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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亲之屈辱一生(二)

自从村里发大水后,母亲一家暂时居住在我们村里,母亲给人家做衣服,缝缝补补,闲时和姥姥小舅帮别人干农活,维持生计。

母亲二十九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父亲。父亲家境殷实,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爷爷学过几年拳脚,被安排在村里看果园,挣得工分比一般的男劳力多一点,大伯和姑姑们也能吃苦,家里壮劳力多,相对生活就好过一点。

父亲属于浪荡公子类型的,说不上一表人才,也还算英俊。他会哄奶奶开心,在家里是最受宠的一个,从不用干活,可是有了好吃的总是他的。因为他是奶奶最偏爱的心肝宝贝,而这个家是奶奶的一言堂,爷爷见到奶奶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大气不敢出,家里任何人都不敢违逆奶奶的意思,爸爸除外。村里一直有个笑话:张家三姐妹砍了一天柴,回家公鸡不见了。是被父亲赌输了。即使这样,家里谁也不能说什么。有人敢惹到这少爷,他就会爬上墙骂大街,即便他的错,最后挨打骂的也是别的人。谁让这少爷会哄奶奶开心呢。

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了,也不能总没有着落,父亲的相貌和家境也还可以,就同意嫁给他了。

母亲也是个要强的人,什么都不甘落于人后,在人生大事上更要风风光光的。母亲的婚礼办得很风光,那时其实主要是彩礼和嫁妆,母亲要了一千的彩礼,嫁妆有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三转一响。花被也不少(用彩礼买的)。这样的排场可着实让村里人羡慕嫉妒了很久。

刚刚结婚的时候,父亲还是比较疼母亲的,只是奶奶不太喜欢母亲,也许是他觉得母亲这个外人抢了她的宝贝疙瘩。我想可能奶奶在家一人独大惯了,母亲性格倔强,又接受较高的教育,所以有些观念会和她发生碰撞。农村的婆媳关系,姑嫂关系,是中国千百年来永远断不清的家务官司,她们的关系微妙敏感,如果两个刚性的碰撞,会有生不完的闲气。

第二年,母亲生下了我,在我还不满一周的时候,奶奶便到二姑姑家去了,因为二姑在我三天的时候也生了一个男孩,直到我满月后她才回来。母亲因此很是生了一段时间的气,大娘安慰母亲道:“婆婆就这样,我生了五个孩子,她从来没有伺候过我。我每次刚生完,她就会到女儿家去,没有帮我抱过一个孩子。不要和她生气了,坐月子不能生气,会落下毛病的。”

这一年,村里分田到户了,想奔小康,想致富的思想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转,人们都想办法做生意,打工。迫切的希望改变生存状态。

母亲父亲心思活络,想尽办法做些小生意,贩枣子,贩布,都没有赚多少钱,最后母亲跟纺织厂的大姨商量,到她们厂子买废弃的线,线头,回家整理好,比好线便宜一两毛钱卖。因为厂里有熟人,有时会夹带好线,就这样母亲和父亲有了稳定的营生,除了农忙时,她们就走街串巷,赶集市,还真算是收入不菲,每天能挣个一二十块,在八十年代初期,这样的收入真的不错了。

因为父母出门做生意,必须两个人,那时小偷很多,除了挑线,称线,收钱,还要脚踩在线上,以防被偷。刚满周岁的我有时会让爷爷,奶奶带,这样奶奶和母亲的矛盾更深了。

后来又有了大妹妹,母亲便不再出门做小生意了,父亲便和姨夫他们合伙收芦苇。在妹妹十个月的时候,母亲在和奶奶,姑姑争吵后,半夜跑了出去。母亲在草垛子里呆到天亮,又冷又饿又担心我们姐妹,天亮回到家,一家人都在呼呼大睡,觉得没有人在乎她,加上一直以来和奶奶矛盾不断,心气很高的她,积郁成疾,病倒了。医院诊断是糖尿病。母亲自从查出糖尿病到她病变为肾衰竭而去世,十六年,这十六年因为憋屈气闷,加上生活的不规律,她的血糖和尿糖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自从母亲病了以后,父亲也没有在做什么生意,除了干农活,他会找点散活干,要么就去推牌九。手头越来越紧。母亲就在家里养猪,每年三四头肉猪,还有一头母猪,这头母猪养了四五年,直到父亲开工厂,我家都搬到厂里住,才卖给了二姨。这头母猪是我们家的摇钱树,每年两窝,每窝十二三头猪娃子,成活率很高,几乎没有损失,猪娃子养到三十斤左右卖掉。那几年价格很稳定,三块到三块五一斤。

母猪下崽子是我们姐妹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会煮红薯,黑豆,老玉米给母猪和猪崽子吃。我负责把红薯捏成泥状,感觉好吃的就塞到自己的嘴里。母亲会煮一锅盐水黑豆和玉米子放在猪圈上,给猪崽子加餐,我们姐妹和邻居的小伙伴都会去抢玉米吃,那些玉米籽甜甜的,咸咸的,香香的,那是儿时的乐趣和零食。

我们村的人的经济头脑还真的不错,几个人到外地考察了工厂,学习,回来后,一个又一个的工厂建立起来,合伙开厂的,卖材料配件的,维修机器的,最差的也会到厂里打工。村民都富裕起来了,百万,千万,甚至过亿的,如雨后春笋般发展了起来。口袋鼓起来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环境的污染和母亲这一代女人的幸福和尊严。

物质发达了,头脑仍然是贫瘠的,一个个的暴发户,被他们的财富冲昏了头脑,不知道怎么作死才好了,头脑热了,糟糠女人不值钱了。在所有富起来的家庭里,有九成以上的女人都迎来了她们灾难和屈辱,迎来了她们长达十几年的屈辱生活。母亲也没有例外,我的父亲从开工厂起,越走离家越远,几个破钱冲昏了头脑,泯灭了良知,心中完全没有了妻女。母亲和大部分村妇一样选择了忍受,不同的是别的女人等到了她们男人的良知回归,等到了她们男人头脑冷静,回归和平安稳的生活,而我的母亲却没有等到那一天,带着她满腔的屈辱不甘,带着对未成年女儿的牵挂和不舍,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