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还是伤了那个人的心吧,这几日再不见他的身影,亦没有派小松子过来说上一声,或是庙堂之上事情杂多吧。就算闭门而过,耳中也充斥了街面上的消息,不外乎是今上对新入宫的夏良人多加宠爱,国宴之后便晋封为正五品当首的昭媛,可谓是**连跳,令宫内众人女子眼红不已。
杜开巍自然心中更为不满,手握重兵蠢蠢欲动,几次三番又旧事重提,要陛下立大皇子昱泓为皇太子。安相此时也不反对,中立起来。
梅姨一边绣着手中的床帏,一边轻声感叹道:“幸亏你出宫了。”
是啊,幸亏我出宫了,否则我真的就会老死在寂寞的锦华殿中,像许多失宠的嫔妃那般,消失在破废宫殿的荒芜里。帝王的心,从不为某一个人停留,亦不会是只为了爱便独宠。他宠爱夏昭媛其实也很简单,夏氏本就是沧州名阀,虽在边陲之南,但一向物产丰盛,皆之当地民风淳朴,无畏善战。夏氏在当地山民之中威望甚高,若是夏氏女子成为皇帝宠妃,一则边陲无忧,二则若是有个变故,这支骁勇善战的山民军队指不定能成为手里隐藏的最后一张王牌。
豫州安氏、京畿杜氏,与之可谓三足鼎立,又互相牵制,他自可高枕无忧。宫里,怕是新一轮的变故又要开始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免烦躁起来,我搁下手里的手,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窗外雪已经停了,空中正挂着火红的太阳,而梅树枝上正挂着冰条,在阳光下显露出五光十色的梦幻光离。梅花已经有些凋谢,却舍不得离开一个冬季的树枝。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拂过耳边。“这梅花不也很好,皇叔偏要将它们缠裹起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须知你比雪更洁白,比梅花更香。”
“为何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我为你可抛却这锦绣江山,可空置家中无妾室……”
眼前似乎是他端坐在雪地上,任由梅花夹杂着雪飘落在身间,只那一双原本应该明亮的桃花眼,此刻却黯淡无光,无声地看向远去的我。
“梅姨……”我回头想问她,有没有他的近况,当她诧异地抬起头却又说不出口。刘平萱,不是说过了吗?此生再也不要对任何人心动,此生再也不要陷入**的漩涡,我只要一个人就好,只要自己对自己好就以足够,此生有我自己爱自己。
梅姨见我又没有出声便重新埋首在绣架上,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梅姨,你可知永王的近况?”思绪再三,我还是问出这句,若是梅姨也不知道便就作罢,怕是他终还是恼了我吧。
闻言,梅姨手中的阵脚瞬间一乱,她诧异地抬头仔细地端详着我。“殿下染上了风寒,这段日子都在府中静养,京畿内的人都知道。”
“染上风寒?”那日见他,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转身便染上风寒。
“就是那夜回去之后便染上了。”梅姨淡淡地说道,话语之中还夹藏着一丝恼意。她亦知我将鈭斋一人丢在雪地里,只是那人也不知道去暖暖身子,傻傻地受了这般冻,染上风寒。
“为何我不知晓?”既然京畿内的人都知道了,我却不知道?
梅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你这些日子都在想着沧州夏氏的事情,何曾注意到永王殿下的风寒。听说京畿内不少名门淑女都去上府探看,全被挡了回来,更有传言说永王性情大变,将府内的妾室全部都撵出府。”
是真的吗?他说过要为我空出永王府,再也没有一个妾室,他竟然真的这般做了。
“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们女人终归是要靠一个男子,有一位相公的。当初你在宫里,那是迫不得已,如今永王殿下待你甚好,且也不嫌弃你曾为他人妻的身份,你何苦要将他与你自己挡开呢?”
“梅姨,我在男人身上吃过的苦头您还不清楚,还不了解吗?永王他眼下是对我情深意重的模样,但是谁又知道在他的身后藏着什么样的目的,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呢?”
“小姐……”她长叹一声,“天下谁人都会骗你,负你,只有永王殿下不会。”
“我永远不会骗你,平萱。”
为何梅姨的话与鈭斋的如此相似,我狐疑地看过她,问道:“梅姨,为何你如此笃定?”
“我……我……”她脸上露出惊慌之色,胡乱地抓着手边的东西,对上我步步紧*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辩解:“因为这个!”
