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州一直以纨绔着称的华阳侯,不知怎么换了一副菩萨心肠,在驿馆里念念不忘深受雪灾之苦的老百姓。他虽然不再发烧,但是风寒未曾痊愈,外面寒冷,叶菲可不敢让他外出,要是再冻着可真不是玩的。
只好由叶菲代替他去外面巡视受灾情况,张扬自然陪同。
两人走在冻得硬梆梆的黄土路上,路上行人不多,一个个塌肩缩头在寒风中穿梭,相比之下,一身大红色狐狸毛大氅的叶菲和一身黑色斗蓬的张扬,甫一看,很有金童玉女的潜力。
前面围了一群人,不知在吵什么,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大户在施粥,衣着单薄的男女老少手捧大碗,只要能挤到大锅前,必定能盛一大碗粥,或许是天气实在太冷的缘故,粥是冷的。
“怎么没人发放旧棉衣呢?”叶菲很不满,前世只要降温,民政部门总会给路边的流浪者送毛毯,劝他们到收留所暂歇,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一人做这事?
张扬看了她一眼,道:“在这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九年穿下来,还能有什么棉衣可以拿来送人?”
叶菲蹙了蹙眉,两人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的豪奴手脚并用,死命揍一个少年,少年双手紧紧抱着头,身子卷成一团,小身板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太欺侮人了。”叶菲大怒,手一挥,寸步不离的侍卫蜂拥而上,两人一个,一下子把豪奴双手反剪在身后。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咬牙切齿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捋张府的虎须?”
叶菲上前扶起少年,道:“快起来我看看可有打伤。”这小身板,力气大一脚就能致命啊。
少年甩开叶菲的手,站了起来,他又高又瘦,站着比叶菲还高半个头,看年纪得有十四五岁了,跟张扬差不多,只是冷漠得很,也没有张扬那种稳重。
少年并没有走,而是抬头望天,身上只着一件单衫,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却无动于衷,既没有道谢,也没有觉得冷。
张扬问管家,道:“你们为什么欺负一个少年?”
管家冷哼一声,不予理会,侍卫手一紧,他呻/吟一声,无可奈何道:“这小子的母亲以前曾在我府里做些浆洗的活计,后来不知去了哪里。没想到少年这几天一直到我府上纠缠,非要问我府上还他的母亲,真是岂有此理。”
几人身后,一座白墙绿瓦的院子,估计是一家富户。叶菲想起前世的宅斗戏,不知他的母亲是被人害死扔在某个乱葬岗,还是去别处做活。
叶菲对少年道:“我帮你找母亲可好?”
少年看了她一眼,并不理睬。
叶菲让侍卫把豪奴放了,道:“能请你们家主出来一见吗?”
豪奴见这一对少年男女衣着不凡,身边又有彪悍的侍卫,不敢怠慢,转身进了大门。
张扬低道:“你想干嘛?”
叶菲也低声道:“我看看这家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为富不仁的败类,若真是败类,自然得为死者伸张正义了。”
张扬做了个抚额的手势,道:“没证没据的事别乱来。”
少年突然道:“我母亲是他们府里的奴婢,一直在府里浆洗,可是我来替母亲赎身,他们却把我打了出来,还说我母亲三年前因为偷盗被他们赶出府去。”
叶菲奇怪了:“你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反而挨揍?”
瞧他挨身上挨了好几脚,一点事儿没有,应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真是诡异。
少年道:“我打算晚上再来找他们算帐。”
叶菲听见张扬吸气,道:“月黑风高杀人夜,你不会打算晚上把他们杀个干净吧?”
他也看出这少年不寻常,瞧他双脚不丁不八的,光是这站位,没有武功的人可站不出来。
少年并不否认,神情冷漠。
很快,管家又出来了,换了一副笑脸,道:“家主有事,不便迎客,不知贵客如甚名谁?可有贴子?”
张扬抢着道:“路过的人,无名无姓。”
管家一双眼睛在叶菲身上溜了一圈,别的不说,光是她身上这袭狐狸毛的大氅,值一百两银子也不为过,大氅没有一根杂毛,大红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个少女,能着这一身,会是普通人?真是笑话。
管家匆匆进府回禀,很快陪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中年男子一个圆滚圆滚的肚子,几乎要把一身棉袄撑开了。
这人要不是贪官,就是奸商。叶菲看着他那个肚子,没来由的下了结论。
男子笑着抱拳,道:“天气寒冷,两位若不嫌弃,请入内喝杯热茶。”
叶菲指了指少年,道:“能否请他的母亲出来一叙,若是需要赎金,尽管开口便是。”
男子仰天打个哈哈,道:“此人的母亲早就不在府中,何来请来一见一说?这少年有些失心疯,几天来一直在这里纠缠,还请两位不要被他骗了。”
少年并不反驳,依然抬头望天。
叶菲道:“你们可否容我们的人进去搜一搜?若是确实没有,在下自当赔偿。”
男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胆敢搜查张府,不知两位什么来头,又要如何赔偿?”
开口张府,闭口张府,莫非是本地一霸?叶菲问少年:“他们家很有势力吗?”
少年道:“他们家前些年中了一个进士,外放当了县令。”
男子洋洋得意,道:“不错,家兄确实于八年前中了进士,榜上两百二十三名。”
排到两百多名还如此嚣张?还能外放知县?叶菲道:“你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朝中为官?”要没有,那就一定花了很多钱使人情了。瞧这一家子的院子,确实像是有钱人。
男子笑而不答。
叶菲点头:“明白了。令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为官?”
若真是为富不仁,无论如何得跟华阳侯说一声,想法子把他哥哥的官儿撸了,至于人家十年寒窗苦,那就顾不得了,谁叫他家里人欺负人呢。
男子自豪地道:“家兄张弦,乃是玉湖县令,我家,乃是诗礼传家,断然不会做欺男霸女之事。”
张扬抢着道:“既是诗礼传家,自然不便搜查。”
叶菲有些丧气,难道真放任那个少年晚上摸来把这一家老小杀了?低头想了一想,道:“张老爷不如让家中下人出来,让这位小兄弟认一认,若是能让他们母子团圆,也是一件美事。既是诗礼传家,成人之美的胸怀总该有吧?”
男子气笑了,道:“府中奴婢,岂可随意见人?两位若想搜查,可有本县县令的文书?若有文书,在下自然不会阻拦。”
不过是要一份文书,有什么难的?叶菲道:“灾情严重,想来县尊大人忙着救灾,哪有空开一份搜查文书?你既坚持要文书,且等着就是了。”回头叫过一个侍卫,道:“去县衙开一份文书来。拿你的腰牌就可以了,别的不用多说。”
侍卫应声而去,男子只是冷笑。
少年看看叶菲,再看看张扬,道:“其实我打进去也可以。”
叶菲鄙视:“你既有打进去的能力,刚才还让人揍得还不了手?”
少年道:“我手劲大,只要还手,他们不死即伤。”
豪奴们脸现怒色,大有再打过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