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尧低着头,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哗哗洒下的冰冷的水麻痹了所有感觉,只有脸上温热的液体,与这冷水相互抵消。
鹿嘉懿怔愣地望着天,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凉。无边际线的天空似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吸纳自己的生命。
觉得生命又流失了许多。
以前许多人都咒骂自己去死,就算自己从没得罪他们。鹿嘉懿凄凉地笑了起来,如果生命能这样被不知不觉地全部吸走,也好。
这样,也很好。
睡得极不安稳的鹿嘉懿,终究还是醒来了。
坐直了身子,蓦地发现门边的一个黑影,差点把他吓一跳。
待好不容易看清楚那黑影之后,鹿嘉懿的脸上立即又恢复平静。
吴旭尧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乌黑瞳孔里所蕴藏着的,似乎很明了,又似乎无法让人读懂。
鹿嘉懿拉了拉被子,正欲重新躺下床,低头的一瞬,却发现被子上放着一个烂了的手机。
手没有停顿,鹿嘉懿抓起手机,朝窗外扔了出去,无半分踌躇,就像是把无用的垃圾扔掉一样。
“你以为你曾经给过我的,我会珍视?那些,包括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鹿嘉懿脸上平静无波,好像只不过是在替别人传话。
吴旭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沉,最后变得一片冷漠。
开门,出去,吴旭尧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什么时候,才会心力交瘁?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连察觉的时间都没有。
就好像明明是绿灯,身前却突然一辆车轰隆着呼啸而过一般。
都还没反应过来,骨头就喀嚓喀嚓地,碎裂了。
没有任何事能让人事先预知。
匆匆一瞥,才发现,曾经的一切,都如指间流水,过处无痕。
昔日的笑靥,消散于空气中。曾拥有过的温情,亦被风吹得荡然无存。
最美好珍贵的记忆,一样能被无情地抛弃。
无人能够哀婉叹息。
恨,早已淹没一切。
鹿嘉懿一觉醒来,房间已是灰蒙蒙一片。
伸手摸到脸上一片****,鹿嘉懿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喉咙亦像点着了火一般。
浑身都好像打了麻药,疲软无力。鹿嘉懿摸了摸已经痛得无感觉的手,心里自嘲:真是自作自受。
因为伤口引发了炎症,鹿嘉懿发了高烧。
没过多久,自楼下传来嘈杂声。
“连饭也要人送到房间里吃,陈管家,他是没胆下来吧?”吴旭尧咄咄逼人的声音搅得鹿嘉懿心烦意乱。
陈管家恭敬地答道:“不是的,大少爷发了高烧,不宜走动。”
吴旭尧不屑地笑出声:“大少爷?我说是大小姐吧。一天到晚躲在闺房不出来,不会连见到个人都脸红吧?做作!”
鹿嘉懿咬紧牙关,黑暗中的那双眼眸犹如冰冷的光。忍着酸痛爬起来,鹿嘉懿吃力地走到楼下。
“陈管家,把粥放下吧。”鹿嘉懿漠然地直视吴旭尧,“我就在这里吃。”
陈管家应了声,便把粥放到鹿嘉懿面前。
鹿嘉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舀粥吃,才刚吃下一口,就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吴旭尧坐在对面,讥讽地看着他咳得躬着背,脸色苍白的样子。
“还真是可怜啊,跟你妈一样,死时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鹿嘉懿抹了抹嘴唇,看也不看他,“比你妈要好一点吧,你妈不是死得粉身碎骨吗?”
吴旭尧的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怨毒得要把鹿嘉懿千刀万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吴旭尧收紧了拳头,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鹿嘉懿身旁,端起他的那碗粥,咧开嘴笑道:“你不是要喝粥吗?我来帮你。”
吴旭尧把碗一倾,粥就全倒在鹿嘉懿的身上,粘糊糊的粘了他一身。吴旭尧还觉得不够痛快,把碗倒转猛地往他头上一盖,用尽全力地按,眼睛瞪得血红,“你有本事就还手啊!你还手啊!孬种!”把碗狠狠摔在地上,吴旭尧看着他大声取笑。
听到动静的下人立刻惊慌失措地上来为鹿嘉懿擦拭身上的脏物,并不停地问:“少爷您没事吧?”
鹿嘉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吴旭尧不心痛鹿嘉懿了,再也不会了。
鹿嘉懿推开下人,站起来道:“陈管家,把我送回学校。”
陈管家有点为难,“可是现在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宿舍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没关系。”鹿嘉懿云淡风轻地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以后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会感到孤独。”
陈管家尴尬地立在他身旁,不知该作何回答。
吴旭尧和鹿嘉懿,好像只有现在,没有过去。
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我还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你以为你孤独吗?绝对不是!
以后有我在了,你绝对不会孤独。
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还带着温度的话,现在被毫不犹豫地遗弃。
鹿嘉懿望向吴旭尧,“你不就是想逼我离开吗?我现在就走。”顿了顿,鹿嘉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间切出来,“但你永远也别想真正赶走我!”
