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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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6、张良的师门

这顿饭是普通的山中饭菜,俭朴而甚是可口。饭快要吃完时,素宁对子沂说道:“子沂,下午你给客人带路,陪霍公子上山见师父。”

没想到子沂却道:“今天不是初九吗?是你这个月该上山的日子了吧?”

霍去病本来正要说“不必劳烦带路,我自己上山就行。”可是听到这里,他立刻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果然只听子沂接着说道:“你顺便把霍公子带上去不就行了吗?”

素宁微微有点尴尬,显然她觉得青年男女一起行动,不太妥当。她看了霍去病一眼,意思是希望客人自己推辞为妙。

霍去病则假装没有看到这一眼,保持沉默不语,似乎对自己认路上山确实信心不足的样子。

气氛微妙地尴尬了一小会儿之后,素宁只好说道:“那么子沂你也去,咱们一起上山吧。”眼看子沂要问“为什么”的样子,她赶紧补充道:“我过两日才下山的,若是霍公子很快下山,你好陪着他下来。再说,你得帮我把那许多东西给带上去啊!”

子沂只好同意了,不过转眼间他就高兴起来:“霍公子,其实我喜欢上山,山上好玩!”

素宁又看了霍去病一眼,只见对方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几拍,连忙定了定神。此时用餐已毕,她只得说道:“霍公子稍候,我跟孩子们交待一下就可以走了。”

看来她上午已经有所准备了,此刻从屋里取出了数块石板,对孩子们说道:“姐姐这个月上山的时间到了,过几天就回来。大家每天早起之后,还是要一起洒扫整理,然后男孩子跟着大叔下地劳作,女孩子跟着大婶帮厨纺织。每日工作完成之后,午前大家一起读书和摆图,午后打拳,然后写字画画。天黑以后记录月相,然后观星,记得要一边站桩一边观,不可偷懒哦。晚上睡觉之前,愿意打坐的就坐一会儿,不愿意坐的就随便吧。子沂哥哥一两天就会先回来,大家要听他的话,还有,要听大叔和大婶的话……记住了吗?”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孩子们一起拖着长音喊道:“记住了!”

她又指着石板说道:“这几天的字已经写在这上面了,你们照着练。”

霍去病看了看那几块石板,每块上面写的内容一样,只是不同石板上的字体不同,除了时下通用的隶书和小篆两种字体,还有一种他不太认识的先秦文字,可能是商周时的钟鼎文。

只听素宁又说道:“还是老规矩,有余力的就多练几种字体,没有余力的只练一种也行。”

霍去病默念了一下文字的内容,只见写的是:“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

“这应该也与数形有关吧……别的地方教孩子练字,都是抄写《诗经》什么的,他们却是抄写这些,果然与其他蒙馆大不一样……”

他正琢磨着这些,素宁已经跟孩子们交待完了,回头向他说道:“霍公子,久等了,请吧。”

三个人离开了蒙馆,先沿着小溪走回归玉河边,然后溯河而上,很快就开始上山。素宁和子沂都没有马,霍去病便也不想自己骑马,他牵着马走了一会,发现子沂似乎对自己的马很感兴趣,便问道:“你喜欢这匹马?”

子沂点头,“我觉得它的精神很不一般,跟其他的马不一样。”

霍去病不由得一笑,“算你识货,这的确不是一般的马。你想骑一下吗?”

子沂颇为兴奋地点了点头,只见对方把缰绳交了过来,“骑吧。”他连忙欣喜地谢过,翻身上马,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边。

霍去病对素宁笑道:“刚见到子沂时,觉得他甚是老成,相处了这一会儿,才慢慢觉得他毕竟还是孩子。”

素宁也笑了,“子沂师弟就是还小嘛。”

“刚才那些孩子,也都是你的师弟师妹吗?”

“嗯,他们不能算师弟师妹,因为师父并没有收他们做徒弟。我们这里算是个蒙馆,这些孩子一般在这里待上三四年,由我带着他们,之后有的或许会被师父挑中,那时才正式拜师。”

“若是挑不中呢?”

“大部分都是挑不中,那几年后就回家了。”

子沂听到了这话,在前面回头道:“就算挑不中,在我们这里学上几年,也很值了……”

素宁笑着拦住他的话,“子沂,不要自夸。”

霍去病接着问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孩子?”

素宁答道:“嗯,各种情况都有,既有附近山民的孩子,也有师父朋友的子侄辈,也有远处的士绅慕名把孩子送来的。”

“我在长安,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处学馆,这里恐怕没有达官贵人的子侄吧?”

“嗯……”素宁踌躇了一下,“目前没有。”

“是看不上那些膏梁纨绔子弟吧?”

