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本之争起之后,朱翊钧就躲在宫里不看宫外面的事情,朝臣们也不看明朝以外世界的事情,甚至明朝本国的事情。差不多就在争国本期间,万历二十年前后,明朝同时暴发了三次大战役,统称万历三大征。
第一个战役是播州之乱。西南这个地方,是各种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从明朝建国到灭亡一直就闹腾不停。朱元璋的时候闹,朱棣的时候闹,朱祐樘的母亲纪氏,也是那一带闹玩了俘虏回来的女人,几乎十六朝皇帝都在闹,闹到明朝灭亡还没消停。明朝这三百年来,就从来没有检讨过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有什么问题。万历十七年,时任播州宣慰司指挥使的杨应龙骄横跋扈,作恶多端,公开作乱。朝廷这会儿国本争的热烈,也没太多的时间精力处理他。杨应龙一面跟朝廷认罪,说我出钱抵罪,出人赎罪,一面继续作乱,引苗兵攻入四川、贵州、湖广的数十个屯堡与城镇,搜戮居民,**掳掠。直至万历二十六年,朝廷才发现杨应龙已经酿成大祸,于是调集四川巡抚谭希思、贵州巡抚江东之、郭子章及前都御史李化龙兼兵部侍郎等文官统领,还有刘綎、麻贵、陈璘、董一元等武将,打了好几次。一直到了二十八年二月,在总督李化龙指挥下,兵分八路进发,每路约三万人。刘綎进兵綦江,连破楠木山、羊简台、三峒天险,又打败杨应龙之子杨朝栋所统苗军。其他几路明军也先后取得胜利。三月底,刘綎攻占娄山关,四月,杨应龙率诸苗决死战,结果战败。刘綎趁机进占杨应龙所依天险之地龙爪、海云,至海龙囤(今遵义西北),与诸路军会师合围了杨应龙。到本年六月,杨应龙大势已去,跟自己的两个小妾一起上吊了。儿子杨朝栋等被捕,明军入城,播州平定。播州之役是三大征中发起最早,也是最后解决的。
第二个战役是宁夏兵变。万历二十年二月十八日,蒙古族降人哱承恩袭父职升为总兵的。西蒙古的火落赤等部侵犯洮河,哱承恩率兵救援有功,渐生骄横之心。当时的巡抚党馨却裁核哱承恩冒饷,冒饷这种事情,只要是个带兵的,多少都有一点,蒙古人的性格,哪受得了这些文官的苛刻。哱拜就纠合义子哱云及土文秀等人,唆使军锋刘东旸叛乱,杀了党馨和他的副使石继芳,并胁迫总兵官张惟忠以党馨“扣饷激变”向朝廷奏报,索取敕印,逼得张惟忠也自缢身亡。事后,刘东旸自称总兵,以承哱恩、许朝为左右副总兵,土文秀、哱云为左右参将,而操纵这一切的幕后老板,是哱拜。哱拜叛军占据宁夏镇,并出兵攻下中卫、广武、玉泉营、灵州(今宁夏灵武)等城,又许诺让河套部的蒙古首领著力兔在花马池一带住牧,得其相助,势力越加强大,妄想划关而治,独霸一方。当时的陕、延、宁、甘总督魏学曾派出副总兵李晌前往平乱,明军很快就收复了叛军放弃的47座城池,推进到宁夏城下。两军经过多次交锋,河套鞑靼人受叛军重金贿赂也介入了战争,双方僵持不下。魏学曾督师了很久没搞下来,被迫自劾罢官。接任的总督是军火专家叶梦熊,“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是李如松。明军新的统帅部一面由李如松率兵阻击蒙古骑兵并追击至贺兰山下,一面对宁夏城采用了准备已久的水攻。宁夏城前线指挥梅国桢采用反间计,叛军内部开始互相猜忌,自相残杀。最后,叶梦熊以武力解决了拥有大量家丁的哱氏一族,宁夏叛乱平定。
