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酒瓶要卖么?”他打着手势问。
“没有。”我如实回答。
“不再寂寞了?”他怔怔地问我。
“嗯,不是有您吗?这几天呐,酒喝得少多了!”
“年轻人,我问你,”他顿了顿,声音发颤地、缓缓地说道,“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该怎么办呢?”
“怎么个知道法?”我疑惑不解,这个乐观的小老头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说不清。”他就扔下这样一句话走了,开着他的小卡车,又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小卡车冒着滚滚黑烟,很快,就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第二天,环保没有来,来收垃圾的,是另一个人,满脸胡子碴,看上去四五十岁出头的样子。我问马脸的生活指导老师大上:
“大上老师,环......不是,那个收垃圾的人呢?”
“不是在这里么。”他不屑一顾的回答我,指着那个正在台废旧纸箱的中年男人。
“不是的,我是说以前的那个老人。”我追述到。
“哦,那个哑巴是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人。”我暗自窃喜,并激动了起来,原来这个古板的“老班长”,也是曾经记得环保这个人的。
“死了!”他再次不屑一顾的说。
“死了,什么时候?”我对我所听到的大吃一惊,心头仿佛有千斤巨石的重压,于是连忙追问道。
“昨天夜里。”
“怎么死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天知道那糟老头子发的什么疯,抡了两个酒瓶子,做成了燃〇弹,在傍晚人最多的时候,冲到广场上引爆了,不过没伤到几个人,倒是把他自己给赔进去了。”
“哦......”我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立刻来到了广场上,地面上确实有两片很大的灼烧痕迹。我被挡在了安全线外,现场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视厅的警察正在取证,不过他们已经收拾了大部分的东西。我忽的悲伤起来,我想应该是我害死了这个环保,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和自己儿子一样需要安慰的人,可是最后,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像扔掉空酒瓶一般抛弃了他,当我不再需要他时,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回到宿舍,我开了一瓶啤酒很快地饮尽了。在这个时候,一切就像被钩子钩起似的,和环保相处的那些日子,那些片段,像放电影一般的回荡在我的脑海里。那句话也一直挥之不去,就像是过期变质的太妃糖和口香糖,让人觉得十分得粘稠,完全扯不下来。
“有空酒瓶要卖么?”
我拿着瓶子正要起身,才想起环保已经不在了。
“没有。”我在心中回答。
不仅此刻没有空酒瓶,以后也都没有了。
环保去世后,未听见镇上哪里有举办葬礼的风声,只是听说那个环卫公司,把他的坟就地埋在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座小山头上。人们还是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地生活着,似乎没有这个老人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每每下课,或者从电力公司下班回来后,总是听不见,那句颇有气势的:“有空酒瓶要卖么?”无意识之间,觉得生活空虚了很多。死人需要人陪葬,活人需要人陪伴。不久,因为一个人实在无聊,我便又恢复了在大学里一个人偷偷喝酒的习惯。
这天枫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出院了,我很好奇,这小子是不是吃了什么怪东西,这才一个多月,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说想来新宿看看,我倒没有拒绝,只是告诉他,我可没那闲功夫带着他去我的大学里参观。他连声说好,再寒暄了几句,我们就互相挂了电话。
三天之后,我在车站见到了枫,他的确同往常一样活力四射,就像一只发情的波斯猫。当然,关心他的病情也是少不了的,不过看到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我觉得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他的左手还吊着绷带,不很脏,但看起来十分的旧,而且有些地方已经脱线。我问过之前那个小护士,她说,枫坠地时,是左手着的地。我看看这模样,约莫着他这根绷带怕是已经吊了很久了。
一下车,枫就递给我一盒东西,我打开一看,原来是章鱼烧。我无奈的苦笑着,说到:“这么长时间,早就凉了吧......”
“不怕,礼轻情意重嘛!凉的也不一定不好吃,范仲淹不就发明了'冻糕'这种东西么?”枫骚了骚头,对我报以坏笑。
“抱歉啊......”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连忙见了鬼似的回过头去。
“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的。”
“怎么了,为什么?”我愈发地听不懂了。
“听说你的一个朋友去世了。”
“嗯......”我说,“是一个收废品的老人。”
“抱歉......”
“没什么,”我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振作了一下,说到,“我现在啊,很寂寞的,正巴不得有人来陪陪我呢!”
我们找了一家小酒吧,坐下后,我要了一杯对水威士忌,枫则只是要了一杯黑啤。
“想不到你不抽烟,喝酒倒好像十分在行啊。”他点着了一支廉价的“绿牌”的日本香烟。
“呵,那不是对水了么?”
“那也比啤酒强吧!”他不服气地争辩到,颇像一个孩子。
“那下次,咱们找一家居酒屋,要点小菜?”
枫没有回答,很多顾客从门口穿插而入,又匆匆离去,虽然我们正在用中文交谈,但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又要了炸薯片和芥末三明治,再叫了一杯白兰地,就着把它们全部扫清,来祭祀我的五脏庙。枫的到来,让我多少有了一点食欲。
“有空酒瓶要卖么?”
突然蹦出了一个声音,我失了魂似的向窗外看去,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我极其熟悉的背影,我仔细一看,发现那正是环保的身影,不顾枫的叫喊,我一下子就追了出去。
“霂秋,你这是要干嘛呀!”这叫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我追着那老人的身影向前跑去,任凭别人撞在我身上,然而就这样追了一条街,那熟悉的身影,依旧横在我的前方。我想大声叫他停下,可这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环保的名字。
“有的,有的!有空酒瓶!”我只能如此叫道。
只见他回头瞟了我一眼,又继续飞快地向前面大踏步地走去,我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当那个小小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人海中时,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追了。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酒吧,老板说,枫付了钱已经走了。
回到宿舍,不出一会儿,就接到了枫的电话。
“你干什么呀?把我一个人扔下!”他不满的说。
“我看见了他!”我说。
“谁?”枫不解地问。
“收废品的那个老人。”
“你发烧了吧?!”
可能我是生病了,为什我会对这样一个老人如此挂念呢?我不断地向自己提问。
“喂......霂秋,你要不要,去哪里散散心?”在很长一段沉默之后,枫说道。
“嗯,我想是的。”
“那你打算去哪儿呢?”
“光坂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