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懿开着一盏小灯，刚睡下没多久，就又听到了敲门声。
抬起头，就发现吴旭尧抱着枕头，站在了房门口。鹿嘉懿坐了起来，迷糊地看着他，“旭尧？怎么还不睡？”
吴旭尧抱着枕头走了进来，“嘉懿……我想跟你睡。”
鹿嘉懿低头，“可是……”吴旭尧幽怨地看着他，“就只是想陪陪你也不可以吗？”
鹿嘉懿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我要开灯睡觉，怕你会睡不着。”
“没关系没关系。”也没等鹿嘉懿答应，吴旭尧就把枕头放到床上，自己爬了上来。鹿嘉懿睡下，给他挪了些位置。
吴旭尧在他旁边躺了下来，面对着他，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一笑，说：“睡吧。”
“嗯。”鹿嘉懿应了一声，心底一片怅惘。
才躺下没多久，鹿嘉懿就坐了起来，“旭尧。”
“嗯？”吴旭尧睁开眼睛。
“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鹿嘉懿脸上有些热。
吴旭尧闻言，笑嘻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摊开双手。
鹿嘉懿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瑟瑟缩缩地道：“给你……”
吴旭尧看见这件绿色的外套，回忆瞬间涌上脑海，于是鼻子变得发酸，“怎么现在才给我？”
“我……”鹿嘉懿难过地垂下眼睑。
“其实你很早就想送给我了，对吧？”吴旭尧接过外套，捧在手上。
“嗯……”鹿嘉懿把脑袋埋得很低。
“那为什么现在才给我？”吴旭尧的喉咙发痛，鼻子又红了一圈。
“我觉得我不配。”鹿嘉懿呜咽一声，眼泪悄悄地落到被子上。
吴旭尧上前拥住他，“我不准你这样想，你是鹿嘉懿，我最重要的人，无论你要为我做什么事，你都有资格！所以，不要总是奚落你自己好吗？我真的，会心痛……”
鹿嘉懿把脸埋到他的肩膀，狠狠地点头。
吴旭尧扶着他躺下，拨了拨他被眼泪浸得湿腻的头发，柔声说：“好好睡吧。”
鹿嘉懿嗯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吴旭尧。
吴旭尧狡猾地一边笑一边瞅着他，把外套穿到身上，才躺下来。
鹿嘉懿惊讶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要穿着它睡。”吴旭尧笑得一脸顽皮地盖过被子。
“你傻啊？”鹿嘉懿无奈地抗议，“哪有人穿那么厚睡觉？”
吴旭尧捏他鼻子，“你才傻，是你送我的，我当然要一直穿在身上。”
鹿嘉懿拿他没办法，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
吴旭尧点了点他的鼻子，微笑着闭上眼睛。
鹿嘉懿看着他的面容，颤抖着闭上眼。
睡了许久，吴旭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鹿嘉懿似乎很不安，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呼吸也很重很急促。
“怎么了？”吴旭尧还是睁开了眼睛，担心地问道。
鹿嘉懿身子一震，但仍然不言不语。吴旭尧无奈，强行掰过他的身子，让他正视自己，“你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鹿嘉懿咬了咬唇，“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解释清楚。我……真的不是想为自己正名，但因为是你，所以我想告诉你。”
吴旭尧正经地看着他，“好，你说。”
“我……”鹿嘉懿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让妈妈死……我……当时她真的很痛苦，因为怀上我时长了肿瘤真的很危险，但是治疗的话就注定要把我打掉，所以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我生下来。但是生了我之后，肿瘤就恶化了，她不得不提前做手术。我妈妈因为做了手术身体很弱，在坐月子时又受了冷，加上心情抑郁，所以身体一直很差。我小时候很穷，妈妈为了照顾我，又过于劳累，后来由于伤心过度加上积劳成疾，她又病倒了，而且肿瘤还复发了，那时候家里真的没钱医她。她很痛苦，但是为了我，她一直苦苦支撑，但是她撑得太痛苦了，自杀两次未遂。我、我那时候知道她最不能放下的是我，一心也只想着让她能得到解脱，所以我告诉她，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叫她放下我……去寻死。”
鹿嘉懿哽咽了一阵，接着说：“别人都说，我趁着妈妈病重下不了床，家里又没有其他大人，买了炭在她的房间点着关了门窗然后自己去上学，你都听说了吧。”
