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起来我更不适合生活在北方,在北平待过一段时间,最受不了的就是酸不溜丢的豆汁,好奇去喝,谁知道那个味儿……”
蒋沐七零八落地东拉西扯,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朴实,感觉……就像肩上没有那颗金星,我也没有那一脸的胭脂,不过是人间种种中最实而无华的场景。
瞬间就从月宫坠到了人间。
“呜呜……”
渐渐听到有微弱的叫声,而后听得越来越清楚,我和蒋沐停下来一看,墙角之处,碎瓦之中,一只猫横在里面不动。
它眼睛水汲汲地闭着,呜呜作响,突然轻轻地“喵”了一声。我心一颤,不由道:“真像……”
蒋沐看了我一眼,然后看着猫,半响,说:“要不要……”
“不要。”我打断蒋沐的话,然后转身,“迟早都是要死的,不想看见它死在我的面前,就让他死在外面吧……反正……也不过是只流浪的猫……”
明明有些明亮的心情就随这日落又一起暗下去了。蒋沐在我身后不说话,我心里落寞,想眼不见为净,打算离开,刚走了一步,蒋沐突然伸手一把把我拉回来。
我才对上他的眼他就吻住了我。不狂躁不粗暴,只是个轻轻的吻,不过片刻,就松开了。
蒋沐的手摸上我的脸,轻声道:“不是说好不提以前的事了么?”
我不说话。
“还是,你就那么忘不了,”蒋沐顿了顿,“或者,那么恨我。”
我扭头,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你不敢还是是真的?”
“我……”我有些迟疑,慢慢转正头看他,“我只是……有些忘不了罢了,或许,等一段时间就忘了。”
我看见蒋沐的眉揪得更紧,半响,他却说:“那就好。”又拉起我,“走吧,天黑了。”
蒋沐说要去一家饭店,我说:“要是西餐的话,我还是回戏园子吧。”
蒋沐摇头,“是中餐厅,那儿的八宝珍珠鸭不错,和与凡去过一两次。”
我这才没说什么,就任他开车去了。只是没想到去了会看到肖与凡和千涟。
蒋沐和肖与凡果然是兄弟,吃个饭也能选同一个地方。并且大家都是才进去,都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了对方。
肖与凡没多大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说:“少将。”
蒋沐笑了笑,看了眼他身后的千涟,“这么巧。”说完又道:“我们去楼上,你们随意。”
就同他们说了这么几句话,由始至终千涟也不看我,也不说话。到了楼上,坐下,蒋沐翻着菜单,一边翻一边说道:“听说白千涟搬出来了?”
我说:“你和肖副官不是兄弟么?他没和你说?”
“他的这些事我从不过问,而且,对这些事那小子嘴巴也紧。”
我说:“是搬出来了。”
“哦……”蒋沐又翻了一页,突然抬头看我,“要不,青瓷你也搬出来吧?”
我一愣,“搬出来做什么?”
“你看,现在这样我以后怎么方便见你,你又不想你师哥知道,你总不能老让我翻墙不是?”
我看着他,半响,说道:“那你就翻墙吧。”
蒋沐就不说话了。
我有些不忍,又解释道:“我平日里要唱戏,戏又得都和师哥搭,搬出去了对戏什么的不方便,再说……”
本想开口说我们又能在一起多久,蓦地想起千涟的话,霎时觉得又有些不应该似的。千涟是不一样了,和肖与凡的一年之别,他可懂过一辈子的日子了,有总比没有好。可我就是做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外面的炮火太猛了,震得我头晕。
所以只有转口,“再说你不是要工作么?以后会一直待在南京吗?”
蒋沐把菜单合上,递给跑堂的,“明年不清楚,不过今年会待在南京,工作……去年工作量实在大得让我头疼,枪林弹雨里穿来穿去,现在倒消停了,只是也消停得太厉害了。”
我问:“怎么了?”
蒋沐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无奈似的:“失业咯。”
我吃惊,“怎么会?”
“这还不好啊,”蒋沐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了啊,你该高兴,哪天我们一起庆祝庆祝。”
我有些急了:“你给我好好说话。”
他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是——是——”
“这两年军统势力壮大,中统基本没什么戏了,打仗是军队的事,我负责的是特务部队,如今战争都快到长江了,局势似乎开始明显,能做的只有打,任务就少了些,而且文件下来后我负责专指挥,不会再出去执行任务,青瓷你说,这多屈才啊~”
我没怎么听懂,不过倒是听懂了后面几句,我瞪他:“不能去送死你很失望是吧?”
