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女手忙脚乱地将水里的花灯最终捞了上来。清秀将那盏小小的花灯奉到我的眼前，又提高了灯笼，为我照清楚它。
与以往的花灯并不一样，且不论大小，往昔的花灯因为是传递情意之物，通常都上了不少的色彩，近看都是一朵真花般娇艳动人。而眼下的这盏花灯，却是通体白色的。
莫非……
“参见母妃。”心中的疑惑还未解，但见昱泓突然从旁边不远处走来，极为有礼。
他依旧阴郁的脸颊并未因杜氏的倒台而好上几分，瞧着那副模样，硬生生地苍白了许多。再怎么老成持重，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纵使计谋再深，心思再重，也需有人照料着，宠溺着。
“平身吧。”说到底，能扳倒杜之薇，昱泓的功劳可不小。不过，此地离灼华宫并不近，又是这样的时辰，他怎么会出现在河边的，他的身后竟是一个宫人都没有。
相对于我的震惊，他却是一派的淡定，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花灯是儿臣之物，望母妃归还。”
“哦？”竟是昱泓放下的花灯，我突然淡淡地笑开：“想不到大殿下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他像极鈭谦的眉眼闻言微微的一皱，从我手中拿过花灯才说：“母妃误会了，这花灯是纪念亡母所用。”
纪念亡母，他倒真真地有一片孝心。我随在他的身后，瞧他亲手将花灯重新放入水中。清秀见此，轻声唤道：“娘娘……”
我回首朝她摇摇头，她不解我为何执意要她去捞起花灯，而此刻凭昱泓的一句话，又让她们辛苦白费。
莲花形状的白花灯，映衬了沈莲的名字，但愿她能感受到昱泓的这片心意。
“儿臣多谢母妃。”看那盏微弱的灯光在眼前随水缓缓地流走，昱泓这才回身朝我重新行了个大礼。
我连忙拦住他，说：“你无须多礼，说到底该是本宫多谢你。”
他不仅眉眼十分像鈭谦，就连性子也有八成像，总是阴郁着脸，除却那**到锦华殿中，让我亲眼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时有过情绪短暂的波动，尔后便是像现在这般疏远有礼。
白日里才瞧过昱景，胖乎乎的小身子活泼开朗得多。相比之下，这般疏远有礼的昱泓反而叫我心疼许多。年幼失母，明知养母是谋害生母的凶手却不能说，还受她的责打，父亲长年的不闻不问，难得会想起有这个儿子。这般的情形，与年幼的我又有什么分别呢？母亲待我甚为不好，父亲畏缩地常年躲在书房内研究他的学问，对我也没有过多的关爱，我之于寄柔，就如同他之于昱景，同命不同人。
伸手抚过他的额，惊觉竟然烫手，再细看下，发觉他脸色异常红润，其余又异常苍白，瞧这情形怕是受了风寒。到底是个孩子，夜深露重地在水边吹了不知多久的风。
“可有不舒服？”我弯下腰，柔声问道。
他依旧那副神色，淡淡地答：“儿臣并无不舒服。儿臣告退，先回灼华宫了。”
他行完礼，便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哪知还未走上几步，身子朝旁一歪，便栽了下去。
“快，去扶住大殿下。”身旁的宫女惊呼，我急忙奔上前，随即叫她们跟上来去扶昱泓。
“娘娘，这如何是好？”清秀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等着我的吩咐。
我将昱泓揽在怀中，摸摸他的额头，依旧烫手。看样子，他病的不轻，灼华宫如今人走鸟散，加上他本身就是个不得宠的卑微宫人产生的皇子，更无他人可以细致照料。
“清秀，你使人去灼华宫报信，大殿下身子受寒，今夜怕是要歇在锦华殿了。”我招呼来一个内侍，将昱泓小心翼翼地搁在他的背上。
“这……”清秀有些犹豫不决：“娘娘，这事怕是僭越了。”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难道要本宫看着大殿下病成这样也不管吗？”清云此时怕已经将御医请到锦华殿，想不到竟不是为了看我的病，而是为了昱泓。心下着急着回锦华殿，哪里顾得上清秀的犹豫。
走开两步，仔细想想，清秀说的也并无道理。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对清秀嘱咐：“再使个人去金翘宫，陛下今夜应该是歇在那儿，不，别使人了，就你亲自去一趟，先找喜乐公公，将此事告知于他，再按他的意思做。”