日本这个地方,从1467年庆长之乱开始,到了万历年间,已经经历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国之乱,最后丰臣秀吉征服了全日本。之后,他突发奇想要继续征服大明朝,而且准备把统治的中心搬到中国的宁波。抱着这个想法,丰臣秀吉于万历十九年开始准备。万历二十年,丰臣秀吉共调动了军队30万6250人,以宇喜多秀家为总指挥官,小西行长率领的陆军部队分为九个军团15万8700人渡海至朝鲜作战。战争一开始,日军就进展神速,几天之内就攻陷了朝鲜王京汉城,一个多月以后,平壤沦陷。朝鲜国王李昖放弃京城,逃到义州,不断派使臣向宗主国明朝求援。刚开始,明朝对日本军力估计不足,先头部队副总兵祖承训仅率三千人去收复朝鲜,首战失利。接着,明朝一面派人与日本和谈,一面准备军队,再次赴朝参战的军队也包括戚继光的老部下,曾经在抗倭战场上久经考验的吴惟忠。
经过多次谈判和多次交锋,最后在锦衣卫的协助下,明军奇袭汉城附近日军的的龙山仓库,烧毁十万石屯粮,迫使日军陷入困境,难以长期坚守,终于撤军釜山。双方又开始了长达三年时间的和谈。万历二十五(1597)年,双方谈判未果,争端再起。日军十几万人再次入侵朝鲜,明朝也再派八万军队再次入援。在明、朝两国的联军打击下,日军终于被全部赶出朝鲜。次年,丰臣秀吉病故,战争结束。
万历三大征历经数年,最后均以胜利告终,这让我们想起张居正。如果有张居正在,头两场战役实际是可以不用打。以张居正的考成法,地方官也不至于马虎到这种程度。而且以他处理俺答汗的政治敏锐,断不会让这两个地方的形势发展到需要发生战争。朝鲜战争也会更快的结束,中间不至于出现稀里糊涂的数次谈判。实际上这几场战争仍然是张居正的功劳,因为战争打的就是钱粮,三大征共费银一千二百多万两,其中仅朝鲜战争就花掉了七百万两白银,这些银子,都是张居正改革留下来的成果,几乎被耗光了所有。当然,如果有张居正在,也不会发生争国本这么麻烦的事情。
万历二十一年,朱翊钧三王并封之议提出来的时候,是王锡爵首辅。王锡爵比申时行更没有魄力,申时行马马虎虎的把皇帝和百官两头都能摁住,王锡爵是都摁不住。朱翊钧提出的等皇后生儿子的理由早几年说还可以,可这时候皇后都已经三十岁了,在古代早已过了生育的最佳年纪,这个理由显得很牵强了。王锡爵也想了一个办法,他引用汉明帝马皇后、唐明皇王皇后、宋真宗刘皇后的例子,劝皇上让皇后王喜姐抚养朱常洛,这样不用加封王恭妃,朱常洛也不会被朱常洵压了一头。但朱翊钧不愿意,坚持要三王并封,而不同意皇后抚养长子。这大臣们就不愿意了,光禄丞朱维京和刑科给事中王如坚上疏反对,结果都被流放,后因大臣们申救改为剥职为民。王维京同官涂杰、王学曾接着反对,同样剥职为民。不仅如此,朱翊钧还批评王锡爵不能诤谏。吏部员外郎顾宪成不仅上疏,还写们给王锡爵争辩,甚至冲到王锡爵家里去争,或者当朝拦住他,当面争。吓得王锡爵只能自劾失误,请求罢官回家。最终闹的三王并封封不下去了,只能叫停,但是朱翊钧坚持再等两三年,皇后没生儿子再行册立太子。过了半年,到了八月,趁着星象变化,王锡爵再次提出早定国本。朱翊钧还是那句话,皇后生了怎么办?王锡爵说,这话十年前说还可以,可现在长子已经十三岁了,还等什么?而且,总不能不让他读书吧。接着,他又上疏说了另一个理由,说皇上您要不早立太子,外廷都以为陛下固宠郑皇贵妃所致,恐怕郑家举族不得安宁。不知道是王锡爵磨人的功夫起了作用,还是朱翊钧觉得这事情也实在拖不下去了,终于下旨,明年让长子出阁讲学,就是开始读书。但是,仍然没有册立为太子。
万历二十四年,礼部上疏请行皇长子冠礼,冠礼就是成人的礼仪。这有一个讲究,就是冠礼的时候得穿什么样的服饰,如果是亲王礼服则不妥当,因为还没封亲王,如果用太子的礼服,那就得先册立太子。这事情提上去,朱翊钧没答理,到了第二年,上疏请皇长子冠礼的大臣们就更多了,逼着朱翊钧表态,此时的首辅是赵志皋。赵志皋上疏请行皇长子冠礼之后,次年行婚礼。万历二十六年,朱常洛又长了一岁了,十八了,三月份赵自皋率群臣到文华门集体上疏,表示没有旨意就不走了。朱翊钧还是照样不答应,要结婚先把朱常洛住的慈庆宫修好再说,派太监田义把群臣斥退。赵志皋病退之后,接任的内阁首辅是沈一贯,继续请立太子。朱翊钧还是不肯,让户部先准备2400万两银子的费用再说,哪需要这么多钱,明摆着为难嘛。没多久慈庆宫修好了,到十一月,过了年朱常洛就十九岁了,实在没理由再拖了,这才叫礼臣安排朱常洛结婚的事情。礼臣的敕书上去了,又被叫停了,理由是有小臣拿这个邀功,等朱常洛移居以后再说吧。又过了一年,到了万历二十九年,诸臣包括郑贵妃的哥哥郑国泰都上疏请立太子,冠礼、婚礼同时进行。廷议有的人说要不先冠礼、婚礼,然后再册立。沈一贯反对,不能让皇长子跟诸皇子一样的规格。
