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贡所出,略侔三蜀”的汉中盆地,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气候适宜,雨量充沛,物产富饶,是益州北部的一颗明珠。
自先秦至蜀汉,益州地区历经数代,几易其主,然而土地依旧肥沃,江河依旧流淌,阳光雨露依旧滋润万物,山川大地依旧物产丰饶。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虽然如此,但良好的自然环境在治世良才手中会更大地发挥其效益。诸葛亮治蜀期间,益州地区经济的发展,说明他就是这样的治世良才。
同其他封建社会的政治家一样,诸葛亮对农业生产有着深刻的认识和足够的重视。
封建社会里主要的产生部门是农业,只有农业生产繁荣,农民安居乐业,社会生产向前发展,国家才会出现比较稳定的政治局面。同时,只有农业生产发展,封建经济基础巩固,国家经济实力雄厚,才能有力地推行各项改革措施,以及进行统一战争。因此,诸葛亮认为,“唯劝农业,无夺其时,唯簿赋敛,无尽民财”。只有这样,才能“富国安家”,他觉得理想的社会经济,应该是“利人相逢,用天之时,分地之利,以预凶年,秋有余粮,以给不足,天下通财,路不拾遗,民无去就”。他反对那种“利与民争,灾害并起,强弱相侵,躬耕者少,末作者多,民如浮云,手足不安”的现象。
为了实现政治理想,诸葛亮在建立霸业的过程中,在霸业初步建成以后,一直重视农业生产。这在前面《五载经营》和《优势的天平倾向谁》两节中已有叙述,兹不再赘。
诸葛亮受遗诏辅佐刘禅以后,仍把农业生产放在重要位置。建兴二年(224)春,“务农殖谷,闭关息民”。建兴五年,在为后主所拟的伐魏诏书中,又提出“劝分务穑,以阜民财”。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益州境内虽水利资源丰富,但在生产力水平不是很高的古代,人们面对强大的自然力量,还是显得软弱无力。一遇天灾,人们的生活依然要受很大影响。有件事使诸葛亮终生难忘。那是他们入益州后不久,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地里粮食颗粒无收,为了节约粮食,刘备下令在民间禁止酿酒。当时禁酒命令非常严厉,发现有酿酒者都要处以刑罚。有一次,官吏在一家人的住宅里搜查出一套酿酒器具,有人认为,既有酿酒的器具,就有酿酒的可能,就应该和酿酒者一样治罪。刘备为了禁酒,居然同意了这种主张。老臣简雍不同意这样做,但一时又无好办法说服刘备。有一次,简雍与刘备外出,路见一男一女走在路上。简雍灵机一动,立刻有了主意。他对刘备说:“你看那个男子,他要行淫乱,怎么不把他绑起来?”刘备觉得奇怪,问:“你怎么知道?”简雍答道:“他具备行淫乱的条件,其性质与那个家中藏酿酒器具的罪犯一样啊!”刘备不禁笑起来,明白简雍在批评自己制裁藏酿酒酒器者不妥,便把那个人放了。诸葛亮却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另一种启示,他觉得禁酒之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酒难禁,制裁有酿酒具者更是过分。而这知其难为而为之,甚至做出过分之举,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天旱缺粮。他深深体会到水利对农业生产的重要。
诸葛亮重视农业水利建设,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一件事是保护和利用都江堰。都江堰是我国古代着名的水利工程。它是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主持修建的。史书记载都江堰说:
县有桃关,汉武帝祠,李冰作大堰于此,堰于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谓之湔堋。江入郫江,捡江以行舟。《益州记》曰:江至都安,堰其右,捡其左,其正流遂东。郫江之右也,因山颓水,坐致竹木,以溉诸郡,又羊摩江灌江西,于玉女房下作三石人于白沙邮,邮在堰官上立水中,刻要江神,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腰,是以蜀人旱则藉以为溉,雨则不遏其流,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谓之天府也。俗谓之都安堰。
都安堰就是都江堰,从上述记载中,可见都江堰工程规模之大,效益之高。诸葛亮认为“此堰农本,国之所资”,专设堰官对此堰进行管理。堰官统率一千二百名兵士驻守在那里,对都江堰进行保护和疏浚。
