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活在黑暗中，有没有光，早已不重要。但经历漫长的黑暗后，意外地溜进那么一束淘气的，温暖的阳光。
意外。抗拒。接受。依赖。然后，习惯了跟随这一束光。
却是有时限的一道光，最后，还是消失了。
又重新堕入了黑暗之中，永无止境的，更甚于之前的黑暗。
一束毛茸茸的光，透过玻璃窗，洒了进来。
鹿嘉懿停下笔，僵硬地转过头去。瞳孔一片黑死。
光？自己的生命中，还有光吗？
鹿嘉懿痴痴地伸出手去，接住了这一道光。橙黄色的光在手心停留了一阵，渐渐变得越来越淡，最后连颜色也褪尽，消失在了鹿嘉懿眼中。
鹿嘉懿猛地把五指合上，惊恐地睁大眼睛。
没有了！
鹿嘉懿茫然四顾。光呢？到哪里了？
“吴旭尧……”鹿嘉懿口中喃道，“吴旭尧……”捉起怀里的那一沓画，鹿嘉懿光着脚，冲出了病房。
鹿嘉懿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医院顶楼的天台，推开阳台门，走到空无一人的阳台外面。
“光……在哪里……吴旭尧……”鹿嘉懿怀里紧紧揣着一沓画，抬头四顾。
可哪里有一丝光线，整个天空灰得快压到人身上，大雪簌簌而下。鹿嘉懿光着脚丫，踩在铺满了一地的残雪上。
鹿嘉懿东张西望，凛冽的风刮得他的脸通红，雪旋转着落到他头上。很艰难才发现，厚厚的云层里，隐隐约约夹着一丝光线。
鹿嘉懿颤颤巍巍地爬到围栏上，朝着天空伸出手，使劲地踮起脚尖，却什么都碰不到。天空轰隆着飞过一架灰色的飞机，鹿嘉懿怔怔地望着它在天空划过一条白色的分割线，浑身的力气开始消散。
走了，永远都不会有了。无论自己有多恨有多怨，已经全部成空。吴旭尧，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
鹿嘉懿低垂着头，眼泪汹涌而出，落到雪中，结成了透明的冰。
再也看不到了……原本还有些色彩的生命，现在漆黑一片了。
呼啸着的风一扫而过，把鹿嘉懿手里的画全部夺到半空中，“不要！”鹿嘉懿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却全都扑了个空。无数张吴旭尧的画像，无情地跟着冷风飘扬而去。
心像结成了冰，碎裂成了冰渣子，哗啦啦落下。
鹿嘉懿站在围栏上，仰起头嚎啕大哭起来：“回来！吴旭尧你给我回来！”
“鹿嘉懿，我在这里。”
恍若梦境里的声音，此时出现了在这里。
鹿嘉懿的哭声戛然而止，转过来，身子摇晃了一下。
“小心！”吴旭尧大惊失色，喊着就要冲上去。
“别过来！”鹿嘉懿颤抖着声音喝止，望着早已空无一物的，被冻得发红的双手。吴旭尧顿住，看着他被冻得红肿起来的脚，眼泪潸然而下。
鹿嘉懿伸手捂着脸，低声哭泣，“我……我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明明心里告诫了自己成千上万遍要恨你要报复你，却仍然还是会止不住地想念你……想方设法地要伤害你，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到！”
“嘉懿……”吴旭尧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含着泪看着他。
鹿嘉懿剧烈地抖动着连衣服也撑不起的肩膀，“我妈妈和我的一切，都是被你们夺走的！我早已经失去了一切，我也早已忘记了，什么是争取……最不该让我重新拥有的，是你！我不该让你走进我的生命的，但我偏偏那么大意……”鹿嘉懿咬着嘴唇摇头，绝望的神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堆死灰砌成的轮廓。“我们不该相遇的。如果我们不曾相遇的话，我就不会有今天那么噬骨锥心的痛苦。我们也不会流着泪去互相伤害。现在想来，甚至宁愿在遇到你之前死去。”
吴旭尧浑身乏力，只觉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体内那滚烫的血液，还在全身不停地循环，灼伤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鹿嘉懿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只觉这一扯，连脸皮都要痛裂，“多可笑，恨你恨得想把你杀死，却发觉，是你让我活过来了……想毁掉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尽情地伤害你，记忆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以至于让自己下不了手，反而纵容你对我的伤害。果然，我们之间最大的错，就错在了相遇。但如果我们真的不曾相遇，我就连该为何而笑，为何而哭也不知道。每一次见到你，对我来说都是最残酷的折磨，但我更怕生命中你没出现，过着木偶一样的生活更让我觉的恐惧。”
鹿嘉懿抬起头，隔远望着吴旭尧，脸上扬起一个苦涩不已的笑容，“没遇见你，我甚至连恨都变得无意义……吴旭尧，我简直恨死你了！吴旭尧，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的弟弟。”
吴旭尧震惊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好像幻觉一样。
然而后面还有一句，我的弟弟。
这么一句真实的话，犹如一根毒刺。
“吴旭尧哪……”鹿嘉懿唤他一声，眼里灰蒙蒙一片，几近死寂。“我死去了，一切就能够重来吧？不会有此时此刻的痛苦，也不会认识你。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了，一转身，我就可以痛快地粉身碎骨……”