吴旭尧一怔，点了点头，“嗯，这些传闻，我听过不少。”
鹿嘉懿红了眼眶，“那件事，我真的做了……”
吴旭尧眼睛一颤，不愿意相信地看着他。
鹿嘉懿眨了一下眼睛，泪水流了出来，“我真的没想过让妈妈死！只是那时候天气真的好冷好冷，我想让她取暖，又怕风会漏进来害她着凉，所以才把门窗全关了。但是我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我、我真的不知道……”
鹿嘉懿哽咽着捂住脸，泣不成声。
吴旭尧悲戚地看着他，心里疼痛不已，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所以全世界的人都误会你了。”
鹿嘉懿抬起浸满泪水的双眼，看着吴旭尧说：“你知道吗？那一次你也说我是害死自己妈妈的人，我觉得很害怕，也好难过，我怕你，也会把我当是杀人凶手！”
吴旭尧紧紧搂住他，好像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面，“那些都是气话！那时候我真的是太恨你了，以至于一味地伤害你，好让自己快活些，却想不到，这样做几乎杀了自己。对不起，嘉懿对不起！”
鹿嘉懿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说出来不是想让你道歉！我知道自己很卑贱，我只是……只是想，无论你以后有多恨我，多气我，也不要忘记我的好，也稍微地，记起我一些好的事情，好不好？”
吴旭尧用下巴抵住他的头发，不停地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漫长清冷的夜。
鹿嘉懿硬是撑起疲惫的眼皮，凝眸注视着早已熟睡的吴旭尧。本来健康的他，最近也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苍白显得他有些病态。
眨了一下，鹿嘉懿再次缓慢地张开眼，留恋地看着他。
不舍得睡啊！哪里舍得睡？更加不敢睡。
怕醒来之后，世界突然变得黑暗，然后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闭上眼睛一秒，就会少见他一秒。
前几天他要离开，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那几天几乎彻夜不眠，不吃不喝，只是拿着一支笔，疯狂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人人都说，写一写画一画，记忆就会更加深刻。鹿嘉懿画得手腕酸痛得几乎不会动，仍是固执地继续画。
然而全部他的画像，到最后都随风而去。
早已做好了准备，自己的世界没有了他，那看不看得见，已经毫无意义。就算世界最终会变得一片黑暗，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离开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他，此时安静地躺在了自己面前，沉沉睡去。曾经想放弃的光明，此时居然被自己苦苦乞求，它能够继续停留。
哪怕只是多一秒钟，也好。
鹿嘉懿伸出一只手指，在吴旭尧脸上画着。
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画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累得几乎睁不开，但他还是执着地坚持着，泪水也不断地涌出来，以至于眼睛干涩疼痛。
画了那么多遍，但是只要一眨眼，就会把他的模样完全忘记。
怎么总是记不住？鹿嘉懿停下手，翻个身，脸深深埋入枕头，无声地呜咽。
焦急无助的感觉像烈火一样焚烧着他。
吴旭尧，我好害怕！怕有一天失明了之后，会把你的样子忘掉！好害怕黑暗中连你的样子都记不住的日子！
鹿嘉懿紧紧地拽着枕头，无声地用尽力气抽泣。
有些人不屑在乎的东西，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能拥有它多一秒，也是奢望。
求之不得的，奢望。
让人痛彻心扉的，奢望。
半夜，睡得一身冷汗的鹿嘉懿感觉有人紧紧地从背后，揽住自己的腰。
耳边传来的阵阵低语，莫名地让自己心安。
“嘉懿，别怕。”
“嘉懿，我在这呢。”
吴旭尧一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望向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他的睫毛很长，好像一双黑色的羽翼，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脸色苍白，惹人怜爱。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极了红在树上的樱桃。
