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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袍 陈桥旧事今重唱

九月初二,御驾由木兰围场回到热河,为着内务府下老爷子的嫡系包衣拖欠库银的事,皇帝再下恩旨,着将盐务再放十年,其中进项填补亏空。

同一句话传递到胤禛与胤禟的耳朵里,也就是魏太监在门外偷听见的一句,老爷子召见江宁织造曹頫时说的:“明年别预备祭祀的龙袍,各色家常的多做些来。”其实这几年老爷子都把祭祀的事派给皇子、皇孙,但是按制祭祀天地日月的各色龙袍这几年都照旧置办,这是何用意?再者,都知道曹頫接着带人去了弘皙那里,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无人知晓。“曹頫的小名叫什么来着?”“承安!皇阿玛怎么想起问这个?”墨涵看着弘皙在折子上的朱笔批示,如今他也把老爷子的字学得像模像样了。

“他和连生才由南边来的时候,就与你相熟吧?连生那孩子可惜了,很识大体,颇具胆识,有棟亭的遗风,谁知三十不到就去了。朕在江南的耳朵也就没了。这个曹頫太过谨小慎微,当差当糊涂了,谁都想巴结,谁都不敢得罪。”康熙的点评实在到位。“皇阿玛也是体恤曹家,才让承安袭了官,他大错不会有,做个守业忠臣还是行的。”墨涵宽慰道,由此及彼,想到弘皙,波澜不惊的处理政事多年,除了当初彻查江南科举案,并无大的建树,而今,胤祯在西北的崛起。

“你和胤禩如今倒让朕省心,没得像有些人盘算着太和殿的椅子,不过是几件衣服的增减,就寻着人打听底细!”老康很是不满的道。

墨涵心底有数,知道兹事体大。这短的可不是寻常衣裳,是皇权象征之一的龙袍。她一样很好奇:“儿臣没那么笨,守着正佛不拜,偏去求小庙。儿臣想知道,自然是明明白白问皇阿玛。”

康熙审视她一眼,忽然问:“怎么把你家几个小的都送到恪靖那里去了?美眉那丫头不在朕耳朵边闹,朕倒觉得过于清静了。”

墨涵尴尬的笑着,她和胤禩的打算是,一家人分几路去江南,不至于队伍浩荡,惹人注意。因此小鲁、小愚挟持胤祯从西北取道安徽去江苏,美眉和弘暾、弘旳先去山东,等着胤禩、墨涵、弘旺从京城赶去会合。而胤禟仍旧举棋不定,他一家大小人口更众,三个小儿子都未断奶,割舍不下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总是抱着心思殊死一搏。

“墨涵,六儿的事朕准了,暂缓缓,待明年万寿节再指婚,到时候让她嫁得体面些!你和胤礽啊,兄妹俩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做什么把孩子换着玩儿?当真以为朕老糊涂了,被你们蒙骗过去?你就放心吧,等过两年,再给美眉指个称心的,就是你家那几个小子,也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这宫里本来就没有秘密,蚂蚁过个路也会被老爷子记档吧。她急着要跪下谢恩,忽又觉着不对,可还是磕了头。六儿与观音保能等,可岁月留给康熙的时日已不多了,这也是她在这一世的亲人啊,即便是九五至尊,也逃不过生死轮回。他缔造了一个全新的大清帝国,给了百姓相对安定的生活,同时,那双掌控一切的手,也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甚至还有他亲生儿子的自由,死,能死而无憾么?

体面,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绕了那么多圈子,那许多的可能都被老爷子一句话否定。“皇阿玛,您的意思——”

“知道就是了。做个守成之君,弘皙绰绰有余!他会善待这些叔父的,自然也记得你和胤禩的一番教诲。”

“可是——”胤禛呢?胤禛没有进入老爷子的视野?

“可是什么?”

“皇阿玛不想整顿旗务、刷新吏治、充盈国库么?这需要一个强悍的君主来实施,或许弘皙还没有那样的雷霆手段!”墨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老康却笑了起来:“别人不知尚可,你怎么也糊涂了?胤禩管了户部多年,他难道告诉你国库空虚么?自打三十七年平定噶尔丹后,也就这两年西北用兵多使了银子。但凡有灾害,朕还在免各地的赋税,哪里至于捉襟见肘的拿不出银子。真那样,早抄了你和老九的钱庄了。旗务、吏治,非一日之功,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只会激化矛盾,徐徐图之乃是上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得看弘皙的造化了。”

“皇阿玛怎么想起同儿臣说这些?”她诚惶诚恐。

“你呀,还是疑心重!朕说了,你要猜度,朕不说,怕是又被你腹诽一通了!墨涵,朕老了,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

疑心重,还不是被这个家大小男人的疑心病影响的。她想要反唇相讥,可看着他老态龙钟,也就是平常人家的老父亲,所谓人之将死,康熙的确频繁的回忆既往,仁孝皇后的琐事就说了不少,让墨涵感受到叱咤风云一生的刚毅中隐藏着的脉脉情愫。

正说着话,弘皙来了,奏了事,二人见老康有些困乏,都退了出来。弘皙从墨涵的眼神里猜出缘由:“姑姑知道了?”