素宁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膏梁纨绔,此人又是什么来历呢?她不便询问,只是谨慎周全地回答道:“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没有好子弟,只是一者师父不求闻达,二者长安城中自然多有贤师,达官贵人也不必把孩子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霍去病笑道:“你太高抬长安城了!不过,不要贵人们的孩子是对的,吃不得苦。对了,你们总要细细挑些资质好的孩子吧?”

“哦,这个倒没有。师父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是行善积德之家。”

“哦?”

素宁慢慢解释道:“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自然是每一个为人师者的理想。但是,百里挑一为乂,千里挑一为俊,万里挑一为英,试问哪里有这样多的英才呢?又哪能尽与我们这里有缘呢?所以师父说,只要是积德人家的孩子,自然有其祖上福荫,我们好好教导即可,其余的不用想太多,成事在天。”

霍去病一直觉得张良的师门颇为神秘,刚刚看过了他们是如何启蒙子弟的,自然也好奇他们会如何筛选子弟,此刻已经明白了,心中暗暗赞许,一边说道:“听这一段话,就知道的确是有道之士。”

听到对方称赞自己的师门,素宁只是笑而不语。大家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只听得路边小溪流水潺潺,虽然没人讲话,但又觉得似乎这样也很好……

后来还是霍去病先打破了沉默,“你在这儿多久了?也是这么小的时候就过来的吗?”

素宁答道:“我已经来了十年了,我家祖上与师祖是旧交,我来的时候刚满七岁,九岁那年正式拜的师。”

“除了你和子沂,尊师还收别的徒弟了吗?”

“哦,我上面还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姐,我排第五,子沂排第六。”

霍去病一口气问到这里,也觉得自己今天的问题似乎太多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下去,“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带这些孩子的?”

素宁回答道:“刚刚两年,其实我程度还差得太远,本来不该做的,可是师兄师姐都出去了,只好让我来勉为其难,真是误人子弟。”

“姑娘太谦了,就我今日所见,你们这里若还算误人子弟,天下就没有什么蒙馆不误人子弟了。”

“不是我谦,只是一想起当年子济哥哥带我的时候,就惭愧得很。”

这时听到子济这个名字,子沂在前面又忍不住插了句话:“一针哥哥也教过我呢!唉,我好想他啊!”

霍去病不解地道:“子济哥哥还是一针哥哥?”

素宁笑着解释:“就是子济哥哥,他是大师兄,比我大十岁,我刚来的时候就是他在蒙馆带着我们的,我从小已经叫惯了他子济哥哥,拜师之后也改不过口来了。而子沂之所以叫他一针哥哥,是因为子沂刚来的时候,正赶上子济哥哥在修练一项绝技,当时他发了誓愿,对什么病人都只扎一针,决不能扎第二针!那时候他可以说是天天废寝忘食,子沂那会儿还小,所以对这个事情印象特别深刻。”

“原来如此,后来这个绝技修成了吗?”

“嗯,可以说差不多了,”素宁指了指前面子沂背着的布袋,“这是山下老周送来的红米,这几年他每年都来送几次东西,因为那时候他的媳妇怀着孩子,却出现了腹痛便血的症状,其他大夫都说不敢治了,只怕母子俱保不住,可是子济哥哥给针好了。”

“只扎了一针吗?”

“准确地说,是一次只扎一针,一共扎了三次。”

“那也很了不起了。听你们的口气,他出去了是吗?”

子沂回头说道:“对,都快一年没回来了,如今哪位师哥都不在,可惜你见不到他们了!”

素宁连忙解释道:“他们这几年经常离师出去参学,因为师父说过,培养一个好男儿,从小要耕读并重,大些之后要文武并重,二十岁后则要增广见闻、历事练心。”

霍去病回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已经是明白过来,不由得大为赞许,笑着说道:“很有道理,可惜我没有在你们这里待过,我没有经历过‘耕读并重’那个阶段,直接就……”

说到这里他觉得不妥,赶紧打住了,素宁笑着看了看他,把话接了过来:“我们教的是平民的子弟,贵人们的教育自然是直接习文练武,不需要懂得稼穑耕作,只需要文武双全的人才。”

霍去病摆手道:“什么文武双全,大部分人都是空架子,文不成武不就,靠家族荫庇而已。像你们大师兄这样,才是真正难得的。”

素宁也接口道:“是啊,这一年我们偶尔听到外面有消息传回来,已经有了‘一针绝技’、‘一针先生’这个名声了呢!”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霍去病察觉到了这个笑容,不由得问道:“什么事好笑?”

素宁答道:“霍公子刚才摆的图,我不是说胸有大事矢志必成吗?公子说我慧眼,实在是谬赞了,其实我是想起来子济哥哥当年苦苦钻研一针绝技的时候,摆出来的图也是类似的气势,因此联想到的。”

霍去病听到这里也不禁失笑,“不想还有这样一位知己,虽与我不同道,却与我心意相通。”

素宁点头:“嗯,我虽不知公子修的是哪一道,不过精微之处理当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