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女鬼修真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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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个念想

它想走,走不了;它想吃人吃鬼补充元气,吃不了;它想翻盘取胜,还是翻不了!

白面鬼怒叫,盯着程蕴的双眼怨毒如蛇。

可恶的小鬼,竟敢算计它!竟敢扮猪吃老虎!

叛徒总是比敌人可恨,白面鬼的满腔怒火全数落在“鬼中奸”程蕴的身上。

冲动使它不惜自损本源,憋足了力气将魁梧书童暂时击退,尖叫着扑上去要将程蕴吞杀,却见她看向自己的身后,璨然一笑。

笑你个头啊笑!

白面鬼更怒,警觉却从心底冒出,慌忙回头去看。

程蕴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笑。

她笑,是因为她看到提剑追出来的书生李正,他手里的剑比她的阳气厉害多了,而这把充满了阳刚正气的剑,它正在砍向白面鬼的粗脖子!

程蕴吹出一口阳气,趁着白面鬼自乱阵脚之际,正中它那烤得皮焦肉烂的脸。

“哈哈哈……”一击得手的程蕴不忘伪装,她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用力推开婢女,撒腿往荒草丛深处跑,犹如一阵风儿吹过,迅速消失在几个活人面前。

白面鬼的头被阳气灼烧得像块熟肉,李正的剑刷地一下将它斩首!

白面鬼尸首分离,本就损伤了大半的阴气本源被利剑自带的阳刚正气蒸发殆尽,它知道自己即将消散,极愤恨地惨嚎着,极不甘地追向逃跑的程蕴,极无奈地化作阴气和污秽血水,被彻底杀灭。

从白面鬼冲出,再到它泯灭,加起来不过三十个呼吸。

胖书生吧嗒一下坐倒在地,吓得尿湿了裤子,脸上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因精气被夺,瘦得皮包骨头的黄生踉踉跄跄地从堂屋逃出,恰好见到佳儿化身的白面鬼被斩,其中隐约可见佳儿的美丽身影,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扑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婢女抖索着惨白嘴唇,目光发直,两股战战。

李正眉头紧皱,提剑看着程蕴消失的地方,心中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追上去。

他依然不知道她是人还是鬼,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甚至于白面鬼为何被烤焦,仍是不清楚。

不过,白面鬼会如此迅速地溃败在他手上,程蕴应该起了些作用吧?

李正是个谨慎的人。

在闯入堂屋抓鬼的同时,他利用准备好的法器布置了范围禁制,这禁制拦不住阳身的人,却能阻止阴身鬼物。等待片刻,没有等来鬼物撞在禁制上的反馈,李正心头的一口气渐渐松了,料定程蕴非鬼,自己没有放虎归山。

他看向昏死的黄生,想到此人禁不住美***惑,竟被一头狰狞猛鬼压身骗去精气,免不得心生厌恶,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醒醒!”

……对引阳气洗髓的程蕴而言,李正布置的禁制形同虚设。

想吃掉自己的佳儿死了,她觉得很高兴。

可她又怕李正和书童追上来杀鬼,还怕姥姥计较自己坑害弄死了佳儿,在微凉的夜风中越跑越快,不知不觉就跑出了荒宅,跑到空荡而少人的街道。

发现李正没有追来,姥姥也没有露面,程蕴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充分发挥魂魄之身比羽毛还轻的优势,就像脱了缰的马儿,跑得比风更快更自由更无忌,所有的烦恼都被抛至脑后,只剩下纯粹的、快乐的自己。

有多少年没这样开心肆意过了?

程蕴在渡口停下,看着热闹的人群,看着水中倒映的钩月,听着繁华人世的喧嚣,喜悦沉淀下来,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想起自己的生前,印象中,爹娘是农夫农妇,家中兄弟姐妹齐全,虽然常常吃不饱肚子,但肆意的欢笑和由心的快乐可以概括整个童年。

程蕴记得最清晰的是七岁那年,天不下雨,颗粒无收,很多人都饿得不行,更穷更偏的邻村甚至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案。她害怕,在听到传闻当天,主动找牙婆把自己卖了,换来银子买回粮食留给爹娘。

后来,程蕴在江南林家当了九年丫头,又随林家小姐出嫁,在郭府一住三年,接着拿回卖身契,用多年攒下来的钱在市井开了铺子谋生。若是战火没有烧到梁城,也许她已经和暗暗喜欢自己的季屠户成亲,老来有伴,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据说,这叫一世圆满。

可程蕴想要的圆满,与大众心目中的圆满是不同的。

她听说过,有人把妻子活活打死,在丧礼上哭过,转身又跟没事人一样娶了新妇进门,几年后新妇也给埋进冰冷的土里,那人跟第三任妻子拜堂了;

她亲眼见过,林家小姐和郭府少爷浓情蜜意,很快生下两个女儿,只因老太太想要男孙传宗接代,林家小姐明知自己身体没养好,又去拜了菩萨赶紧怀孕,不料临盆时一尸两命,老太太嫌这媳妇不中用,办丧事时根本没露面;

她还见过,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地供儿子读书,等到儿子中了举,妇人说对门的鳏夫刘掌柜这十几年来帮了她许多,一直想求娶她做续弦……后来,刘掌柜坐牢死了,他的儿子搬去岭南,妇人悬梁自尽以证贞洁,儿子得了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名声,成为朝廷要员……

见识经历的事多了,程蕴不再期待人们所期待的幸福安乐,她只是觉得疑惑,为什么人们总将出嫁生子视为女子一生的归宿和最高成就?

