战旗的心情却不知怎么表达,心里只是一遍遍唱起:

茫茫崎岖路漫漫的细雨

踏上归程路回眸寻找你却不见了你

亲爱的去了哪里想你

纷纷的细雨纷纷又淋漓

雪白的山茶花也含苞泪俱下

述说着你的过去

亲爱的你究竟要去哪里想你

茫茫崎岖路大雾又依稀

蜿蜒小路上留下了足迹

向你述说着别离

亲爱的你是否听到我的哭泣想你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而我们亲爱的战友、亲爱的兄弟,永远扎根在了南疆边陲,他们与松柏相伴,与山河日月同在,孜孜不倦地坚守在祖国的边防线上。一群洁白的和平鸽发出悦耳的哨音,从天空划过,然后拍打着翅膀,成群结队,熙熙攘攘落下,点缀着英雄们长眠的方队营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