另一件事是修筑九里堤。《成都志》记载:“九里堤在县西北,堤长九里,故老相传,诸葛亮所筑,以扞水势。”《成都府志》记载:“九里堤在府城西北隅,其地洼下,诸葛武侯筑堤九里,以防冲啮。”
1980年夏,四川省三台县文化馆的同志在清理馆藏古代字画时,发现一张三国时蜀国“丞相诸葛令”碑拓片。从拓片看,碑高五十三厘米,宽三十八厘米。碑面受风雨侵蚀有些斑驳,但碑文仍清晰可见:
丞相诸葛令,按九里堤扞护都城,用防水患。今修筑竣。告尔居民,勿许侵占、损坏。有犯,治以严法。令即遵行。章武三年九月十五日。
这张碑文拓片,弥补了志书记载的不足,证实了诸葛亮曾主持修筑九里堤的史实,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诸葛亮修筑九里堤,不但有书可查,有碑可考,还有实物可证。据说,“现在经成都西北桥,出城行数里,还可望见一条东西横卧、长约二百米、高七八米的土埂,那就是古老的九里堤残存部分”。
书籍、碑刻、遗迹,三者互相印证,共同述说着诸葛亮当年兴修水利、防止水患的功绩。
为了使北伐顺利进行,也为了增加军粮收人,减轻国家负担,诸葛亮还在前线实行军事屯田,并任吕义、杨敏等人为督农,负责供继军粮。诸葛亮在世时,蜀国的军事屯田主要有以下几个地区。
汉中地区。汉中自然条件好,虽曾遭与曹操的争夺战争和曹操对汉中移民的破坏,但在诸葛亮的治理下,汉中的经济又恢复和发展起来。相对成都来说,汉中是蜀汉北伐的前线,相对诸葛亮北伐兵锋所至而言,汉中又是战略后方和根据地。汉中是蜀汉的一个郡,其农业生产不可能靠军事屯田支撑,普通百姓的农业生产应为汉中经济的主要部分。但除此而外,汉中地区也似有军屯。诸葛亮实行“十二更制”,每月替换下一部分兵士回汉中休整,并说他们的妻子“鹤望而计日”盼他们回来,可见兵士们的家属都住在汉中。清洪饴孙《三国职官表》说:“蜀置督农,供继军粮,屯汉中。他郡无考。”督农是负责汉中屯田的官员,吕义任汉中郡守,兼领督农,可见汉中有军事屯田,而军屯的农业生产很可能由休整士兵及其家属进行。
赤崖地区。赤崖在今陕西汉中市西北褒城镇北。赤崖是赵云屯田戍守的地方。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利,赵云、邓芝也率偏师从箕谷撤回。赵云带兵有方,虽未取胜,但在撤军时,“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全军而返。诸葛亮令赵云将其“军资余绢”分赐将士,表示奖励,赵云说:“军事无利,何为有赐?其物请悉人赤岸府库,须十月为冬赐。”可见赤崖地区不仅有赵云的屯田,还有存放军粮物资的府库。街亭失败,赵云退军,为防曹兵进入赤崖,也为了保护赤崖府库的军粮物资,放火烧掉了赤崖以北的栈道,被破坏的栈道足有一百多里。赵云撤回赤崖后,继续在此屯田。赵云驻扎在赤崖,邓芝驻扎在赤崖口。诸葛亮在给他的哥哥诸葛瑾信中谈到这种情况时说:“顷大水暴出,赤崖以南桥阁悉坏,时赵子龙与邓伯苗,一戍赤崖屯田,一戍赤崖口,但得缘崖,与伯苗相闻而已。”
黄沙地区。黄沙在今陕西勉县东北黄沙窑。《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记载:建兴十年(232),“亮休士劝农于黄沙,作流马、木牛毕,教兵讲武”。《水经注·沔水上》记载说:黄沙水“北出远山,山谷邃险,人迹罕交,溪日五丈溪,水侧有黄沙屯,诸葛亮所开也”。
武功水流域。今陕西岐山县南渭水南岸有一条渭水支流,叫武功水。建兴十二年,诸葛亮率大军据渭水南岸的五丈原与司马懿对峙。诸葛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谓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诸葛亮重视农业生产,命地方官吏重视农耕,不妨农时,保护水利设施,兴立屯田,这些措施都取得了显着成效。
晋人袁准说:“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袁准所生活的年代离诸葛亮并不很远,他的话应是可信的。
“沟洫脉散,疆里绮错。黍稷油油,梗稻莫莫。指渠口以为云门,洒滮池而为陆泽。”这是左思《蜀都赋》中对成都农业生产繁荣的描写。左思也是晋人,他文学作品中所反映的蜀中景象,当与袁准有同样的可信度。
“男女布野,农谷栖亩。”这丰收的景象,是汉中守将刘敏对汉中的描写。这不是文学描述,而是他主张拒魏军于汉中之外的理由,显然这种记述更具有真实性,否则是不能说服别人的。
“官府帑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余粮栖亩。”这是后主刘禅在降表中所说的话。这种对于蜀国农业生产繁荣的记载也是可信的,因为国都亡了,夸大、粉饰还有什么意义呢?