“不要！”吴旭尧心惊胆寒地冲上去，一把把他拉下来，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吴旭尧唯恐他消失地紧紧搂住他，“没有人比我更恨你，但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那你说，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独自离去？我求你了……求你不要死，无论是爱我也好，恨我也好……”
鹿嘉懿的脑袋响了一个霹雳，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眼泪从眼角里渗了出来，“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所有，我们根本跨不过。不能相爱啊……我们怎么能相爱？我们不能，根本没有人会允许我们这样，甚至你和我都不会允许。”
吴旭尧加紧了力道，“我们不相爱了，我们不相爱！我们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鹿嘉懿抬起朦胧的双眼，怅然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永远在一起？”
吴旭尧反抓住他的手，“对……我们不可能相爱，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顿了顿，吴旭尧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都似泣血般的痛，“就以兄弟的名义……永远在一起！以后，我就叫你哥。”
鹿嘉懿眼睛一颤，泪珠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滚落，许久许久，才能说出一个字来：“好。”
血缘，生于同根的证明。加深了命运的羁绊，以‘兄弟’的名义，阻隔了所有相爱的权利。
双生，只能相守。
双生，明明相互爱慕却永远不能真正相爱。
吴旭尧扶着鹿嘉懿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我们回家好吗？”把他拢进怀里，“回我们的家。”
鹿嘉懿低头，心里惴惴不安，“可是，回去的话……”
“不用担心的，有我在。”吴旭尧用力握住他的手，说道。
鹿嘉懿深深看他一眼，“嗯，回家。”
多少血泪，才足以滋养此花，竞相绽放。
并蒂而生，难舍难离。
恩恩怨怨，如一缕青烟。
终归虚无。
多庆幸。
此生。
你我能同为双生。
鹿嘉懿开着灯，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衣物。
门响了两下，吴旭尧端着一杯水推门而入，“哥。”
鹿嘉懿拿着衣服的手一白，心里像放了一包炸药，轰隆一声，心脏瞬间四分五裂。“嗯。”鹿嘉懿笑着回头应道，眼眶却红了。
“吃药了。”吴旭尧软软说道，现在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是以前一贯的傲慢无礼，因为鹿嘉懿，他已然改变。
“现在吗？”鹿嘉懿有些不情愿。
“当然是现在，按时吃药才能好啊！”吴旭尧断然答道，表情有些严厉。
鹿嘉懿嘴巴咂了几下，乖乖接过药，皱眉一口吞了下肚，“谢谢了。”鹿嘉懿瞅着他，笑了起来。笑容在这冬天沉寂的夜晚里面，充满着生机。
吴旭尧拿过杯子，“早点洗洗睡吧。”
“嗯。”
吴旭尧再看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鹿嘉懿倚在门口，一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捂着胸口，心，好酸好酸。
我还能这样看着你，几次？
鹿嘉懿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坐到床上呆呆地望着一个角落，慢吞吞地擦头。
两人，差点就这样错过了彼此。
鹿嘉懿捂住心脏，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后怕。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活在了虚幻朦胧的梦境中一样。
幸福真的要来了吗？
伸出手，朝虚空抓了抓，鹿嘉懿喃喃自语：“吴旭尧，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吧……”
希望这不是一场易碎的梦。
门再次被推开，鹿嘉懿转过头来。
吴旭尧看见坐在床上任由头发滴着冷水的鹿嘉懿，不禁有些烦躁，“洗完头干嘛不快点把头发擦干？很容易感冒的知不知道！”
鹿嘉懿有些被吓到，怯怯地看着他，伸手胡乱地捣鼓着头发。
“看你那力道，擦到天亮也擦不干！”吴旭尧瞪他一眼，走到床上坐在了他面前，拿起浴巾就帮他擦头。
鹿嘉懿一愣，松开了手。吴旭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重不一地触碰自己的头发，手指上的温度让鹿嘉懿有些心不在焉。
吴旭尧看着他隐约在刘海下面的那一片澄澈，拨开他额前的头发，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心底的那片柔软，彻底地化了开来，“嘉懿，太漂亮了。”
鹿嘉懿听见他没来由的感叹，不禁一愣，脸上的红晕渐渐漫开来。不自在地低下头，“什、什么啊，突然说这种话……”
吴旭尧没答话，托起他的脸，细心地帮他抹干脸上的水。脸，不知不觉地越凑越近。
鹿嘉懿水灵的双眼睁得圆圆的，迷惘地看着他。
越来越近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越来越热的气息。
低下头，紧张得两手悄然紧握。
许久，似闻得一声叹息，鹿嘉懿不解地抬起头，看见的便是吴旭尧无奈的脸，“水干了，你再用吹风机吹吹吧。”说完走出了房间。
鹿嘉懿望着他道不出感觉的背影，垂下眼眸，捉起还带着他余温的毛巾，摩挲了起来。
他可是弟弟呀……自己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