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洛克城依然很有寒意,南风到了这里减弱了好些温度。
城墙外的草原上才刚刚冒出嫩黄的绿芽,而但这座边城却衰败得不成样子。
燕青的手脚捆着麻绳,和前后的人连在一起,垂头丧气地走进这座城市。他们都是被阿克多的骑兵抓来奴隶,百十来号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垂灵国人。
城墙上那道巨大的缺口,即使是攻城车投出来的顽石,也绝不会砸不出来。
一扇城门斜斜地插在法师分殿的钟楼上,那口敲响时间的铁钟不知道哪里去了。
另一扇木门就在他的脚下,一米多厚的橡木板中间踩出了一个窟窿。
城市里几乎没有完好的建筑,被熏成黑灰色的墙体,碎石瓦砾,木棍房梁到处都是。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你必须时刻小心脚下的障碍,或者从墙上脱落下来的碎片。
哗啦一声,一旁的建筑支撑不住倒下了。
除了城墙上忙路的奴隶和偶尔的一队巡逻兵之外,城市里一个人都见不到。
背后传来嘎达嘎达的马蹄声,一队赛西国的骑兵从东门进城,塔米拉马嘴里吐出淡淡的白气,马腿到马肚上全是泥水。骑兵们的盔甲蒙上一层灰尘,各个看起来疲惫不堪。带队骑士的白马差不多变成了灰马,宽大的斗篷也脏的不像样子。
马队精神萎靡地从燕青身边走过,骑士的脑袋随着站马的步伐轻微地点着,“你们的长官在哪?”
“圣殿!”押解他们的骑兵指着城西那扇插在钟楼上的大门说,“看到那个城门了吗,天上那个,那就是圣殿。”
骑士顺着骑兵指的方向看去,“我天!它是怎么上去的。”
“我想是被人丢上去的,长官!他们说是个比山高的巨人干的。你觉得呢?长官。”
“这事我们有得是时间讨论。”骑士抖开缰绳,带领着骑兵们朝魔法分殿走去。
奴隶队伍被2000个骑兵挤到墙边。燕青撞在残垣上,上边洒下碎石,落进在他的头上,弄了一鼻子灰。
“快走!”阿克多的骑兵把皮鞭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所有奴隶头皮一紧,背后发麻。
奴隶队伍慢悠悠的上路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大个子不小心绊在绳子上,差点推到前边的人。
骑兵的鞭子隔了好几个人准确地点在他的背上,“看着点路,蠢货!”
燕青跟着缩着脖子,咧开嘴,感觉这一下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搅得他背上的伤更疼了。
他知道那鞭子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你感觉被打的那块肉皮不见了,然后便是深入骨头般的痛,连叫都叫不出来。
大个子艰难地站起来,两只脚不断的抖,每走一步都格外吃力。
前两天,他就发烧了,大雨加剧了这群可怜人的灾难,留在森林泥泞中的那些尸骨恐怕已经成了野兽的午餐。
大个子的头低下来,身子开始左右摇晃,眼看着就要栽倒了。
李贺钻进他的腋下,一用力把他撑起来,“来!撑住!”
骑兵的鞭子扬起来,啪地一声甩在李贺的背上。那件薄薄的衣衫终于支撑不住,裂开了。
李贺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
骑兵又甩过去一鞭子,李贺咬紧牙关重新站起来,驾着大个子往前走。
“排好队!”骑兵大声呵斥。
“放开我吧!”大个子虚弱地说,“我能行。”
李贺不说话,咬着牙硬挺着。
骑兵的鞭子啪啪又甩出两下,李贺始终不肯放手。
“你他妈的是想死吧!”骑兵气冲冲地跳下马来,从腰间抽出长剑。
“他需要休息!”燕青在后边大喊,“他病了。”
这话刚出口,燕青就后悔了。因为骑兵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神异常凶狠。
“小兔崽子,你是活腻歪了!”骑兵丢下李贺,往燕青那走去。
燕青回身想跑,把前边的人拽得一个踉跄,他自己摔在地上。
骑兵揪住燕青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想跑?先砍断你的腿。”
“他还是个孩子!”骑兵的手被莱恩拽住了。
“放手!”骑兵凶神恶煞地看着莱恩。
莱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松开了手。
骑兵转过头,长剑奋力会下去。
“啊——”一声惨叫。
燕青睁开眼,看到一条胳膊掉在地上,血淋淋的。莱恩捂着自己的伤口跪在地上,长着嘴拼命地叫着,口水都流出来了。其他的奴隶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没有什么表情,多年的奴隶生活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反抗意志。这一路上,百十来号人,被这一个骑兵押解着,没有暴动,没有逃跑,平平安安地来到了这里。
“你们这群杂种,休想看我们阿克多国的笑话,早晚有一天把垂灵国所有的人都抓来当奴隶。呸!亚魔人!”骑兵咒骂着,重新跨上战马。
啪,一皮鞭抽在几个奴隶的身上,奴隶们接到信号,重新迈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燕青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力把莱恩扶起来,“大叔!能撑住吗?”