诸葛亮治理下的蜀国,不仅农业生产发展显着,手工业生产所达到的水平也令人瞩目。
盐是蜀汉的重要产品,制盐业是蜀汉的重要手工业行业。
蜀汉的盐多为井盐和池盐。左思《蜀都赋》说蜀汉“家有盐泉之井”。李善注说:“蜀都临邛县、江阳、汉安县皆有盐井。巴西充国县有盐井数十。”在巴郡朐忍县(治今四川云阳)出产的伞子盐更具特色。据《水经注·江水一》载,长江流经朐忍县博望滩,有汤溪水自北向南流入。汤溪水源出于朐忍县北六百里上庸界,南流经朐忍,“翼带盐井一百所,巴川资以自给,粒大者方寸,中央隆起,形如张伞,故因之名日伞子盐。有不成者,形亦必方,异于常盐矣。王隐《晋书地道记》曰:入汤口四十三里,有石煮以为盐,石大者如升,小者如拳,煮之,水竭盐成,盖蜀火井之伦,水火相得,乃佳矣。汤溪下与檀溪水合,上承巴渠水,巴渠南历檀井溪之檀井水,下人汤水,汤水又南人于江,名日汤口”。
东汉时,朝廷曾取消盐铁之禁,允许民间煮私盐,国家抽取盐税。刘备入蜀以后,重新实行盐铁官营政策。建安十九年(214),“先主定益州,置盐府校尉,较盐铁之利”。盐府即蜀汉政权管理盐铁业的机构,盐府校尉或称司盐校尉就是掌管盐府的最高长官。王连是蜀汉政权成绩突出的盐府长官。史载他任司盐校尉后,“较盐铁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国用”。所以,当他迁蜀郡太守、兴业将军后,仍“领盐府如故”。在王连之后,诸葛亮又任岑述担任此职。
诸葛亮非常关心盐业生产,还到生产现场进行考察指导。清张澍编《诸葛亮集·故事》引《山川纪异》说:“诸葛盐井有十四。”为什么盐井要以诸葛命名?很可能就是诸葛亮亲自视察过的井。晋张华《博物志》记载了诸葛亮视察临邛火井的故事:“临邛火井一所,纵广五尺,深二三丈,井在县南百里。昔时人以竹木投以取火。诸葛丞相往视之,后火转盛热,以盆盖井上,煮盐得盐。”所谓火井,即天然气井。左思《蜀都赋》描写火井说:“火井沉荧于幽泉,高焰飞煽于天垂。”李善注说:“蜀郡有火井,在临邛县西南。火井,盐井也。欲出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须臾许,隆隆如雷声,焰出通天,光辉十里。”深二三丈的井中有可燃气体,当然投以荧火会冒出烈焰。但井口纵广五尺,这样大的井口,会使井的气压迅速降低,从而使火势转弱,井里的天然气可能是时断时续的,所以当地人用它煮盐常感火力不足,要投以竹木助燃。刘宋刘敬叔《异苑》称:“诸葛亮一瞰而(井火)更盛。”这当是人们对诸葛亮重视盐业生产,并亲自视察的一种称颂和想象。其实,并不是诸葛亮一看就使火势转盛,而是诸葛亮视察后所采用的办法使火势盛热。这个办法在《博物志》中已经说明了,就是缩小井口,能把盆盖在井口上。这表明临邛火井经诸葛亮视察后,已经不是那个纵广五尺的井口了。诸葛亮改进火井以煮盐,说明了他对煮盐业的关注,也显示了他的聪明智慧。
封建时代的手工业,常常是盐铁并称。盐是人们的生活必须品,铁器是可以反映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技术的重要工具。尤其是冶炼业,乃是手工业中重要的行业。益州地区的冶铁业自秦汉以来就闻名于世,在《天府沃野》一节,我们详述过西汉时卓氏和程郑在临邛冶铁成为巨富的事。刘备占领益州后,把对冶铁业的管理交给司盐校尉,并设置了司金中郎将,“典作农战之器”。
