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着头望向床帏顶部,还是那几枝伸出的梅花,在一片白色之中显得越发的娇艳。树下不合时宜的鸳鸯不知人间愁苦,自顾自地开心游着。它们之间含情脉脉,情比金坚。
我全身失去了力气般,也想不出此刻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情,只能任由自己这般躺着。伤心难过,既为了鈭谦的欺瞒,亦为了寄柔的不相告。我是她的姐姐,从小她就爱腻在身旁的姐姐,即便是鈭谦对我不够信任,那么她呢?也认为我是会伤害她孩子的人吗?难道我也是安后、杜贵妃之流吗?
那个会逗我笑,与我笑着滚到一起的妹妹,仿佛是久远记忆中的人。罢了,是我先对不起她,是我先成为鈭谦的妃嫔,在她的心里纵使对我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可这般想着,心里的难过并没有少去半点。
对我信任有加,几乎无话不谈的妹妹,最终在深宫里还是离我远去。我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迎平一旁担忧地看着我,片刻不敢离开。
“娘娘,您要想开些,毕竟您腹中还有位小皇子……”
我凄惨地一笑,抚上腹部,是的,我还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娘娘,您切莫太过伤心,否则会影响胎儿的,御医大人曾特地交代过您的,您可不能忘记。”
我默然地点点头,神情稍微松动一些,他可以为了保住寄柔的孩子刻意做下这个假象,而我呢?他百般说喜欢这个孩子,却叫我去劝降颜敬亭,若颜敬亭真的如外界传闻一般好色,至少我腹中的这个孩儿必定是保不住了。他说会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结果却是一位王爷而已,他先前的甜言蜜语不过都是我的幻想。
若他有一点在乎这个孩子,会让我去颜敬亭的军营吗?若他有一点在乎我,又岂会让我去**他人!
鈭谦啊鈭谦,你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对我,依旧狠得下心肠。
忘不了,那夜你为我放满的整片花灯,也忘不了,你曾拥我入怀,轻声说出爱语。
迎平见我不语,只得为我拉上锦被,守着我在一旁。
屋子里静默无声,只有天边的一丝光亮缓缓地透过窗户渗入屋内。
我合上眼,想*迫自己慢慢沉睡,似乎就当眼前所有的不过是一场噩梦,待梦醒后我还是那个活在刘府的女子。
年幼稚嫩的表哥朝我伸出手,露出手中的点心,朝我说道:“平萱表妹,我给你留了些我娘做的点心。”
或者回到文府的时候也好,凤吟一袭白衣站在梅花树下,轻声地吹着长箫。我撑着头,看梅花花瓣从他身上飘落,微风轻抚着他的发丝,停留在他的箫声中。
那个时候,就算有别的妾室故意挑衅,欺负我,但我的身后总有凤吟的存在。他孱弱的身子是我的一座大山,只要有他在,我就会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有委屈可以向他哭诉,他会抚着我的头发,轻声地安慰、开导。
凤吟,你活过来好不好?我情愿用我的寿命去换回你,你是那般的风姿卓著,又是那般的惹人爱怜。而我呢?我刘平萱何时才会有一个人能真正地用心去待我?
“娘娘。”
门被推开了,来人被日光笼罩在内,看久了黑暗的我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这般的光亮,看不分明来人。
“娘娘,您该起了。”
反差的黑影渐渐褪去,我才看得清楚是迎福。我摇摇手,赌气般地闭回眼,不愿意起身,是因为不愿意去面对将要面对的一切。
迎福见我这般模样,叹了口气说:“陛下今早下了旨意,金翘宫小刘妃娘娘昨夜诞下麟儿,赐名昱景。念小刘妃娘娘还在禁足期,为宫中的惩罚规矩依旧禁足,不许任何人前去探看。”
仍旧不许人去探望,想必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进入后让皇子夭折吧。我冷哼一声,目光犀利地扫过迎福。
“迎平,你先出去。”
待迎平出去后,我轻瞄过一眼紧闭的门之后才重新移回到迎福的脸上。“说吧,你究竟是谁的人?金翘宫的还是……”
迎福见迎平出去后便知我有话要说,又瞥见我不太对的神色,也知自己昨日之事定会被询问,此刻闻言便匍倒在地上,猛然地磕头。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迎福我曾经告诉过你,你可以是别宫的人,但现在在本宫这里,在锦华殿内,你就得必须对本宫忠诚!”我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娘娘……”迎福抬头已是额上一片青红,双眼含着泪水却欲言又止。
“还不快说!”我气恼地拍了床榻,身子禁不住激动地颤抖起来。
她抬头见我这副愤怒之意,伸出手想扶住我却又被我狠狠地瞪在半空中,只得悄然地收回。
我知道她是别宫之人,也明白也许有一条她会出卖我,但在我的心底却是一直喜欢这个聪慧的女子,待她的心早已不同其他的宫人。
“我……娘娘……奴婢……”她咬紧唇,满腹委屈地看向我:“娘娘,我并非是金翘宫的人。”
“那你是谁的人?安后还是杜贵妃?难道又要说是死去的马嫔吗?”我从未相信过迎安是马嫔的人,马嫔不过是被幕后黑手推清罪责之人。
“不……不是。”她痛苦地摇着头,说:“娘娘真的要相*迎福吗?”