“奴婢明白。”她像是舒了口气，急冲冲地朝金翘宫去了。
我转身看去，内侍背着昱泓已经走远，这不顾一切提起裙角，朝锦华殿赶去。伤寒之事，可大可小，也要细心照看的。
待我跨进锦华殿时，迎平已安顿好一切。清云早前请的御医因瞧我未归也不敢私下离开，一直在厅里候着，此时随内侍到了里屋去为昱泓诊治病情。
锦华殿内除了我的寝屋便只剩下他们一干宫人的房间，西边角上倒是有几间屋子，但一直未有人住，也未曾清理。此时昱泓到来，定不能让他睡宫人的房间，只好暂时先搁在我的寝屋。
御医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我坐在一旁等候，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打扰。迎平瞧这架势，便吩咐了几个宫女去打扫西边角上的空屋。
半响，御医才收回把脉的手，对我禀奏：“娘娘无须担心，大殿下是前几日受了风寒未曾痊愈，今日可能吹了冷风又加重了些。老臣开些药，殿下吃了就会好起来的。”
“嗯。”我点点头，吩咐清云随御医开药，眼神依旧落在昱泓身上。
许是被风寒折磨着，他那张不曾变化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却是痛苦。眉紧紧地纠结着，眼又痛苦地扭曲着，苍白的脸上映出别样的红润脸颊。
将锦被向上拉了些，手指在他胸口处划过，想起那**褪去衣裳，满身的伤痕。纵使不是亲生的，也不该如此的对待，他还那么小，对于宫廷内的争斗，他总是无辜的。年幼时失去唯一的可以依靠的亲生母亲已属可怜，为何还要那般待他。既不愿见他，又何苦将他争到手中肆意折磨。
“娘……娘……娘亲……”他嘴唇微弱地颤动着，声音若有似无，我侧耳倾听才听闻他一声一声的轻唤。
生病之时乃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年幼时生病也是独自躲在帐内，一声一声叫着娘亲，没有人应的娘亲。哪怕是轻声的一句答应，都会让人有莫大的安心，可惜那时无人来应。
疼如骨里的寂寥，旁人不懂，我却是最懂的。
昱泓不安地扭动着身子，额上也开始渗出颗颗冷汗。我握住他伸出锦被以外的手，沁人的冷。“乖，待会儿喝完药，泓儿就没事了。”
似乎听到我的安抚，他渐渐松懈了紧邹的眉，只被我握住的手又反过来用双手握住，拉到他的心口处。“娘亲……泓儿好想你……”
“泓儿……”我用另一只手去抚过他的发丝，假若他真的是我的孩儿该有多好，生病的时候我会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他，会亲手为他熬白粥，亲手喂他喝药……若真的是我的孩儿，我宁愿自己一直活在锦华殿这座冷宫里都可以。不要帝宠，不要权势，不要富贵，守着孩儿一起看红霞漫天。
可惜这一切都注定不会出现了，我的孩儿死在他父亲的手中，此生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儿承欢膝下。
“娘娘，药好了。”不知过了许久，我就这般握住昱泓的手，陪在他的身边，直到迎平与清云端了药碗上前。
清云将昱泓小心地扶起来，我欲放开他，无奈他握得太紧，挣脱不开，只好就着这般让他靠在我怀里，为他喂药。
“娘娘，清秀早前已经回来了，见您在歇着就没打扰您。”迎平递来温热的帕子，我为昱泓擦着嘴角边的药汁，又与清云将他放平了睡下。
“怎么说？”整顿好昱泓后，我才轻声问道。
“喜乐公公瞅了个时机，已经告知陛下，陛下只说，好，没其他的话。”
“那就这样吧，待明日大殿下病情好转，再送回灼华宫。”
“娘亲……不要……不要离开泓儿，泓儿会听话的，泓儿一定会很乖，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泓儿……”
像是我们这般动静又惊了迷糊中的昱泓，他霎时又开始不安起来。我只得轻轻地拍着他的身子，哄着他：“娘亲不会丢下泓儿的，不会的。”
“娘娘，西屋那边收拾出来了，大殿下也吃过药，送过去安歇，您也好歇息了。”清云拿了药碗出去，屋子里便剩下迎平与我。她瞧我着实有些辛苦，一直靠在床边陪着昱泓，出声劝道：“奴婢会守着大殿下。”
我看向他的胸口处，他双手没有丝毫松动的倾向，于是朝迎平摇摇头：“你先下去歇着吧，本宫自会照顾大殿下。”
她本还想说什么，但顺着我的视线瞧见我被昱泓紧握的手，轻轻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