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科大学，男生多如牛毛，女生寥若晨星。我们班仅有四个女生，其中一个相貌奇丑，体形也臃肿，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点青春少女的美妙之处，因此她就成了大家暗地里嘲笑的对象，常常有人说你丑得跟某某某一样，这个某某某就是她。还有一个比较漂亮，这个女生理所当然就成了男生追逐的对象。我经常注意到当男生围拢在漂亮女生周围争相谈笑时，丑女孤独地坐在教室的一角抱着一本书，书挡着她的脸以及脸上的表情，只有我意识到她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
因为性别比例悬殊，在工科院校里所有的女孩子都会被爱情宠成公主，我们班的男女比例就是8∶1，所以在工科校园里看见趾高气扬的丑女你绝对不要意外。大三时，班上三个女生都有了男朋友，只有她还形单影只，她趾高气扬不起来。有一次，丑女的母亲到学校来看她，被我们班的男生看见了，回到宿舍议论说，这位母亲模样还周正，怎么她会这么丑，猜测说是不是变异的结果。我从来不参与这种无聊的讨论，因为我觉得这样不人道。相貌是父母给的，美不是自己的功劳，丑也不是自己的过错，以貌取人不公平，人要比其实也应该比人生的成绩，所以我对这个女生除了同情就是希望她能考出让人惊异的成绩，可是她的学习成绩也很平常。
当然，我们这些大学生也常常会犯一些低级的错误，比如做实验、出外实习、旅游，很少有人愿意和她搭伴。有几个男生常常围在美女身边献殷勤，那种媚态让人作呕：他们简直像宠物，为博美女的欢笑有点不顾自尊。当然，班上有几个来自农村的男生就常常和丑女搭伴，包括我，因为我们也是被大家挑剩的，农村来的男孩子跟丑女一样不大受欢迎，因为我们太朴素，朴素得有点寒酸，有点猥琐。
我留意过一个细节，至今感动。一天，我从女生楼下经过，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我们班的女生宿舍，一个发现让我惊诧不已：丑女正站在窗口，手捧一面镜子自照，那时正好是下午，阳光斜照到她的脸上，那脸的确很丑，可表情很妩媚，很陶醉。我的心震颤了--原来每一个少女都是爱美的，丑并不能掩盖她内心里对美丽的向往。
我们宿舍男生谈论最多的女生就是她，大家都很同情她。甚至那时我们天真地计划发起一个让她变美的善举，要号召大家捐款为她做美容手术，其实我知道，如果那样做就是毁了她，因为容貌可以变美，但变美的容貌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1995年6月，我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校园里弥漫着伤情的歌曲，大家的心被即将到来的离情揪痛，每一张脸上都挂着忧戚，尤其是情侣，还有四年里结过怨恨的人也努力寻找和好的机会。大家把剩下的半个多月的时间看得无比珍贵，为了能将更多的大学时光留住，将更多的友谊留住，同学们互换照片，我就洗了60多张发了出去。而在全班同学准备的纪念册里，惟一缺少的一张照片就是她的。她没有给任何人照片，当然，也没有人敢向她索要。
让人更加伤感的事情还在后头，不久，在全班同学与所有的老师照毕业合影时，怎么也找不到她，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这次照相是提前通知过的，女生都穿着最美丽的裙子，化过妆的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男生也都穿戴整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是，在所有的笑脸后面都隐藏着遗憾。照片出来后，前排的女生有一个空缺，就像嘴里少了一颗牙齿，这种空缺更在心灵深处，没有人埋怨她，倒是不少人在反省，因为年少无知的我们曾经有意排斥过她。
毕业八年来，我们只能在某网站的“同学录”里了解大家的近况。慢慢地，很多同学都在“同学录”上露了面，但是她一直没有出现。甚至和她在一个城市工作的同学也不了解她的情况。有人结婚了，有人生孩子了，有人辞职了，有人做官了……可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几天前，我登录“同学录”，却意外地发现了她，不但留了手机号码，更让我吃惊的是：上面还有她传上去的照片。背景很美，人也显得很干练，依然丑的脸上却挂满笑容。据说她已经结婚，丈夫很优秀，对她特别好。
我对着她的照片沉默了很久，感动了很久。也许她是在用这张照片向八年前的那次缺席道歉；也许她只是要向大家报告一个消息：她很好；我真的能看出，她的眼睛里充满自信。我不知道改变她的是社会上八年的磨炼还是甜蜜的爱情，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她让我想到了一句名言：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容貌信心不足，这时需要改变的不是你的外貌，而是你的内心。
他所在的蛾市还是经常会下雨。他有时会问自己。那究竟是她的眼泪还是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