“本宫相*于你?”我仰起头大笑起来:“本宫如何相*于你了?金翘宫的事儿怕是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你对我这个主子隐秘不报,眼下却说本宫*迫于你!”
“娘娘,迎福对不起你。”她亦抬起头,泪珠早已布满脸颊,轻微地叹口气:“娘娘,您多保重!”说罢便起身朝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不……”我急忙下床,想抓住她,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此番喧哗让我与她都停在原地,她回头朝我看来,一阵的莫名其妙。
“娘娘。”进到门内的竟然是栖梧宫安后身边的大宫女听菊,突地出现在此地,见我与迎福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只略微惊讶一下便淡定自若。
我收回手,迎福忙扶住我坐回床榻上,待坐定后方才软绵绵地问了句:“你可有事?”
她眼角一闪而逝的得意未曾逃过我的双眼,我自是知道这些人也许都在偷笑了吧,早前鈭谦专宠于我,或多或少总有人会有怨恨,此刻寄柔诞下麟儿,无疑是朝我砍了一刀,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我的失宠,所以眼下自然是幸灾乐祸,暗藏的得意。
听菊上前朝我福了福身,随即招手上前,是个埋着头端着东西的小丫头。
洁白的瓷碗内是满满的黑色汁液,还未到跟前就已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这是?”我撇过头,捂住鼻子询问道。
听菊捧过那碗,凑到我的面前说:“娘娘,这是皇后娘娘特地为您预备下的安胎药。”
此刻送来安胎药?我狐疑地看着她,眼前的这碗怕不仅仅是安胎药那般的简单。
她瞧出我的抗拒,将药碗缩了回去,继续说:“皇后娘娘嘱咐过,要亲眼见到娘娘喝下它。”
这就是*我不得不喝了?我恼怒地看向她,分明就是堕胎药,却说成是安胎药,还非得*我喝下它。
“皇后娘娘说昨夜之事,怕是娘娘您会有些用心过度,此时正是胎儿的成长时期,过度的伤悲或愁闷都对胎儿不好,所以特地问了御医熬制了这副药。”
她说的很有诚意,我却感觉阵阵寒风。安后会有如此好的心?莫说我不信,就连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迎平也是一脸的惊慌不已。还有她身边的小丫头,虽然头垂着,我却瞧见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脸上神情一转,如今的情势怕也由不得我强势下去。我敛去脸上愤怒的神情,淡然地说:“先搁在这里吧,本宫向来不喜欢喝热的。”
谁知听菊本就是有备而来,丝毫不为我这番话所阻挡。她重新将药捧到我的面前,说道:“皇后娘娘吩咐,让奴婢伺候您喝下。”
“你!”她竟是非要我喝下不可,我怒瞪于她,她看似低垂温顺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神色。
“迎福,去请陛下前来。”我收拾不了你这个大宫女,就不信鈭谦也收拾不了你!皇后又如何?她亦不能强行*我喝下这碗药!
我用眼角示意迎福,她平日里最为聪慧,此刻必定知道我的心意,我要她去搬救命,否则我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此保不住。哪知她却只是看看我,垂下头去,丝毫不动脚步。“迎平,你去!”我转身朝迎平吩咐道。
“娘娘……”迎平脸上犹有不忍,却教听菊突然的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你!你太过分了!”我伸出手去牵迎平,听菊立即挡在我的面前,手中仍旧稳稳当当地捧着那碗药水。
她竟然在我的宫里打我的宫女,还这般威风地*我喝下所谓的“安胎药”。安后,我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且为你差点累及己命,你却连一丝活路都不曾留给我。
听菊侧头看了看原本垂头的小丫头,她随即抬起头冲到我的面前,架住我,让我无法动弹。看似娇小瘦弱的女子却蕴含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力气,我努力挣扎,双手朝她打去,却被她握紧无法动弹。手动不了,只好脚胡乱地踢着,谁料想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踢她,她却似一团棉花,丝毫没有反应。
“你放开本宫!本宫是陛下的妃嫔,你们不过是小小的宫女,竟然敢以下犯上!还不给本宫松手!”
“娘娘,您还是乖乖地喝下去吧,奴婢们也好回去交差。”
她扭曲的笑容一步一步朝我*近,我无助地朝迎福看去,她却似不忍地避开我的视线,而迎平扑在地上,抱住听菊的双腿。她的泪珠挂在脸上,哭诉道:“姑姑放过我家娘娘吧……”
听菊瞧过她,极为不满地一瞥,续而一脚将她踢飞出去。
“迎平……”我呼唤着她,只见她的身子伏在地上,慢慢地蠕动,仿佛是受了伤。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慢慢地弥漫了我的所有嗅觉。我扭动着身子,却被那小丫头抓得更紧,而听菊就在眼前慢慢靠近,带着她略为沧桑的话语:“娘娘还是赶快服下吧……”
“不……”我摇着头,牙齿碰触到瓷碗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不要喝这药水,我只剩下这个孩子,我不要皇位,不要恩宠,只要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可好?放过我吧,我早已伤痕累累。
她狰狞的笑容在眼前逐渐放大,最后她的手捏住我的下颚,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苦涩的味道灌入嘴中,伴着我的血液。
鈭谦,救救我。
救救我。
我拒绝药水的进入,却依旧渗透进了身体。恍惚中似乎看见一个极为可爱的孩子坐在一片黑色之中,摇摇晃晃地朝我伸出手。
我仿佛听见他在叫“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