早几年的时候,山西按察使吕坤编辑了一本《闺范图说》,看书名就知道,此书的内容是用来教育妇女的图册,书中每个妇女典范都是皇后。郑国泰将此书增刊,并由郑贵妃写了序,开篇是汉明德皇后,最后一个却不是皇后的郑皇贵妃自己。这女人的想法也太简单了,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么?新书一出,就有人弹劾吕坤是不是交接后宫,这让朱翊钧很不高兴,却也只能打圆场,说这书原本是朕赐给郑贵妃的。朱翊钧当然也知道吕坤冤枉,但是后来吕坤罢官,几次推荐不得召用,不过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这事后不久,就出现一个叫《忧危竑议》材料,攻讦郑贵妃及郑家有夺嫡之谋,这东西不知道是谁写的,却流传很广,所以称之为妖书。妖书牵连了很多官员被罢免,可是这个案子并没有因此结束,多年以后又出现了续集《续忧危竑议》。郑贵妃本想以此树立自己的美名,不料却落了这样的下场,在舆论上尽处下风。
朱翊钧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宠爱郑贵妃的,万历二十九年他病得厉害,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王恭妃的手臂上。王恭妃脸上还有哭过的泪痕,再打听郑贵妃,却发现她趁自己病的时候私下秘密的不知道做了什么安排,因此开始觉得郑贵妃有些不靠谱了。朱翊钧跟他的儿子们吃饭的时候,都有赏赐,曾赏给朱常洛一个玉碗,让郑贵妃代为收藏。有一天突然索取这玉碗,时间太久了,没人记得放在哪里了。问朱常洵赏赐的东西的时候,倒是马上就有。朱翊钧火了,抓这些宫人来问,这当然是为难郑贵妃,问话的时候她是不能进去的。郑贵妃蓬头赤脚,带着宫人们在殿门请罪。【1】第二天,九月十八日,似乎也想明白了,传旨礼部,准备册立太子的仪制,终于同意册立太子。刚一同意,又马上反悔,下诏改期。改不了了,沈一贯坚决封反诏书,称“万死不敢奉诏”。
经过几个首辅率领群臣前仆后继的十六年国本之争,以及宫里宫外的努力,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十五,朱常洛终于被册立为太子,同时他的四个弟弟也加封为福、瑞、桂、惠王。
国本之争的十几年,也是万历皇帝怠政的十几年,朱翊钧从一开始请病假以后,再也没有上朝,政务也极少处理。这并不仅皇帝一个人的怠政,也是大臣们的怠政。如果有考成法在,大臣们完成手头的政务且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争这有的没的国本的事务。朱常洛册立为太子之后,国本再无可争,却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还继续为太子之位有的没的猜忌不断。诸臣争无可争,把争议的矛头转了另一个方向,变成大臣们之间的争斗。朱翊钧从争斗的一方解脱出去,这之后的二十年继续怠惰,没有起到一个裁判的应有的作用,以阻止诸臣争斗。
【1】明·文秉《先拨志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