她手中抓到一个拨浪鼓,正是鈭斋送我的,与娘亲留给我一模一样的拨浪鼓。金银珠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难能可贵的那份心思,他为我花下的心思。
我轻轻地抚摸着它,沿着它鼓面上的笑脸,脑海里浮现出鈭斋朝我微笑时的模样。
算了,既然抗争不过命运,那就等着看最终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吧。
掀开轿帘,小松子便从侧门里急速地跑了出来,弯腰站在我轿子的一旁。
“姑娘若是准备来,差人告诉小的一声,小的自会安排府里去接姑娘。”
我朝他摇摇头,淡淡地说:“这也不碍事,不过雪积得深了,便雇了顶轿子过来。”
他扶过我,只我一人到了永王府,梅姨留在梅园里等候就快回来的两个小祖宗。再说,我若提前告知于他,又怎知他的风寒,他的遣尽府内女眷的传闻是真还是假呢?
“听闻殿下偶然风寒,也因我的些许过错,所以特地过府来探看。”我看向小松子,他标准地埋着头,只迎着我朝府内走去,却未发一言。“可有不周全之处?”我又试探地询问道。
他肩微微抖动下,随即恢复正常,说:“姑娘请先到花厅里等候,我去伺候殿下起身。”
“不如这就带我去吧。”他惊讶地仰头,却对上我诡异的一笑。
永王曾是先皇后最为钟爱的皇室子弟,而这座永王府更是在扶前毓楝太子柩回京时,先帝特地下令为其修建的永王府,承诺前毓楝太子的子孙可永世为王。
处处精巧的庭院流水,苍天的大树,还有一角露出的平台,而正对平台的这方正是一座石舫。想必在炎热的夏季时,永王会在石舫上看着对面的杂耍之类的吧。永王内小巧精致,与皇宫相比竟丝毫不逊色。
小松子这是故意带我绕着圈子,一般人家天井过来便是正厅,正厅之后便是用膳之地的花厅,而花厅之后隔开的花园深处便是主人的住所。即使永王府再豪华,再别致,也不能像皇宫那般九曲十八弯,我来来回回都是在这花厅到花园之中走动,岂非不是在绕着圈子。
我甩开小松子的手,突然发怒道:“好大胆的下人,竟敢欺负起我来,我倒要问问永王殿下是如何教导的下人!”
小松子被我这一惊吓,垂首在身边,懦懦道:“小人接姑娘入府,未曾有其他的心思。”
我冷笑一声,指着身旁的大树说:“你带我从这里经过了三次,每一次经过我便在它身上划下一道痕迹,你倒来数数如今是几道了!”
他半信半疑地凑到树边,果然上面有指甲划过的三道浅浅痕迹。“姑娘请恕罪!姑娘请恕罪!”
我在他面前度着步,“可是殿下不愿见我?”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既然如此,请当做我今日不曾登门拜访。”说罢,我转身离开,我这般来看他,却被他挡之门外,为的到底是什么!
“姑娘……”他突然拦在我的面前,这才低声说道:“不是殿下不愿意见你,而是现在……”
“现在如何?”我话音刚落,便看得花园深处迎面走来一人,那样的姿态卓然,刻骨铭心,一双深潭般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看不清水底的清波。
原来今日很不凑巧,竟然遇上他。我不曾转身,而是就这般冷然地站立在一旁,一步一步见那人的走进。
喜福跟在他的身侧,见我挡在路中,虽是惊讶却瞬间回复正常,轻蔑地扫过我一眼说:“大胆民妇,还不让开!”
还是这般狐假虎威,所以才会一辈子只能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却永远都成不了总管。我嘴角依旧挂着冷笑,小松子气氛僵持,连忙打着圆场,让我回避。
我为何要回避于他?是他负我,并非我负他,我为何要避开他?
他依旧地一潭深水,没有任何的涟漪,只微微一愣便从我身边擦身而过。耳旁只留下他轻声地话语飘散在风中:“原来你就是那个令鈭斋遣尽府中人的寡妇。”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在他的心底,我是寡妇刘平萱,所以才可以被他欺凌吗?什么九五之尊,人面兽心配得上吗?我转身,突然挥出了一掌。
手掌被架在空中,我不可思议地回头,只见鈭斋披着皮衾,脸色苍白地站在我的身后,握住我的手。
“平萱,这是陛下,以后你还要尊称一声叔父的人,切莫可以不敬。”说罢,他又咳嗽了几声,那般模样竟相似了风吟,但风吟最后离我而去,而他呢?不会的,他不过偶然风寒,不似风吟早已身患绝症。
我松下手,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握进怀里,被他的温度所炙热的烤着。见我们如此,鈭谦脸色微变,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这是你选择的。”鈭谦冷冷地说罢这一句,随即拂袖而去。
我选择的,自然是我选择的,难道我还要选择回到你的身边吗?我消失那般久,你竟然连找都没有找过一次!又有什么资格说是我选择的,不是你替我选择好的么?
“平萱……”鈭斋眼角荡漾起春天般的暖意,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只因我来看他。“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说你不负我,那若我负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