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是生于同蒂的双生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生长开放。
在同一条蒂上,相互爱慕,相互仇恨,相争不休,用最深刻的伤害来表达最深刻的爱。
是否要等到凋零时,你我才会放下爱与仇恨,一生才有一次相对。
鹿嘉懿放学,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沉重的书包把他的背压得有点驼,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得他落寞孤寂。
他身后紧跟着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捡起石头往他身上扔,边扔边念念有词,“喂,鹿嘉懿,你爸爸呢?”
鹿嘉懿吃痛地咬牙,忍住没吭声。
紧接着另外几个人附和:“他没有爸爸!”
“什么啊,别人可是有爸爸的,不过听说不要他罢了!”一个尖细的女生戏谑地响起。
“那么他是什么?”
“私生子吧……”
“活该!私生子没人要没人要!”
“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鹿嘉懿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耳膜嗡嗡作响,别人刺耳的话渐渐变得遥远。
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总感觉惴惴不安,一路上男孩都急急走着,摆脱了后面的那群人,鹿嘉懿只想第一时间回到家。
憔悴的夕阳无力地投下阳光,斜斜的好像要把他的家倾倒一般。
刚打开家门,就看到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外婆和双眼布满血丝的阿姨鹿弥。
看见他,鹿弥立刻冲过来把他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男孩捂着脸,嘴角滑出一丝血,鹿弥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逼问,“你家里怎么会有炭?!你妈妈身子那么虚弱,不可能自己出去买炭的,说!这到底哪来的炭?!”
男孩挣扎着站起来,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妈妈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鹿弥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告诉我哪里来的炭!”
“是我买回来的……”男孩说,声音没有一丝生气。
鹿弥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了抽,强行抑制着内心的激愤,“你妈妈病成这样,不可能下得了床,你说,谁关的窗?又是谁点燃的炭!”
屋里的空气迅速变得沉重,疯狂地朝着人挤压,似要把人的皮肉都要压得溢出血来。
男孩浑身剧烈一震,嘴唇哆哆嗦嗦,“是……是我……”
外婆心痛、绝望、愤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珠子几乎要瞪裂,外婆撕心裂肺地大喊“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么小,心肠怎么能这么黑?那是你妈妈啊!你不劝你妈妈就算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还……”喊着喊着,已经喊不下去,只在一边重重地喘气,“你这个克星!你妈妈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不是因为生你,她的身体也没那么差!”
鹿弥龇着牙,揪着他的耳朵一阵狂扭,狠狠地冷笑,“你高兴了吧?你妈妈死了,你成功了,哈,你成功了你这杀人凶手!你和你那个混账爸爸都是杀人凶手!”
外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心痛欲绝地一掌又一掌打着男孩的身体,“我怎么有这么无情狠心的孙子啊!你居然帮你妈妈自杀!你就不能叫你妈妈以另一个理由活下去吗?!”说完之后捶着胸口痛哭流涕。
男孩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僵在那里,我害死妈妈了,我害死妈妈了!
到现在,他才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那个人不会呼吸,不会说话,连灵魂也不在了。
鹿弥悲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枉你妈妈那么爱你,你却怂恿她去死,你怎么这么忍心,这么冷血无情!你果真是你爸爸生的!”
男孩浑身剧烈地颤抖,他平时看着妈妈终日忍受病痛折磨,身上加上心里的痛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妈妈自杀了不下三次,每次见到妈妈不带一丝色彩的眼眸,他就知道妈妈心里有多痛苦,虽然自己无法体会,但是他明白,那种等待的悲凉和疼痛。
他只想妈妈能够摆脱痛苦,却不明白,原来死是这么一回事。
死,就是生命的终结。
没错,他是无情的人,他害死自己的妈妈。
黑夜里,男孩摸索着找出电话本,翻开那一页,找到那个母亲打了无数次却每次都从里面被辱骂的电话,颤抖着按下一串号码。
不知道自己能找谁,不知道自己能依赖谁,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这个自己又恨又期待的人。
总归是自己的爸爸,会来的吧,会来的吧……
鹿嘉懿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甚至可以说,是催眠自己的心。
“喂,你好。”电话里响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爸爸的声音。
“爸爸……”话未说完已成了一连串的哭声。
电话里头男人的呼吸声变得厚重浮躁。
“爸爸,你能不能来见见妈妈,妈妈不在了,求求你,过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男孩忍着哭腔说。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声,男孩焦急紧张地等待回复。
就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久到世界也好像要末日。
电话里的那个人声音冰冷,“对不起,你是谁?”
“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儿子鹿嘉懿啊!”男孩紧紧地握着电话,泪水在黑夜中显得尤其闪亮凄冷。
“你姓鹿,不跟我同姓,而且,我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也不是你,你不要再打来了。”一阵轻描淡写,就把浓重的血缘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就像死神的咒语,潜移默化地,刺激男孩的每一条神经,消磨他仅剩的,可怜,又卑微的希望。
男孩机械地挂掉电话,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是妈妈生前的照片,旁边紧紧挨着一个英俊的男人,笑容灿烂。
鹿嘉懿用尽全力捏着相框,双眼通红地瞪着相框中的人,这个就是他的爸爸,那个他从未见过,从未感受过他一丝爱意到最后还不肯认自己的男人,男孩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眼中燃起仇恨的烈火。
我该死,你也该死!
第二天,鹿嘉懿的母亲鹿昕被草草下葬。
葬礼那天,男孩只是捧着母亲的照片,别人叫他坐,他就坐,别人叫他站,他就站。
不哭,也不闹。
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如此平静,简直就是一个禁忌。
“那孩子怎么这样啊?”
“都不哭的?自己的妈妈啊还真是!”
“他是木头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麻木不仁!”
“……”
自此,男孩跟着外婆生活,但因为外婆对他害死自己女儿的事耿耿于怀,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履行自己抚养他的责任,对他都是一味的冷淡,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怨恨。
鹿嘉懿从越来越多的人口中听到别人的谩骂,他是一个年纪小却出奇冷血狠心的人,不仅怂恿自己的亲生母亲去死,还亲自买了炭给他的妈妈自杀,他不配让他的妈妈那么爱他。
同龄人讽刺他,嘲笑他,排挤他,那些尖锐的嘲笑声经常在他耳边阴魂不散,不知道是话语太锋利还是谩骂声太刺耳,他经常会耳鸣。
逐渐地,种种说法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鹿嘉懿,不配爱人,也不配得到爱。
在他身边的人,只会受罪。
鹿嘉懿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