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楼梯上下来,两边的卫兵向我鞠了一躬,我一吓,显些跌倒在楼梯上。
我腿发软,但脑袋里盘旋地只有一句话,走出去,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艰辛,脑袋几乎空白,幸好我走到花园都没有人拦我,我想必须走快一点,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啪!”突然从公馆顶打下一盏探光灯,直直下来的光线让我脚步一滞,耳侧的一颗汗水瞬间滑到了下巴。
“嘀!嘀嘀!”
接着传来急急的车鸣,前面的大门“咵啦!”一声开了,一辆车猛然跃了进来,车速快得如同一阵风,车灯亮得刺眼,我不由地后退一步,车却一个刹车停了下来,车门马上被推开,一个人影从车里冲了下来。
我钉在原地,夜风凉凉地从我背后刮过,四面八方的灯光合在一起聚成了一个点,灯光好亮,亮得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也看不见他的影子,那个点似乎把他吸了进去,他虽然在向我跑近,却是离我越来越远。
他终于跑到了我的面前,停下来看着我:“青瓷!”
“啪!”
我猛然一巴掌甩在他神色有些喜出望外的的脸上———
“骗子!”
我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慌张地转身离开,手心里传来阵阵的疼痛,如同火在烧灼,可再疼,也没有我心里疼。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的,是打在我心上的。
我已走远,蒋沐还站在原地,他被那束刺眼的灯光渐渐吞噬,直到彻底隐去。
我穿过蔷薇的花丛,打折了花朵,直往大门方向跑,我不敢回头看,我感觉身后有人在追我,一边追一边喊,喊要枪毙我。冲到大门口,一个卫兵向我鞠躬,然后拉开了大门。我心咚咚直跳,赶紧走了出去。
大门合上那一刻,我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不行,还要走,哪怕是爬也要离开这里,不快点走就来不及了。
可我站不起来了,也爬不动,跌在地上如同落入凡土的尘埃。我闭上眼,心里念了三个字,算了吧。
“青瓷!”
突然有人叫我。在我绝望之际竟然有人把我拉了回来。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师哥跑了过来,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摇摇我:“青瓷!青瓷!”
我喘气:“师,师哥,你怎么过来了。”
“千涟告诉我的,说你被洋人劫走了!你没事吧?”师哥头上全是汗,眼睛红得血丝密布。
我说:“千涟啊……”
突然记起什么,一把抓住师哥的肩膀:“师哥快走!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快!”
师哥一惊,反手把我背在背上,也就是这一刻,我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在房里,师哥在,叶先生也在。
而天还是黑的,看起来我并没有昏睡多久,我睁开眼,觉得头晕目眩,床顶看起来像是一个漩涡。
“醒了!”师哥叫叶先生,“青瓷醒了!”
叶先生赶紧过来,拿毛巾擦拭我的脸,小声叫我:“青瓷。”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正要闭上眼再睡去,脑袋里却闪过一个画面,我一下子睁大了眼问叶先生:“人呢?死了吗?!”
“什么死了?”师哥抢过叶先生的话,“你说清楚啊,到底怎么了,谁死了?哎呀!急死我了!”
我示意要起身,叶先生连忙扶起我,用手臂圈着我让我舒服一些,对师哥说:“云楚你莫急,让青瓷慢慢说。”然后看着我轻声道:“怎么了?”
我想起那一幕就觉得无力呼吸,我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拿玉雕……砸了那个洋人……砸了很多下,不知道死了没有……”
我慢慢抬起头看愣住了的师哥,一字一顿地:“要是死了,该怎么办?”
屋子里变得安静,叶先生也不说话,我默默地望着他们,眼睛酸痛不已。我的手紧紧的攥着,我不敢摊开,怕里面还是红彤彤的一片……要是死了改怎么办……
我重重地吐了几口气,一把抓住叶先生的手摇起来:“要不,你们送我走吧!去哪儿都成!只要……只要……”我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要不连累你们就行……”
“不要激动青瓷,”叶先生按住我的手,他看着我片刻,再看向师哥,叹了口气:“现在能保住青瓷的办法也只有送他走了。”
师哥额头全是汗,急道:“去哪儿?”
“去我府邸!”