程蕴不知道。

就像她至今也不知道,七岁的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自卖掉自己那一刻开始,快乐似乎死掉了,自由被牢牢地约束起来,捆在她身上的链子一条接一条,例子如:“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那条看门口的狗都比你有用,至少它能炖一锅狗肉煲”、“我们是女子,以男子为天”、“你以为你算什么?不过是我的妾,一个无聊的玩物”……

“奴婢也是人,女子也是人,妾还是人。”程蕴自言自语,“皇帝不会比乞丐多一条命。”

“我现在不是人,是鬼。”程蕴又说,“做鬼比做人直接干脆,谁更强大,谁为尊。我若比姥姥强大,姥姥将向我俯首称臣,但我厌他恶他,想要的不是他跪在我的脚下,想做的也不是另一个剥削鬼物的姥姥,而是……”

而是什么呢?程蕴没想好,她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程蕴不欲深思,从阴影里走出,想向活人打听消息,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一条影子,它是她的影,随她的动作而动作。

影?

程蕴眨眨眼,就像突然收到想要的意料之外的礼物,又惊又喜。

阿红、小宁、大将、还有死去的佳儿,他们都没有影子。

程蕴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有影子的鬼,是不惧正午烈日曝晒的谢欢。但是想到只因一句“我想嫁人”就被姥姥吸取修为并囚禁起来的谢欢,她的喜悦就像被乌云遮住,如石头沉沉的压在身上。

有影子固然可喜,但路还很长。

佳儿与姥姥可不是同层次的存在,不包括谢欢在内,姥姥手下还有阿红、小宁、大将三只大鬼,一对一斗起来,她打不过他们当中任意一个。

就比如,佳儿之死是李正出力更多,阳气之所以能重伤佳儿,是因为佳儿已被李正的阳刚正气之剑打成重伤,且佳儿在遇到李正之前还遭姥姥、阿红吸了修为。

一番回忆和思量结束,程蕴寻回原本的慎重小心,在路过水岸的时候,不忘把发髻换成妇人样式,再给过于好看的脸和皮肤添上七分晦暗,使外貌变得平凡普通不起眼。

世道待女子苛刻,长得美丽是罪,穿得漂亮是罪,走在街上无辜遭泼皮赖汉调戏也是罪,似乎生为女子,浑身都带着洗不清的罪孽,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一个人。

如有能力,她想让这世间女子得到和男子一样的权利,未成亲时无需忧心未来丈夫是否喜欢打妻,成亲后无需为生儿子烦恼,丈夫去世后无需守着贞洁二字苦苦地蹉跎了一生……

那也许很遥远,但总有一天是能做到的。

程蕴想到了阿红。

阿红爱美,目的不是取悦男人,是愉悦自己;阿红爱享乐,她并不把自己套在贞洁这个圈子里,对待那些和她睡的男鬼,态度就如男人对待花娘。

程蕴觉得世间女子都该学一学阿红的肆意,学她忠于自己的性情。

程蕴在渡口转了转,从几个逛勾栏的猥琐男人身上摸了几两银,像活人一样泰然自若地走进一家熙熙攘攘的茶楼里寻了位置坐下,看那茶楼请来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小二上来问喝什么茶,程蕴给了二两银子,他的态度顿时殷勤许多,问要不要点心。

鬼不吃阳间食物,叫茶叫点心是浪费。

程蕴瞧了一眼坐在柜台后打算盘,看似专注算账,实则把每个客人和每个小二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掌柜,扬了扬手里银子,让小二凑过来些。

“我初到贵地,这里有什么新鲜事,不妨说来听听。”她把余下三两银放在桌面。

茶楼的客人来来往往,小二着实听了很多事,要说新奇有趣的……他挠挠头,说了一则城东张老爷被鬼物上身,请道士驱鬼的传闻。

“那鬼被捉了?”程蕴问。

“有人说鬼被捉住了,有人说鬼跑了,还有的人说鬼把道士吃了,但张老爷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是真的。”小二压低声音,“赵员外家也闹鬼,听说大公子胆子奇壮,夜里还跟女鬼睡!”

“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赵大公子的艳事?上个月月末就开始传了,我今天还见到赵大公子出门,他原来就不算壮,现在像根竹竿……”

程蕴若有所思,佳儿被姥姥赶出鬼宅,可不就是上个月月末。

“对了,赵大公子跟个上京赶考的穷书生打赌,要是那穷书生能在城西林府住一晚,他给一百两银子!林府你知道吧?当年死过很多人的,是座有名的鬼宅。那书生,他同乡好像喊他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