“嗯!”

“皇玛法到底信任姑姑,前儿给侄儿说了,只嘱咐莫要声张。可承安领人来量了我的尺寸,要预备明年万寿节禅位的龙袍。只怕已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墨涵从他脸上读不出一丝喜色,虽然与历史不合,她心底还是期望着弘皙能有意外的收获。可他,似乎对众人趋之若骛的皇位无动于衷。“弘皙,你不是盼着这一天么?”

“姑姑,以前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淡漠让墨涵震惊,她自认了解弘皙,可这孩子的心思却让人费解。

“不知道?弘皙,这可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忽视的问题。”

“姑姑,该怎么说呢?就像大热天,想吃块冰解暑,冰一入口,很快就化了,热,还是热。”

“你就没有丁点儿欢喜?”

“也有,到时候就能让阿玛过几天舒心日子,小鲁、暾儿,阿玛心里一定惦记着呢!”弘皙问道,“姑姑,你和八叔也想回宜兴吧?”

墨涵琢磨着,报以苦涩一笑,好些事不能细想,想多了就头痛。

“姑姑,你觉着我有胆量效法建文帝么?这个故事你同我说过,皇玛法也说过,或许真要到那一天,我才能做出决定。”弘皙未届而立,却有中年人的颓丧与失落。他见墨涵脸色难看,信口而言,“姑姑,别沮丧,我没事!瞧,说不定这便是收拾我的永乐帝。”

墨涵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心情更加低落,虽然迎上的是一张久违的笑脸,胤禛,正朝楠木殿而来。

“爷,奴才都查清楚了,那日和小阿哥躲在如意泅的是八爷家的小格格。”高无庸低头回话,小心的留意胤禛的神色。

“下去吧!把弘昼叫来。”胤禛实在有些头痛,其实多多少少能从墨涵的紧张猜出皇父已定下储君。此刻正是用得上年羹尧的时候,老九却不肯放手,而年氏若是知晓私密外泄,怕是无胆量续命苟活。自家儿子的口倒好封堵,偏偏掺和其中的是墨涵的女儿,那个比起她当年,淘气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眉,好在这丫头被送去恪靖那里。只是,墨涵为何把孩子一个个送走,难道大事就在此际?“罢了!盯着他,让他别多嘴。”

高无庸倒真的佩服主子,对于是男人就不能忍受的事也能置若罔闻,这隐忍的功夫是底下人也不及的。

“爷,喀尔喀的呼图克图大喇嘛请旨入京觐见圣驾,皇上准了!”戴铎匆忙而来。

哲布尊丹巴活佛是为着庆贺明年皇父七十圣寿而来么?

“奴才打听到,大喇嘛有意指定转世灵童,要当面向皇上禀奏。”

影响着整个喀尔喀的大活佛,为了他的部族,为了土谢图汗的统治,必然要指定新的土谢图汗的子孙成为转世灵童。四额驸显然不受恪靖的影响,与胤禟也不知为何事起了纷争,竟托人情到了胤禛门下。“头次吩咐你的事,四额驸家哪个儿子出色些?”

戴铎面色为难,主子的心思还是摸不透,好些话不敢乱说。

胤禛的目光冷冽,有些明白了,想来老八就是为着这个事得罪了四额驸,都说四额驸几个儿子资质平庸,难堪大任,真要推作灵童未免差强人意。可四额驸岂会甘心将喀尔喀的大事交予他人。六额驸策凌是自己人,如今有了四额驸的襄助,可谓如虎添翼,外蒙一带的支持不可小视,皇父不就是将科尔沁一支与弘皙紧密联系起来么。

夜幕低垂,弘时提着灯笼来请安,这孩子唯一的好便是晨昏定省来得及时,胤禛有些乏,还是问了他的课业,又嘱咐了几句:“为父奉了旨意要巡视京畿粮仓,事关重大,要先行回京。你护送好府里家眷,行事稳重些,也好给你几个弟弟做表率。”

“儿子知道了!”弘时犹豫半天,磨蹭着不走。

“还有事?”