莱恩咬着牙点点头。
燕青被苏拉救出来后,一路向北跑,可惜运气不佳,一上官道就遇上押解的奴隶队伍,被抓个正着。
当时的奴隶有一百五十多个,原本不和莱恩拴在一起,只是其他的人先后病死了,两人才走到一起。
莱恩是队伍里为数不多的非垂灵国人,也是个可怜人。
以前在摩罗国有一片田产,种了满满一地的甘蔗,也算是当地的大户。
无奈宝贝女儿深染重病,必须要蓝龙水晶才能治得了。
为了一块蓝龙水晶,变卖了所有田产还不够,甚至把自己卖了才凑够了数。
女儿的病治好了,他却被主人卖到了北方,从此和家人分别,回去的希望基本没了,家人连赎买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心心念着要回去了,还常常跟燕青说,在某个地方藏了钱,马上要攒够了。
每天,莱恩就在这样的美好幻想中,挨过一天天的奴隶生活。
天黑之后,所有奴隶被集中在一个无顶的破房子里,三个士兵手持长戟站在外边,晚饭只有一碗菜汤,半块干粮都不见。
月光顺着残垣爬进来,照在莱恩的脸上,看起来格外苍白。
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透出来,身体不停地打着冷战。
“大叔!能听见我说话吗?”燕青推推莱恩,莱恩艰难地睁开眼。
“燕青!我是不是要死了?”
燕青已经用自己的衣服把莱恩的伤口包裹了一番,但血似乎并没有止住。
李贺走过来,撕开自己的衣服,绕着莱恩的胳膊用力系上。
“他发烧了,这样下去不行,他会死的。”
“那怎么办?”燕青焦急地说。
“需要些恢复药剂,我想法师分殿应该会有。”
“他们会给我们吗?”
“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
“得想办法出去!”
“可我们怎么出去啊!”燕青压低声音小声说。
大个子轻轻呼唤两个人,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这能出去......能扶我下吗?”
李贺扶着大个子,往左边挪了挪,一个小小的破洞露出来。
燕青趴在地上,比量了下,“我能钻出去。”
“进城的时候,看到那个插着城门的建筑了吗?那就是魔法分殿。”
“嗯!”燕青麻利地钻出去。
“喂!一切小心。”
夜色朦胧,接着月光前行,城里的驻军似乎并不多,远处城墙上可以看到几处零星的灯火。燕青并不清楚这座城市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但无论如何,能看到阿克多国的城市遭受重创,他的心里还是十分开心。
成功躲过两队巡逻兵之后,终于摸到魔法分殿附近。
燕青藏在对面的断壁后面,接着正门上的灯火观察着这座建筑。
尽管他到过很多城市,但从没机会看一眼魔法师的殿堂。垂灵国的大小城市,无一例外并不欢迎魔法师。
自从捡到一本法师的传记之后,燕青就对外边的法师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他想看看伟大的法师到底有多厉害,想看看传说中的魔法圣殿是何等的雄伟。
所以当有商人说可以悄悄带他出去看看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他想不到,来回一天的路程四年了还没走完。他想象的异国他乡的美好,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他用自由的童年,换了四年的奴隶生活。
如今,他曾经朝思暮想的魔法圣殿就在眼前。他是那样的残破,插在钟楼上的城门,像切进畜生的大刀一样,卡在它的咽喉上。
燕青躲在阴影里,用力擦了把眼泪,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需要尽快摸进去,留给莱恩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黑的的橡木门十分高大,外边静悄悄的,两点灯火十分克制地燃烧着。
他试着推推门,大门被推开个小小的缝隙,里边一片漆黑,祭台上的三根蜡烛飘在空中。
“其他国家的增员都没有到吗?”塔纳托的声音从后殿传过来。
燕青连忙躲到祭台的壁炉里,大气都不敢喘。
盔甲的敲击声越来越近,“是的,其他记估计是路途遥远,恐怕要过些时日。”多米克说。
“呵!”塔纳托忽然停在壁炉旁,燕青可以看到他鞋上的泥点。
“路途遥远?拉奥夫国的人呢?他们离这不过三日的具体,怎么五月份了,官道上的冰还没融化是吗?”