在蜀汉益州地区,分布着许多冶铁场所,其中有一些与诸葛亮有关。
《四川通志》记载,铁溪河在成都县南十三里,流入白水河。昔武侯烹铁于此,因名。
《打箭炉厅志》记载,相传诸葛武侯渡泸而西,尝铸军器于鱼通之地。
《四川通志》记载,昔武侯南征,命郭达造箭于此(指鱼通),其炉犹存,故名打箭炉。
《元和郡县志》记载,陵州始建县东南有铁山,出铁。诸葛亮取为兵器,其铁刚利,堪充朝贡焉。
《周地图》记载,蒲亭县有铁山,诸葛武侯取为刀剑,宇文度封为铁山侯。
《嘉定府志》记载,铁山从仁寿来,横亘井、犍、荣、威间数百里,产铁。诸葛武侯取铸兵器。
《方舆纪要》记载,铁钻山在崇宁县西六里,武侯铸铁钻于此,以造军器。
上面所记益州各地冶铁场所,几乎全是铸造兵器的兵工厂。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诸葛亮受刘备遗诏辅政以后,为了实现先主遗愿和自己的政治理想,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南征北伐。蜀国的冶铁业,多为军事服务,为征战服务不足为奇。
但是,决不能认为诸葛亮是个穷兵黩武之人,蜀国的冶铁业也决不仅限于军事目的。
《古鼎录》记载:诸葛亮杀王双,还定军山,铸一鼎,埋于汉川,其文曰“定军鼎”。又作“八阵鼎”,沉永安水中,皆大篆书。又载:先主章武二年,于汉川铸一鼎,名“克汉鼎”,置丙穴中,八分书,三足;又铸一鼎,沉于永安水中,纪行军奇变;又铸一鼎于成都武担山,名曰“受禅鼎”;又铸一鼎于剑口山,名曰“剑山鼎”。并小篆书,皆武侯迹。
《鼎录》记载:龙见武阳之水九日,因铸一鼎,像龙形,沉水中。章武三年,又作二鼎,一与鲁王,文曰:“富贵昌,宜侯王。”一与梁王,文曰:“大吉祥,宜公王。”并古隶书,高三尺,皆武侯迹。
《书苑》记载:蜀先主曾作三鼎,皆武侯篆隶八分,极其工妙。
以上各书所载,均为冶铁用于政治的事例。此外,还有冶铁用于民间生活的记载。《丹铅录》记载:
井研县有掘地者,得一釜,铁色光莹,将来造饭,少顷即熟,一乡皆异。有争之者,不得,白于县令,命取看,未至堂下,失手落地,分为二,中乃夹底,心悬一符,文不可辨,旁有八分书“诸葛行锅”四字。又麻城毛柱史凤韶为予言:近日平谷县耕民得一釜,以凉水沃之,忽自沸,以之炊饭,即熟,釜下有“诸葛行锅”四字。乡民以为中有宝物,乃碎之,其复层中有“水火”二字,即前物也。
《丹铅录》一书是明朝杨慎所作。杨慎学识渊博,平生着述二百余种,尤长于考证。他的考证着述取材丰富,新见迭出。但杨慎也有一个毛病,即务奇好胜,喜欢在考证中掺杂一些奇诞之事,以吸引读者。《丹铅录》中所说“诸葛行锅”并非无稽之谈。平研县即今四川平研县,与诸葛亮活动的地方相符。“诸葛行锅”为双层底锅,铁色光莹反映了当时冶铁技术之高,做饭少顷即熟,说明这锅设计得巧妙。这些都是可信的。但杨慎又加了一段放进凉水之后,锅忽自沸的神话,不免画蛇添足,又犯了务奇好胜的老毛病。但无论如何,杨慎《丹铅录》中对古代出土文物的记载,反映了诸葛亮治蜀期间的冶铁业的水平,是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