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子挠着一样，吴旭尧靠近他，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丝温度。
吴旭尧咬着嘴唇，心里痒痒的，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好像会上瘾……
吴旭尧用被子盖住整个头，缩在里面暗自发笑。笑得肩膀一缩一缩的。
鹿嘉懿迷蒙之中感到他笑得颤动的肩膀，茫然地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旭尧，你傻笑什么？”
吴旭尧一愣，忍住笑拉下被子，笑眯眯地瞅着他。
鹿嘉懿嘟着嘴歪了歪头，“你睡懵了吗？”
吴旭尧满眼尽是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脑中一片空白，脸也有些发烫，鹿嘉懿诧异地看着他，说：“旭尧你干什么呀……”
吴旭尧舔了舔嘴唇，狡黠一笑，“早安吻。”
鹿嘉懿呆住，含羞瞅着他半刻，最终还是不敢直视他，眼珠在眼眶里不断游离，许久才敢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但是只一瞬，就又立刻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吴旭尧把他的一切神态尽收眼底，心里更是奇痒难耐，身体里怪异的感觉不停地撞击自己。一个翻身，吴旭尧又堵住了他的嘴唇，把他周围的空气全部夺走。
鹿嘉懿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沉迷陶醉的样子。吴旭尧的吻很温柔，温柔得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化成水。
鹿嘉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张脸像被热水烫红了一般。
鹿嘉懿的胸膛抵着他的，剧烈地起伏，一阵头晕脑胀。
不行了，快透不过气了……
吴旭尧，好像要吃了他。
“唔……”鹿嘉懿的瞳孔放大了一倍。双手一握，身体一绷，伸手推开了他，鹿嘉懿红着脸，喘着气低声说：“旭尧，不行……”
吴旭尧咬紧了唇，俯视着他娇弱的模样，心里一阵不忿，低下头，又要侵蚀他的双唇。
鹿嘉懿用力抵住他的胸口，别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委屈，却又坚定，“不可以，旭尧，我们不可以……”
吴旭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鹿嘉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最终，吴旭尧卸下了所有力气，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紧闭着眼睛。
鹿嘉懿眼睁睁地望着他，怯生生地唤道：“旭尧。”
吴旭尧倔强地背对着他，不回答，也不回过头看他。
伸出手指戳了他的背一下，鹿嘉懿战战兢兢地又唤了一声，“旭尧……”
吴旭尧还是一动不动，没有理会他。
鹿嘉懿翻身起床，伸长脖子瞄了瞄他，但吴旭尧的头埋在被子里面，完全遮住了脸。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几乎把下唇都咬破，“我……”擦了擦眼泪，鹿嘉懿说：“我不敢……一旦被人发现，我就连和你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吴旭尧的心，开始痛。被尖刀划过的，尖锐的痛。
从床上坐了起来，吴旭尧把低声啜泣的鹿嘉懿拥入怀中，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鹿嘉懿贴着他，眼泪哗啦啦的，浸湿了他的衣裳。
吴旭尧帮他擦干眼泪，低头看了一眼他还裸露在外的上身，心里叹了口气，“快把衣服的扣子扣上吧，会着凉。”
鹿嘉懿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紧接着耳根也红了，转过身，慌慌张张地把纽扣扣上之后，又转回身来。
吴旭尧瞟他一眼，无奈地叹口气，“都扣错了。”
鹿嘉懿“啊”一声，连忙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局促地瞄了一眼吴旭尧，手忙脚乱地解纽扣，解了半天仍然是解不开，“怎么那么难解啊……”又使劲地拽了拽，仍是没解开。鹿嘉懿最终泄气地垂下双手，把头埋得低低的，又是羞耻又是懊恼。
吴旭尧摇摇头，“过来吧。”鹿嘉懿扁了扁嘴，往他那边挪过去。
吴旭尧耐着性子，一颗一颗地帮他解开纽扣，再一颗一颗地重新扣上。鹿嘉懿耷拉着头理了理衣服，正想跟他说声谢谢，忽地感到床上一轻，吴旭尧站了起来，“我去洗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