“拉奥夫国的来信中说,新国王继位,援军可能要再等几日。”
“切!新国王少只部队,是不是继位就不合法了?开玩笑。”塔纳托一甩袍子,快步往外走。
“不留下吃饭吗?”
“气饱了。”
“城里没其他像样地地方可以住了。”
“我还是和我的士兵住一起吧。”
大门缓慢地关上,多米克叹口气往回走。
燕青如释重负,刚要钻出来,多米克又从后殿钻回来,吓得燕青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敢再动。
多米克点燃三根新的蜡烛,把烛台上的残烛换下来。
燕青的腿抖得不行,眼看要支撑不住时,多米克终于走了。
这次燕青学乖了,等了好久不见有人再来时,才重新钻出壁炉。
原本还在发愁到哪找恢复药剂,刚转进后殿的回廊时,就闻到药水味道。
燕青趁着夜色的掩护,摸到药水味最浓的房间附近。
这里,成排的房间亮着灯,各种草药的味道混合着撒发出来,浓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个房间里传出呻吟的声音,“忍着点。”一个冷酷的声音说。
燕青爬到窗户下边,探出头,看到一个医生正在往一个士兵的断肢上滴一种蓝色的药水。
士兵一开始还皱皱眉,后来就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像这个治疗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这个房间里,整齐地排列了许多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士兵,燕青看到有好多断肢的士兵。
“就是这儿了。”燕青重新摸下环廊,找了块合适的石头握在手里。
医生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背了个医箱,“一定在那里!”燕青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
等走到没有灯火的地方,他猛然从环廊下边跳出来,刚要举起石头。
医生忽然转过头,燕青赶紧把石头藏在身后。
“妈呀,吓我一跳,你在这干嘛?”
“我?”燕青努力地想着可以说通的说辞,“您吃饭了吗?”
“你看我想有时间吃饭的样子吗?这的伤员这么多,光滴个恢复药剂就得滴半天。”
“主人让我喊您吃饭。”燕青笑着说。
“知道了,这不正要去吗?”
医生不耐烦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哎?刚才喊我的那个小孩好像不是你吧,圣殿不是不准出现奴隶的吗?”
燕青没时间听他的啰嗦,奋力跳起来砸在医生的后脑勺上,医生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摔在地上。
燕青毫不犹豫,捡起医生的医箱就往就跑。
路过饭堂的时候,听见锅碗撞击的声音,饭的香气顺着窗户飘出来,燕青放慢了脚步,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
他拍拍自己的脸,“没出息!”最后吸了口饭香,往正殿跑去。
实木做的医箱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沉重,为了不让里边的瓶瓶罐罐发出声音,他不得不端着跑。
跨出法师分殿的大门,灯火依然颤颤巍巍地燃烧着,他没时间喘息,一刻不停地往回跑。
“啪!”一声熟悉的皮鞭声在身后响起。
燕青的浑身都开始僵硬了,脚步都有些迈不动,后背的鞭痕隐隐作痛。
他回过头,空旷地街头一个人都没有。
“啪!”又一声皮鞭响,接着之前的皮鞭声,彻底撕裂了燕青周围的空气。
“怎么不跑了?”骑兵塔塔鲁从街角转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步兵,手拿着火把。
燕青腿一软,跪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