四个字一出,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去寻找声音从何而来,既又“碰!”地一声,我往门口一看,只见那合上的门霍然大开,如同被炸了一般爆开,灰尘夹着破碎的木片刷地飞进屋里,如能割破人脸的利剑,一扇门下角已经脱了门叶,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而站在门口的人,在一扇破门中脸黑如碳,他身上满是戾气,如同一只发了怒的狮子,不知道他一开口,会不会天地旋转。
“师,师哥!我我拉不住他!”跟在他身后师弟畏畏缩缩地开口,却离门口很远,似乎是被蒋沐踹门那一脚下破了胆。
师哥吃惊地看着蒋沐,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可能已经忘了。他不喜欢蒋沐,甚至说是厌恶,如同一只鹰见到另一只侵入自己领域的鹰。但他不是鹰,他只是一只母鸡,鹰是蒋沐。师哥往我身边靠了靠,试图展开翅膀如同护小鸡一样护住我,但蒋沐来势汹汹,似乎锐不可当。
师哥稳了稳气息,指着蒋沐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众人吼道:“你们,还有你们,都给我回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地往屋里走,见众人离开,师哥才对蒋沐道:“你来干什么?”
语为毕,蒋沐就开口:“把青瓷给我!”
我们面面相觑,叶先生扶住眼镜,烛光映在眼镜上,格外反光,他表情淡淡的,极为冷静,看着蒋沐似乎只是看着陌生人:“我们没有理由让青瓷去你那里。”
蒋沐眼睛都发红了,我没看过他这样,如同发怒的狮子,他一把抽出腰间的手枪,指着叶先生,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把青瓷给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师哥拦在我和叶先生的面前,“国有国法,我不信你还敢杀人!”
“师哥你快让开!”我急忙喊了一句。蒋沐他说得到就做得出,拿得了枪,就毙得了人。方才的恐惧还未消除,如今又增了一层阴霾。
师哥回头看看我,一脸诧异,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蒋沐亦然。我在叶先生怀里发颤,叶先生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看蒋沐,微微皱了下眉,在沉寂的氛围里问道:“你为什么要带青瓷走?你既然来了,就肯定是知道青瓷可能杀了人的事,我们会护住他,为什么要让你带走?”
蒋沐看着搂着我的叶先生,怒火在眼中烧得更盛,他冷声:“现在,只有我们护住青瓷,青瓷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放屁!”蒋沐一说完师哥差点跳起来,“简直是放屁!青瓷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头!我把他给你,他回来还会有命活吗?!”
蒋沐道:“我的人就在园子外,今天你们就是不同意我也要带青瓷走。”
他语气坚定,丝毫不被人动摇。他拿着枪,最终目光看向了我,和那道炙热的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我呼吸都停滞了,血液都凝成了冰。
我微微张口:“我……”
“我觉得他说得对。”叶先生突然说道。
我和师哥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先生,叶先生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蒋沐:“你拿什么保证你能保护好青瓷。”
蒋沐冷笑一声:“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保证。如果不是为青瓷,你脑袋上的洞你都数不过来。”
叶先生微微有些吃惊,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是的,蒋沐愿意为了我不杀叶先生,自然会为了保护我做任何事,只是这保证,保证的是我对他的重要性?
可他是个骗子。我上车前曾想他的话,他说你放心,我会提前把你救出来,可是到时候人呢?当那个畜牲羞辱我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我看着叶先生,叶先生看着我说:“青瓷你跟他走吧。”
师哥冲过来,一把抓住叶先生的肩膀:“叶西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让他带青瓷走!”
“青瓷在他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叶先生说道。叶先生脸色也有一丝不愿,但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师哥睁大眼,他渐渐明白,他和叶先生送我走,能去哪儿?能到那儿?估计都出不了南京城就被抓了,而蒋沐有权走势,即是上将,就算知道人在他那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地找他要人。我在他那儿,确实是最安全的。他想自己护住我,可是他护不住了,如果能让我好好地让我活,他不是不可以放手。师哥沉默了。
我看着师哥和叶先生沉默,我觉得局势依彻底改变了,我神色慌张,握紧叶先生的说,摇头:“不!我不去!我宁愿被那个洋人抓,也不愿去他那儿!我不去!”
“青瓷……”师哥低声地叫我。
“不!我不听!”我觉得身体冷得如冰,而叶先生的怀抱也不再有温度,我费力地去推叶先生,“我不听,你们走!你们都走!”
叶先生和师哥不动,而蒋沐已经走到了床前,他的身影罩着我,我觉得如同一头狼站在一只兔子面前——被死死地吃定了。
蒋沐冷着脸,但到底闪过一丝心疼与不忍,他一把掀开被子,把我从叶先生怀里拽出来,然后抱起在怀里。我急了,红着眼做无谓的挣扎:“你,这放开!”
蒋沐搂得我紧紧的:“我不放。”
我胡乱地喊叫,扬起手来要打蒋沐的脸,手却在扬起的下一刻如同落叶一般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