他怯生生的看着父亲,却不敢胡乱开口,可事关安危,弘时勉强自己迎上胤禛逼视的眼神:“阿玛,十叔家的弘暄说——”他还是有些犹豫,一头是自己的阿玛,一头是叔父。

胤禛一愣,阿茹娜给胤锇留下的唯一嫡子弘暄偏偏同弘时要好,小哥俩是无话不说。“但说无妨!”

“说是九叔的意思,要弘暄先去他郭罗玛法家躲躲,十叔正命人收拾东西,打发他弘暄立刻走呢!”

“弘时,你到底想说什么?”

“弘暄说,最终,阿玛与九叔只活得下一个!”还说了,十四叔领着兵,要杀了年羹尧,等十四叔做了皇帝,第一个要圈禁的就是胤禛。这些话弘时还是明白轻重,不能牵连十叔和弘暄,至于九叔,毕竟不及阿玛亲。

“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也别当真。和叔伯兄弟们该怎么往来,还是照旧,遇上不明白的,来问便是!”胤禛轻描淡写的带过,直到弘时忐忑不安的离去,他才从锁着的匣子里取出张名单,这是早就安插到皇父身边的人,一次都没用过,养兵何止千日了,是时候了!只是京畿粮仓的事要先歌舞升平的敷衍过去才是,没必要在此刻与老八正面冲突。

“老八,你就不要担心了,有我与老四同去,他玩不出什么花样!”伍尔占信心满满,他这些年很得老爷子赏识,岳乐最不起眼的儿子却最春风得意。

“叔父,皇阿玛是担心粮仓厫、帐不符,宗室领俸的下人与守仓之人勾结作怪。这是各旗主王爷的事,倒怪不到我头上。只是同去的查弼纳两面三刀,要留心了。”胤禩哪里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去意已定,很多事是他力所不及了。

“他已和苏努结了儿女亲家,何况观音保——”

胤禩立刻紧张起来,想到六儿:“与观音保有何干系?”

“观音保的女儿嫁给苏努的小儿子了!有什么不对?”

胤禩顿时觉得好笑,此人非彼人,关心则乱,竟忘了查弼纳的哥哥也叫观音保,这许多的人情世故。

“你同观音保有往来?”

他尴尬的笑着,掩饰自己适才的失态,难不成回答,观音保将是我胤禩的女婿,怕这话说出来头一个被吓住的就是六儿。

胤祯又把信细细读了一遍,才就着油灯烧掉。西北是战是和,一直这样缠绵着没有定论,却把他回京的步子拖住。九哥反复催促,几次打点行装,终难成行,毕竟,皇父将大清边陲的安宁交托与他,岂能有负信任。至于年羹尧,其实是个可用之才,虽是四哥门下,倒不至于要取其性命。可九哥信中一再叮咛,务必先除年羹尧,否则断难于冬月归京。

从何着手,他倒不怕后果,只想着要做便要一击即中,方无后患。他写了信,要调度军粮的弘曙问责年羹尧,再把他诓到拉萨来,即便不杀,困住也好。

胤祯出了大帐,着人去送信,却见一大群兵士围成一团,喧哗声四起。胆敢在兵营制造混乱局面的肯定是墨涵的两个好儿子!他挥手叫个佐领过来问,才知是弘昫抓住个策旺阿拉布坦那边的奸细,正在吓唬着问话呢。

“他怎么识破的?”

“小阿哥见他鞋子有些破旧,沾上的泥土和大营里的土颜色不一样。小阿哥用蒙语给他说,钱袋掉了,那人立刻现行。”

胤祯哈哈大笑,众人赶紧给他让出一条道,他笑得更厉害,那满脸匪气、拿把匕首审问的却是弘昢。两个小子见了他才把奸细丢给个佐领。

“十四叔,见识我们的厉害了吧!”

“你们能问出什么?”

弘昫嘴角上挑:“我可得了额娘的真传!”

“哦?”

“十四叔,额娘说你曾派了个奸细到阿玛身边,却被额娘三下两下问出实情,可有此事?”弘昢好奇心极重。

奸细,墨涵审问,胤祯有些糊涂,回想许久,忽然灵光闪现,面露窘迫。

“真有此事?”弘昫实在不信十四叔会给阿玛安插奸细。

“多少年的事了,怎么同你们说这些?那会子你们俩还没长牙呢!”

“十四叔,是个什么奸细?”

他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回去问八哥!问你们阿玛,还记得那个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