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从那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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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首离别

【李劈柴:昨天在车上,忽然听到一个多年老友的喜讯,她要结婚了,提前半年。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这种概率学上小得可怜的事,只有自己遇到了才会相信,所以我信。我答应过你,这本小说里,有一个属于她的角色,但一直没写到你。4月15号,你要嫁人了。在那一天之前,我会写完整部小说,当做你结婚的礼物。未来的路,你要一路幸福,别的都不重要。】

【注:拼音为当地方言的发音。】

【正文开始】

最后一天的早上,佟易醒得非常早。这天,梁秀兰破天荒地起来给儿子做了一碗蛋炒饭。往日上学,佟易都是自己起来随便弄点吃的,要么是酱油拌饭,要么是剩菜剩饭用开水一泡,就成了菜泡饭。

菜泡饭,也是佟易的最爱,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倒不是梁秀兰虐待儿子,在乡下,吃隔夜饭菜是很多年传下来的习惯,人们甚至觉得剩菜剩饭的味道比刚做好的饭菜更香。

“崽儿,好吃(qia)不?”梁秀兰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严肃,全化作了满脸的疼惜和怜爱。

猪油蛋炒饭的味道,很香很香,吃到佟易眼角泛酸,“好吃(qia)。”

佟易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蛋炒饭,一筷子下去,赫然拔出了两个荷包蛋。肉在这个年代,还是奢侈品,一个星期最多也就能吃上个一两回。平时嘴馋了,都拿鸡蛋顶,自己家养的鸡,蛋不花钱。

自己要走这事儿,佟易只告诉了语文老师。

他是班长。

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付菲菲,佟易有点难过。他觉得,以后娶她做老婆的机会,没了。

这天晚上,梁秀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比大年三十那天下午的菜还多。这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佟易突然想到电视里犯人砍头前的断头饭,吃完明天就没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在吃断头饭的犯人,抗拒不了命运。黄豆一般的泪珠子,都滴在了喷香的碗里,又被扒拉进嘴里。

晚上梁秀兰把丈夫打发到另一张床上,又把儿子的东西收拾好,才坐在床边给儿子缝着内裤。

“崽儿,到家了要听话,要乖,这样才能招你爸爸妈妈喜欢。”

梁秀兰也不管儿子是不是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话,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恨不得把10岁到70岁要跟儿子说的话,一股脑地全都说完。

“崽儿,妈把这100块钱给你缝到短裤里,谁问你要都不能给。等你到了家,记得把这个钱交给奶奶保管,你想买东西吃了,就去问她要。”

昏黄的白炽灯下,温暖的被窝里,佟易看见了母亲眼睛里快要藏不住的泪,他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难过,只知道自己心里也跟着泛酸。

100块,在1998年的乡下,对于梁秀兰这样的人家,是一笔不小的钱,是这个家好几个月的菜钱。

佟易就这样听着母亲一直在床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很久,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一次一次,动作很轻很轻,整整一夜。

佟易醒来时,梁秀兰还在床边坐着。

“嗯妈。”佟易轻轻叫了一声。

他还带着某种幻想,以为一觉过后,那个陌生人就会不在,而自己就可以留下。床上放着那一包东西,里面装的全是他的衣服。看见这个包袱,佟易知道希望没了。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念以前被从被窝里喊起来去放牛的日子。起码,放完牛,他还可以回来。

一辆拐的,停在了门口,正是送梁威来的那辆。

回河南,需要从桑田坐拐的到东柳街上,再坐5块钱的小巴到有公交车的镇上,然后才能坐公交到火车站。

佟文国一早吃完饭就出了门,他在家待不住,总要找点活干。梁秀兰带着女儿佟小英上了拐的,送梁威和佟易。

短短六七里路,九曲十八弯,佟易、梁秀兰都希望走得慢一点。路就那么长,缩不短,也拉不长。

十分来分钟后,拐的停在了东柳街上。那辆常年来往于东柳与镇上的小巴,就停在小商铺旁边。

车走的时候,梁秀兰不停地冲坐在最后一排的儿子挥手,眼泪簌簌往下落。车上的佟易,看到母亲流泪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他未来的老婆付菲菲都忘了。

佟易哭了,伤心欲绝。

旁边的梁威手足无措地看着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别哭嘞,哭啥嘞···”

佟易不知道除了哭,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他连自己要去哪儿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要去的是完全陌生的土地、完全陌生的家庭,还会拥有一家子完全不认识的家人。

置身于刀俎之上任人摆布的恐慌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不是残忍,是残酷。内心的恐惧如潮涌,一股股地冲击着佟易瘦弱的胸腔。跟被拐卖的孩子不同,他生生“捆绑”了自己,因为他知道这是母亲安排的,他不能反抗。

佟易还没准备好要一个人面对未来的世界,他以为这一刻还要很多很多年才会到来。他多希望母亲能够追上来,把他给从车上抱下来。

看着车开得越来越远。他好想趴在窗口大声地喊母亲,“嗯妈,我不想走···”。如果得到回应,他会毫不犹豫从车窗上跳下去。

他终究还是没等到任何一个能够最后挽回结局的可能。

火车慢慢开出了景德镇站,佟易第一次坐火车,难过替代了兴奋。趴在车窗边,看着一重一重地山不断在倒退,眼泪从脸颊顺流而下。

他真的绝望了。家,真的没了。

20个小时的火车,佟易没吃过一粒饭,一口水。不是不饿,是没力气完成咀嚼和吞咽这个动作。

梁威没办法,硬喂了弟弟几口饭,反倒让他不停地干呕。来不及跑到厕所,就在车厢连接处吐了一地,尽是绿水。旁边的人说,是胃里的酸水。一夜漫长,兄弟俩没有对话。佟易醒来时,车窗外远远地是一片平原,四处绿油油的大豆和高高的玉米杆。

车不知道还要开多久,佟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离家很远很远,远到自己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地方,哪怕自己现在跳下火车,也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

过了午饭没多久,车越开越慢,最后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小站—宿县。

佟易跟着梁威下了火车,跟着人流到了出站口。

“富儿,待会儿如果有人问你多大了,你就说你7岁。记住了呵。”梁威一把把佟易抱在了怀里,谨慎地看着出站口那两个忙着检票的检票员。

营养不良加上从小就从事重体力活,佟易个子不高,跟同龄人相比,要矮上半个头,加上身体又瘦小,看起来还真像个7岁的孩子。

佟易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梁威的用意,但现在梁威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他只能听从。

“同志,把票拿出来看一下。”身穿短袖蓝T恤的检票员拦住了往外走的梁威。

梁威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票,递给了检票员,就往外走。

“诶,同志,还有一张票呢?”检票员冲梁威喊道。

梁威似乎没听到,仍快步朝着门口走,铁栅栏近在咫尺,就差几步。

“诶,小郭,小王,拦住那个抱小孩的小伙子。”检票员立刻关上了检票口的分流门,朝着出站口的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