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上同学录。我真的怕看到那张照片。潜意识的排斥。我删了所有我的照片。我不想再让谁看到我微笑的脸,却有着孤独的灵魂。我宁愿上大学同学录。有时会遇到楚延。但很少讲话。他可能以为我恨他。三年,被他的一句话放弃。可是十一年,我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执着。爱与不爱,隔了一千多个日子。
打开MSN。没有人。全是脱机状态。只好关上。开QQ。其实很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我从来不想有什么网恋。现实的爱情,我都无法把握,我有什么能力去抓住虚幻的网络爱情。
所以我的QQ里全是熟悉的人。有耒耒、程杨,还有夏泠。只是后者的头像大多时候是灰色的。
关上电脑。忽然觉得世界恐怖。只剩我一个。拉开厚重的水蓝色的窗帘。外面在下雨。细细绵绵的,深秋的雨。带着丝丝凉意,冷入骨髓。阳台上有一盆长得奇形怪状的仙人掌。是我从家里搬来的。小时候常受它的刺所苦,可不知为何现在还如此待它好。它的刺依旧茂盛,时刻抵御着外来的侵犯。每次看着它我就会想,如果我是它就好了,永远不会让自己受伤。
我受了伤,只能自己舔伤口。躲在角落,偷哭出声。却无人发现。我的房间幽暗,我像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自生,自长。心底有阴影,没有阳光照入。
深秋的夜晚特别凉。今天事情很多,做到近七点。
走在医院深长幽静的走廊里,只有鞋跟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一切空旷而寂寥。像在拍无人的鬼片。阴森而肃杀。
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小时并不是这样。我的胆小,是在爷爷去世后才形成的。爷爷是晚上喝醉了酒掉到河里淹死的。爷爷生前很会游泳,他死前一天还托住我的腰教我游泳。人家都说是被水草缠住了脚。我却认为是水里的水鬼。自那天起,我再不敢一个人晚上到河边去。我也没有学会游泳。我总觉得在波光潋滟之下,有一张脸在望着我。
走出医技楼大门,外面霓虹灯闪烁。我想起很多鬼片里说,如果觉得身边有鬼,阴气很重的话,就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那里阳气重。可是我怕万一我走到鬼堆里了怎么办。
心里蓦地恐惧起来。脚下加快了步伐。
一辆车吱的在我身边停下,吓了我一跳。正要赶紧走开,有人从车上下来,喊我的名字:“叶蓝!”
是夏泠。开着他那辆蓝色的Polo。有音乐从里面传来。很悠扬。
他喊我上车。他说他一个人在家。程杨加班。他说他不放心我,所以来接我。
我犹豫了一下。我曾经说过我宁愿骑自行车。但我还是坐了进去。里面很温暖。放的音乐是双鱼座的纯音乐。柔和、舒畅。有一种温柔的感动。我提醒自己,他不再是一个人。我也不能再任性。那个在桌下角刻名字的年代,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
夏泠把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不和我说话,也不回头看我。好像车里根本没坐着我这个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离我好远。我在想,他是否在想他女朋友,那个脸小小,头发短短,一直微笑的女孩。那个女孩,始终有着明媚的笑容。应该是个出生良好,有着优越背景的女孩。她眼中的灿烂,与夏泠眼里的忧郁成鲜明对比。
我转头望窗外。其实看不见什么。我常会神游。我从来不会让我的脑子空下来。我的脑子不甘寂寞。尽管,我的灵魂很寂寞。我想要的,没人能给。
音乐似水,很轻易的逼出我的眼泪。我对着玻璃流泪。隐约看见自己的脸,在都市的尘寰外,模糊而忧伤。
夏泠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我从来没想过会在他面前掉泪,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清楚我。我用力捏紧那张纸,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我不想显得那么脆弱。而且,我的眼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我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关联了。年华已逝,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十二岁。
下车时我的泪水早已干了。外面很冷,十一月的晚风。我站在原地,看夏泠把车停好。那辆蓝色的Polo,在夜色下闪着幽幽的光。我忽然觉得心里柔柔的。可是那不是我的男朋友,那样的蓝色忧郁不属于我。一切都不是我的。
沉默着上楼。我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这个夜晚,只有我们俩。以前若只有我和程杨,我们顶多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或各自上网。但我心里坦诚,因为对程杨,我只有朋友的感觉。可夏泠不同,他从十二岁那年便植根在我心里。久久。
他先去洗澡了。我呆坐在沙发上,不知该做什么。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赶紧回房。他在外面喊我:“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我应了一声。拿了换洗的衣服,走出来。他不在客厅。也许已经回房间了。我舒了口气,进去洗澡。我一直觉得这样很尴尬,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他一直心存芥蒂。我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原谅他。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三年高中,人的志愿也会改变,他不学医,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或许是他家人不同意。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理想。
可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他才告诉我。他不知道,我向来喜欢天文,如果不是因为他十二岁时的那句话,我绝不会学医。我多么讨厌看那一具具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多么恶心那股味道;我多不愿看见可爱的小兔小狗被残忍的做实验,多不愿听见它们可怜的呜咽,做完试验它们往往还没死就注入空气让它们快死,或把它们生生抛弃。我一直记得有次做小鼠试验,老师拿剪子剪一只小白鼠的角膜,它拼命用爪子扒拉剪子。那一幕让我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夏泠说我们一起学医,我不会成为这样残忍的刽子手。我应该是在满天星空下数着星星的孩子,是夏泠让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自我看到一只做完试验还未死的狗被扔掉后,我发誓绝不原谅夏泠。那只狗狗的眼神,我常常会梦见。它的眼眶里饱含泪水,它看着我,我却无能为力。
我蹲下来,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