蒋沐点头,“是——是——”
我继续瞪他,他才笑道:“是假的,我舍不得你啊,还没和你白头偕老怎么能让你守寡是吧?”
我无言以对。接着菜就上来了。
结果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吃。我没什么胃口,蒋沐也只是给我盛汤夹菜,自己根本没动筷。走的时候那道八宝珍珠鸭还是整的,我想,小时候是多奢求这么一道菜,等有了,或者有了比这更好的,也就不稀罕了。
然后就回戏园子,蒋沐开车到街外,我说:“就停这儿吧,不要让师哥看见了。”蒋沐了然,停了车。
我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叫我。“青瓷。”我一回头,就看见昏黄的路灯下站着的叶先生。
有好几日不见了。一见就这么不巧。蒋沐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到叶先生,嘴角是浅浅的笑,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还是叶先生和蒋沐时隔一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叶先生倒也没有什么顾虑,直径走过来,“我还以为你在园子,原来才回来。”
我说:“叶先生过来有事?”
“就过来看看你。”
我看了一眼蒋沐,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我走了。”打开车门时食指碰了下额头又补了一句,“记得想我啊。”
然后扬长而去。叶先生微微眯眼看了看远去的车,又低头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先生过来全部的事就是看看我怎么样,说白天忙,顾不得来找我,我说没事,我好得很,但叶先生说我还是削痩了些。一番嘘寒问暖,才离去。
但我心里却觉得不踏实,他们两个人,实在是我的心病。
天气还是春,不过早就过了寒春料峭,三月阳春的光景暖得让人爱。要说春,没有哪里是不好的,可要说最好还是江南的春,柔软,清丽,醉人。可除了南京四周的几块地其他的地方都在打仗,是朵春花都开不出来。幸好南京没有战火,景色依旧好。
蒋沐打电话过来说,青瓷,我闲得慌啊,每天要看七八份报纸喝五六杯红茶,你要有空,我们去栖霞山踏青怎么样。
我一时无语,不相信他闲到这种地步,早知道他闲到这种地步就应该给他买几斤雨后的新茶让他打发时间。但最后还是约了日子去踏青。
去的那天天气极好,日光醉软,微风拂面,出巷子就看见院里的柳枝垂到了墙外,在风中摇摇摆摆。蒋沐脱了军装,站在车前的他白衬衫明亮干净,他一笑,春光乍泄,“走吧。”
一路东行,至山下,寻春的人也不少,下了车,蒋沐说:“我们走右边的山道。”
政府对栖霞山的建设早就开始了,旅游区建好后对游人开放,秋天最为繁盛,遍山的红叶如火如荼,灼得人眼睛发热。春天虽然没有那般风景,可就是因为游人稀少,才同□□一样清静、青涩。
石阶延绵看不见尽头,前面走着三三两两的游人。蒋沐拉起我的手,“这边人少。”
我看他,“于是呢?”
“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拉你的手啊。甚至……”蒋沐把脸凑近几分,“你要不怕被一两个人看见,接吻也可以。”
我脸一热,不理他,上了一步台阶,“你不走我可走了。”
“好好,走,走。”
山上风景极好,草木发芽,郁郁青青,林间时而传出一两声黄鹂的鸣叫,清脆婉转之音叫得人心底发软。
蒋沐拉着我的手,两人拾阶而上,手心温度如春风的温润。
“呵。”走着走着我突然身子一晃轻哼了一声。
蒋沐一把扶住我,“怎么了?”
我低头,“踩着小石子,脚崴了。”
蒋沐蹲下揉了揉我的脚踝,问道:“这里?”
“嗯。”我点头,“不过不碍事。”
我扭了扭脚踝,感觉还好,不怎么痛,就说:“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蒋沐却不愿意。他起身拉住我,“不行,伤着了怎么能走。”
我无奈道:“我又不是姑娘小姐,扭了脚半天好不了的。”
蒋沐却突然拿食指敲我的头,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青瓷你傻啊,这时候你就应该装柔弱一点嘛,说我不能走什么的。”
我哭笑不得,“我说了然后呢?”
“你先说,你还能不能走?”
“我不能走了。”
“不能走了啊……”蒋沐眯了眯眼睛,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那我背你吧。”
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竟然要背我,还要背着我爬山。我可不敢把他压坏了。我说:“不行的。”
蒋沐回头,笑得轻松,他说:“青瓷,我蒋沐这辈子没背过人,如今我就想背你,背你一辈子,你若是不愿意,我这辈子不就空荡荡的了吗?”
霎时我才发现,他原来没疯,而且理智得很。理智得让我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