吴旭尧把眼睛眯成一条锋利的缝,“那就拭目以待。”
都江宇又是吃惊又是兴奋地看见低头坐在座位上的鹿嘉懿,“嘉懿!”高兴地喊一声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
鹿嘉懿的手一跳,下意识躲开。金哲瀚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怀疑地皱起眉头。
“昨天晚上就回来了。”鹿嘉懿这才抬头回答,还不忘跟其他人点头打招呼。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都江宇担忧地问道。朴子骞和张瑞霖闻声也仔细看了鹿嘉懿一眼,这一看就让他们的心也紧了一紧。
班上不知道谁不屑地啧了一声,张瑞霖一个眼神扫过去。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鹿嘉懿虚弱地说。
“我看你情况真的不太对劲,要不要请个假?”张瑞霖回过头来,对他说。
“我这里有瓶水,你喝些吧,对病好。”都江宇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鹿嘉懿。
鹿嘉懿道了声谢谢,接过水。
“对了,旭尧呢?怎么不见旭尧回来?”朴子骞突然说。
鹿嘉懿的手一抖,几乎把瓶子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收紧力道,鹿嘉懿不答话,只顾着喝水。
金哲瀚把他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既担心又怀疑。
不一会,吴旭尧也来到了课室。
“旭尧回来了!”都江宇欢快地说道,并举起手不停地朝他打招呼。
其他人都看向吴旭尧,鹿嘉懿紧紧地握着瓶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吴旭尧面无表情,径直走向这边,拿着可乐的手用力得几乎把铝罐挤扁。
一脚踹开前面的凳子,吴旭尧一跃坐到桌子上,提高音量,“狐狸精的种!”
鹿嘉懿的眼皮颤了一下,冷眼注视着他。
都江宇匪夷所思地看着吴旭尧,摇了摇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啊?”
“放开!”吴旭尧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眼睛燃起了熊熊烈火,“连自己的妈妈都舍得害死,鹿嘉懿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朴子骞和张瑞霖愣在了那里,眼前的景象好像恶梦一般。班里的人都惊异不定地看了过来。之前吴旭尧还因为鹿嘉懿把玉妮恐吓得三天不敢来上学,现在他又在这里亲自诋毁鹿嘉懿,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吴旭尧的瞳孔映着鹿嘉懿苍白的脸,“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吧,都喜欢厚着脸皮去霸占去抢夺。”吴旭尧静静地睨了他一阵,嚣张地大笑起来。
吴旭尧的话,能把鹿嘉懿凌迟,而且是最残酷最重的刑。
张瑞霖等人难以相信地看着他,都有种痛心疾首的无力感,吴旭尧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昔日熟悉的那个不拘放肆的单纯少年,如今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请你喝。”吴旭尧哼笑,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猛地把易拉罐拉开,汽水哧一声如水柱般全喷到鹿嘉懿脸上。
班上霍地骚动起来,许多平时看鹿嘉懿不顺眼的人都哄堂大笑。都江宇惊叫一声捂住嘴巴,只余下一双惊恐的眼珠瞪得圆圆的,里面全是不敢流出的泪水。
一滴一滴甜腻的汽水顺着湿漉漉的脸和头发落到裤子上,鹿嘉懿的眼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鹿嘉懿垂着双手,踉跄着站起来,在吴旭尧的眼皮底下一步一步走出教室,背挺得僵直,肩膀的线条也绷得紧紧的,好像只要稍微一松懈,整个人就会崩塌一般。
金哲瀚瞟了吴旭尧一眼,跟着鹿嘉懿走了出去。
“你跟我来。”张瑞霖拉起吴旭尧,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吴旭尧此时却像丢了魂魄似的,任由张瑞霖狠狠拽着。
朴子骞冷冷地瞄一眼刚才班上大声嗤笑的人,拉起愁眉苦脸的都江宇也走了出去。
教室瞬间静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张瑞霖把吴旭尧拉到无人的地方,火冒三丈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吴旭尧讥笑地扬起嘴角,“要是你突然多出一个哥哥,你还能无动于衷吗?”
张瑞霖语塞,所有人都一个晴天霹雳。
朴子骞痛苦地揉了揉两边额头,指骨也泛白,心悸地问道:“鹿嘉懿……是你哥?”
吴旭尧的眼变得通红,“很巧吧?”
朴子骞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地说:“开什么玩笑……”
张瑞霖抓耳挠腮地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别玩了好吗?这不是在拍戏!”
都江宇吸了吸鼻子,喉咙哽咽得要说不出话来,声音沙哑,“那你要怎么样?”
吴旭尧的眼神变得怨毒,这一副瞳孔,好像要颠覆一切,“我不会放过他。”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你们,谁也不许帮他,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张瑞霖和朴子骞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只觉身体周围落下了一层隐形的霜雪。
但是,冬天还没到呢。
都江宇泪流满面,泪水咸的发苦,“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要怎么办哪”
“哲瀚那边,我会告诉他。”吴旭尧远远望着前方,毫无感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